“昭瓷?”贺川仍盯着那片阴云,“记得,你没把这事告诉老庞吧?”
“没呢。”周驰摇摇头,“寻鬼族这事,你知道的,我一直反对得很。你又这么说,我当然不可能主动禀报宗主。”
“那就好。”贺川眯眼紧盯似颤雷电般的银光,轻声道,“这事你我知道就好,别告诉宗主。你从前说的对,宗主他不对劲。”
极少人知道,贺川从前亦是薛家人。
只是受不得薛家的百年夙愿,这才退族,更名姓贺。
可家族血脉哪这么容易断,他心里,还将自己当薛家人。
从薛忱那知道宗主囚禁宋鸣神魂的事,贺川比谁都惊讶,却比谁都深信不疑。
尤其薛忱还将寻到的证据,一一摆在他面前。
宗主常用来闭关、不许任何人进的那处密室里,有宋鸣神魂的气息。伴着萦绕不散的鬼气——统统是受尽折磨,不得超生的厉鬼。
若非时间上来不及,不然,贺川猜他知道这事的时候,薛忱都直接处理完了。
从前,他还当真以为宗主寻鬼族,是为销毁魔渊作准备。
贺川想起这事,便觉得老脸一阵发烫。
当真是在宗门过惯安生日子了。
回首一看,现在的青云宗乌烟瘴气,都是他们这堆上梁出问题。
“老贺,别愣着了。”周驰陡然严肃神情,头顶剑气凝形,带着劈山开海的气势砍向那片与银光缠在一处的黑雾,沉声道,“差不多了。”
贺川点头,侧首凛然道:“动手!”
霎时间,万道亮光凌空而来,撕破沉甸甸压于头顶的阴云。
雨过天霁。
/
窗外横过道长虹。
昭瓷盯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一只秀气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昭瓷,你最近发呆的次数,是不是越来越多了啊?”
涂珊珊收回手,蹙眉问道。
“还行吧?”昭瓷回神,不太确定出声,“可能是没睡好。”
涂珊珊大惊失色,立时探了探她的额头,松口气:“最近挺多人发烧的,你没烧就好。”
“中午回去再睡吧。”她顺着昭瓷目光望去,瞧见圆滑的屋顶,促狭笑道,“我还以为你在想薛师弟呢。”
……唔,其实是的。
但好像不能承认,承认了可能有点奇怪。
奇怪在哪呢?
想明白之前,昭瓷已经摇摇头:“没有。”
御剑山走了一众剑修,长老说是有魔物作祟,遣宗门精英弟子去除魔卫道。薛忱就在其中,之前见过的那位叫顾明安的剑修,也在其中。
和贺川长老说的一致,但只有薛忱的定山居,不许任何人进入。
这几日,昭瓷又去过几回。
结界不在了,定山居却依旧不能进。
上课铃又响,是姚渠长老的课。
她摇摇头,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薛忱的事,他自己肯定会处理好的。
昭瓷收回目光,见涂珊珊突然出教室,稍许蹙了下眉。
在之后,涂珊珊没再回来,用玉牌联系她也没收到回应。
涂珊珊很喜欢热闹,也不是头回翘课出去玩。
昭瓷没放在心上,眼见着姚渠长老又要离开教室,她赶忙冲上前。
“姚长老。”她在心里组织好语言,深吸口气,尽量语句流畅地说出口,“宗主最近有空么?弟子素来仰慕他的风采,很想亲自见一面。”
庞晓山在外风评好,很大原因便是他无架子。凡是想见他的弟子,交过申请,基本都能见上一面。
但凡有的选,昭瓷都很不愿意亲自干这事。
可小说里的剧情,只有她知道;谷雨娘亲和她说的事,也只有她知道——庞晓山究竟想干什么,对小说走向、对主要人物有何影响,她也应当会最了解。
她大摇大摆去找宗主,他想必也不敢直接对她动手的。
提前做好准备,就算动手她也能跑。
熟料姚长老闻言,露出分外为难的神情:“宗主他近日闭关,恐怕……”
他没将话说全,昭瓷却明白他的意思,抱歉一笑,后知后觉得有些尴尬。
正想赶紧同姚渠长老告别时,他又笑着开口:“上次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可想明白了?”
昭瓷愣了刹那,才明白他再说那个虚实的问题。
好像是没那么纠结,但确实又缺乏活着的实感。
“可能想明白了。”昭瓷轻声道。
姚渠长老静静看着她,像是猜透她所想,笑道:“也不急这一时,总会慢慢懂的。”
他可能是想等昭瓷再问什么。
但昭瓷没再开口,姚渠长老也不再出声,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和出声:“吃饭去吧。”
/
去饭堂的路上,远处熙熙攘攘围着堆人,不知道在干什么。
昭瓷走近了,才听到被围在正中的白衣弟子艰难嚷嚷:“排好队啊,一个个排好队,师兄师弟寄来的东西都有做登记的。”
门外弟子远行时,青云宗惯来会派人取走他们想回寄的物件,一道运回宗门。现在应当就是在分发薛忱那批剑修想回寄的东西。
昭瓷赶忙往旁边让,换条道,目不斜视往前走。
倏忽间,嗙!
问道山后燃起冲天的烈火,浓烟扑鼻。
一道人影从烈焰中冲出,瞧着装,应当是司法堂的弟子。
他急匆匆抹去脸上的灰,纵身跃上法器,声音回荡在全问道山:“有魔物作祟,冯萍又在今早出逃,想必都在后山我这就去禀报长老,请诸位莫要靠近!”
话音未落,金灿灿的钟罩从天而降,将那团大火笼罩其中。
火势凶猛,却没再扩散。
昭瓷心里咯噔,猛然想起什么。
下一瞬,立时有人惊慌道:“可是涂师姐,涂师姐还在里边。她说想去透透气,直到火起,都没从山后头出来。”
那弟子蹙眉,却没撤掉钟罩,沉声解释:“青云宗的弟子素有保命法器,我也会马上命人搜查的。若现在因此放跑魔物,有危险的,就不单她一人了。”
“不一定是来救冯萍的。”他将离开时,底下突然有人出声,像是怕他听不见,又陡然提高音量,“他们也不一定都在后山。”
没等他问,姑娘家冷淡的嗓音就继续响起:“就算是魔物,做伪装也无法改变自身属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树荫底的青衣少女背手而立,神情肃穆,一字一顿道:“冯师……冯萍既是水灵根,便不会弄出这场大火。”
察觉到他们的视线,昭瓷浑身不自在,双手紧紧绞着衣摆,面上倒是波澜不惊。
人命关天,也顾不得旁的,她尽量语调平稳:“若是想要向青云宗复仇,选在后山,基本不会造成多大损害,反倒有刻意吸引注意力的嫌疑。而且……”
立在法器上的弟子正听得起劲,未料倏忽间,没了下文。
他留意到姑娘家冷淡的神情,相当高深莫测,顿时肃然起敬。
语速慢,说明思考得多;停顿多,说明思考得深。
高人,当真是高人。
但昭瓷只是,卡壳了。
捏妈,说不下去了啊啊,他们的目光怎么这么炽热啊。
昭瓷大脑空白地僵在原处,嘴唇翕动,似乎有热气正往脸上冒。
半晌后,她才清清嗓子,心一横,开口朗声道:“此处离关押冯师姐的地牢,以及青云宗护宗阵法出口都甚远,他们没必要冒全军覆没的风险,去策划这场大火。”
冯萍在小说里暴露身份时,是被关在禁地,新入门的弟子看管不严,所以才放走的。
原以为换了青云宗宗主,又关在地牢里,还有其他长老严加看守,这段剧情怎么都不会出现。
哪想到……
“那群魔物,极有可能想吸引青云宗注意,趁某处防备松懈时,大做手脚。”最后这句话她说得格外快,尾音落下,顿时有种荣获新生的感觉。
闻言,众人皆拧着眉头思索,暗自点头。
立在法器上的那弟子,更是以相当崇拜地目光看向她,喃喃道:“高人呐,果然是高人,我也该学着语速放慢、多停顿了。”
他又似是想起什么,猛一蹙眉道:“多谢师妹提醒。我这便通知长老,遣人查探禁地。”
考虑到另种可能,他依旧没撤去那金灿灿的钟罩。
……虽然他前面的话怪叫人费解的,但事情总算解决了。
昭瓷松口气,胸腔内的心跳剧烈,一下凶猛过一下。
当着这么多人面,震声说出这一番话,对于她来说,还是太超过了点。
天晓得她方才说话时双腿双脚打颤成什么模样,可不说,青云宗当真会有大损失的。
此回魔物的目标,确实就在禁地。
不管是冯萍的出逃,还是后山的这场,确实都只是想吸引弟子注意。
它们会从禁地开始,小范围地屠杀青云宗弟子,甚至还掠夺宝物、引爆房屋。
禁地里有什么,小说没提。
可有宋鸣和青云宗宗主的幻觉在前,昭瓷隐隐猜测,很可能是庞晓山在禁地里藏了些什么。
她有去仔细打听过,完全符合幻觉里的场景的,竟然只有庞晓山闭关用的密室。
眼下,这个危机算是解除大半,当务之急是还得赶紧找到涂珊珊。
“昭师妹!”突然有谁喊道。
昭瓷没空搭理,连连摇头,双手不停歇地撕开一张又一张的符纸,身影如闪电般消失在那人视线中。
“师妹,你先别走啊。”说话那人讷讷把手放下,另只手举着包裹,懊恼道,“也有人给你寄东西的。”
/
涂珊珊不在后山。
昭瓷确信这点,不单单是因着小说剧情,还有对涂珊珊的了解。
涂珊珊是个顶级路痴,基本不存在一个人跑去深山老林里散心的可能。
她凭借着记忆,走到药修课室后边废弃的仓库。
周遭一片漆黑,阴森怖人,但昭瓷没有半点愣神,立时推开那扇半掩的木门。
吱呀一声。
室内如出一辙的漆黑,昭瓷捏了个诀,点燃簇火焰绕在四周,中心依旧闪着漂亮的银光。
左右是空荡荡的木架,偶尔有几只破掉的、现代试管样的东西。
昭瓷收回目光,没带丁点犹豫,走到最角落那只耗不起眼的箱子旁,抬手,猛然将盖子打开。
灰尘飞扬,她剧烈咳嗽几声,挥去面前的尘雾。
箱子里安睡的人,正是涂珊珊。
剧情的进展太诡异了。
砍掉大段衔接,完全是跳跃式的发展。
若非那场大火,昭瓷根本想不到竟然到这段男主英雄救美的剧情。
依小说所言,涂珊珊出来后,意外遇见出逃的冯萍。
彼时的冯萍已经被青云宗长老废去魔骨,相当于散尽修为,仗着魔主给的宝物将涂珊珊弄晕后,又没法取她性命,只将她关在这箱子里。
若是没人发现,涂珊珊确实有可能窒息而亡。
但男主找来了,焦虑带着涂珊珊去找医修。
醒来后,两人情感有大进展。
先不论宋鸣死的事。
就算宋鸣没死,昭瓷也不可能不管涂珊珊,任由她在这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人去救。
她小心翼翼地将涂珊珊从箱子里弄出来,刚扶稳,合上不久的木门又发出沉重的吱呀声,漆黑身影投落在墙面,分外狰狞。
谁来了?
昭瓷浑身紧绷,将涂珊珊护在身后,僵着身子往门外望去,陡然间瞳孔剧缩。
宋洹。
竟然是宋洹。
“我听说珊珊失踪了……她现在怎么样?”宋洹没注意到她难以置信的目光,冲过去,探了探涂珊珊的鼻息,松口气,“吓死我了。”
昭瓷静静看着他的动作,半晌没出声。
今日的宋洹,穿着身红衣,腰别龙纹佩,头戴青玉发冠,正是书里男主的着装。连不停往外冒的关切话语,都和小说里一模一样。
如果,她是说如果。
之前的幻觉里,庞晓山曾提到宋鸣的“掠夺”,昭瓷内心闪过个相当不可思议的想法。
如果……宋洹才是真正的男主呢?
那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男主死了,剧情还能进行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宋鸣根本就不是男主。
但眼下,还是涂珊珊更为重要。
昭瓷暂且将这点疑问埋藏心中,和宋洹一道,将涂珊珊送去医修那。
“就是受惊了,没大事。”医修挥袖间,房内阵法大亮黄光,涂珊珊面色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
昭瓷和宋洹俱松口气。
她倒也不是一点眼力见没有。
见宋洹同个木桩子似的杵在窗前,握着涂珊珊的手,一动不动,昭瓷悄声离去,小心地把门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