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瓷。”
路上,好像有人在喊她。
昭瓷顿住,等了半晌又没在听见,只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正要抬脚离开时,扑棱棱,羽翼扇动的声音。
“昭瓷。”是那只有点儿欠揍的鸟,薛忱的那只鸟。
它在喊她,有气无力道:“我快累死了,你刚怎么不理我啊。”
“怎么了?”昭瓷安抚性地摸摸它的脑袋,稍一停顿,不自觉放轻语气,“薛忱呢?”
白鸟跳过她后边的问题,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小主人让我把这个给你。”
“他没统一寄,说怕弄坏。”白鸟抖了抖羽毛,冲她展示脚脖子上挂着的小匣子,邀功般道,“我背回来挺不容易的呢。”
昭瓷凑近,瞧清它那只爪子后,骤然一愣,先取了匣子。
然后……
她用力给了白鸟的脑袋一拳,拎着它的脚,倒过来上下晃动,面无表情道:“你还可以变成黑色?碧霞村的时候。”
虽是问句,但基本是陈述的肯定语气。
那只黑鸟的鸟爪上,也有一个月牙状的伤痕。
白鸟心里一个咯噔:“没……”
在看到昭瓷握紧的拳头,想起被暴揍的那天,它又立时改口,颓废承认道:“对,是我——但你别告诉小主人,小主人不准我告诉你的。”
所以,她喜欢的那些花,种下的那些种子,统统都是薛忱给的。
碧霞村的时候,他不在的那些日子,每天都给她送了植物。
灵药山内种着的不少,都和他有关。
像是种子发了芽生了根,他点点地渗透进她的生活里。
昭瓷攥紧那颗种子,抿抿唇。半晌没有说话。
她长久的沉默,让白鸟分外不安。
它讨好似地用鸟头顶了顶她的下颌,没话找话般:“小主人给你寄的东西,你收到了吗?好看吗?小主人挑挺久的呢。”
什么东西?
昭瓷微愣,陡然想起离开前,分发包裹的弟子似乎确实有喊她的名字。
回过神,她又撕开所剩无几的符纸,往方才那处奔去,青色的裙摆在身后打着急促的转。
白鸟扑棱着翅膀,追在后边,嚷嚷道:“你干嘛呢?等等我啊。”
远处朝阳转斜,火焰渐息,白衣的弟子手挡额前,身侧只剩一个包裹。
他叹口气,摇摇头,拿起那包裹,似乎正准备离开。
昭瓷赶忙跑过去,气喘吁吁道:“请问,有我的东西吗?”
那弟子转身都转了一半,又立刻转回来。
“有的有的。”那弟子将手里白色的包裹检查一番,递给她,指着上方空白的纸张道,“只写了你的名字,没说谁寄的。”
末了,他拍拍手,话语里带点埋怨:“方才喊你,你都不搭理——就差你没拿了。我活都到点了,还想着明天给你送去呢。”
昭瓷垂眸,有些抱歉道:“不好意思。”
“我还以为你不会搭理我呢。”那弟子新奇地看她眼,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倒没再埋怨什么,挥手道,“那就这样,包裹有问题再找我吧。”
昭瓷点点头,盯着那统一印出来、分外死板的“昭瓷”二字。
其实可以在那就拆的,很多人都这么干。
但无端的,昭瓷就是不想这样。
她先又去看了眼涂珊珊,确认她当真没事,这才抱着那个小小的包裹,带着那只通体洁白的鸟,慢吞吞地回了灵药山。
门上缀着的风铃发出叮当一声,回荡四周。
包裹很轻,拆开来也不费多少功夫。
今天愣的次数,实在太多太多了,但昭瓷还是愣住了。
包裹内躺着的是一小捧花束。
花瓣嫩粉,浅棕的枝干以条银白的绸带系着,拾起时,于清风绕绕间徐缓晃动,香气盈袖。
是她最最喜欢的那种。
浅色的卡片从中坠落,徐缓飘在她面前,未言一字。
第050章
薛忱许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像是浑身骨头都被人碾碎, 骨髓间爬过蛆虫,麻与痛混做一处。头顶水滴坠落,停在面上, 是恼人的寒意。
滴答。
水滴碎裂的刹那,伴着难以听闻的脚步声,他猛一蹙眉,睁眼,将那双赤红的、失了聚焦的双眸转向铁栅栏外。
那里站着位不过而立的女子,姿容美艳,正是薛家现任家主薛芸。
“销毁魔渊这事,做得漂亮。”她一双凤眸不带半点情感往里瞧, “总算像是我儿了。”
视野里又是熟悉的黑暗。
薛忱轻啧一声,倒是没有半点慌乱, 稍活动胳膊, 听见叮呤当啷的锁链声响时, 面上才露出明显的讥讽深色。
“承您夸奖。”他低低笑着,扯动伤口时也面不改色, “这可真是莫大的荣誉了。”
话语里有浓重的嘲意。
薛芸静静望着他半晌, 才冷淡道:“我很早说过, 你活着的意义只有封印饕餮一条。饕餮躁动, 那便是你的失职, 受点罚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魔气入体, 也该是你习以为常的。”她挥手将那片黑雾打散,有些许失望,“你只能到这种程度为止么?”
到底是自己怀胎十月生的孩子, 薛芸盯着视野里拷着铁镣的少年,又稍缓神情。
她像是想起什么, 随意开口:“听说你往青云宗寄了束花,为什么?这可不像薛家人的作风。”
想送就送了,哪来那么多理由。
薛忱微扯唇角,没回答他前边的话题。
“娘,这话你说过很多遍了。”他往石壁一靠,压根不在意单薄的衣衫被浸透后冰冷地黏在身上,漫不经心笑道,“我不像您,也不像薛家人,还有吗?”
“你知道就好。”薛芸语调不变,凝视他半晌后,挥袖而去。
四周归于寂然。
薛忱转着手腕的铁镣,长睫遮瞳,不知在想些什么出神。散落的乌发徐缓垂落,轻飘飘地落在颊侧,他骤然抬手,指尖停在银白发带的纹路上。
哐哐哐。
临近的小窗轻轻作响,伴着羽翼扇动的声音。
“小主人,你还好么?”白鸟担忧的声音响起。
透过狭小的窗缝,视野里小主人的状况实在算不得好,好久没见小主人受这么重的伤了。
偏生小主人自己不这么觉得,扯去发带,边笼乌发边懒散应道:“挺好的。”
他随意地扯去发带咬在嘴里,五指作梳,很快重束乌发。染成深色的外衣下,满是愈合的、或正淌着血的伤痕,像是某种神秘古老的图腾。
扯紧发带后,薛忱凭着感觉侧首,望向白鸟。
他微弯了下眉眼,问道:
“她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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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迟到了,昭瓷!休沐三天,休得人都傻了是不是?”
石罂花飘在门口,大声喊道。
冯萍的事告一段落,司法堂也抓住作乱的魔物,青云宗内,倒是又恢复岁月静好的景象。
昭瓷抄起桌上的芥子囊就往外冲:“就来就来。”
推门而出的刹那,她又猛然想起什么,迅速转身冲回屋内,木门和栅栏一道在身后,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风铃发出叮铃的脆响,屋内依旧绿植环绕。
昭瓷不带丁点停歇,冲过去,抱起桌面放着的瓷瓶,倒水、装水、加营养液,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半晌后,白瓷瓶载着那捧嫩粉花束重新回了桌面。
花枝摇曳,银白的绸带随风徐缓飘荡。
石罂花等得都快枯萎了,才终于见人出来:“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换水。”昭瓷撕开符纸,边火速往教室冲去,边小声解释,“三秋花娇气,早中晚都要换次水的。”
石罂花:“……今天你巳时下课,回来也是早上。”
昭瓷没再说话,推门,弯着腰从后门进,走到最后排,在涂珊珊一早占好的位置坐下。
“你身体好了?”昭瓷侧过脸,仔仔细细打量着涂珊珊。
涂珊珊冲她屈肘,笑道:“力能扛鼎!”
上课铃响起,两人都噤了声。
长老自外缓步而进,将书放到桌上,清清嗓子,便开始授课。
换夫子了?
昭瓷边掏书,边困惑想到。
从她刚坐下,涂珊珊便躁动不安,瞧着是有相当多的话要同她讲。
眼下猜出昭瓷心里想法,更是按耐不住,她压低音量小声道:“你来晚了,没看到好戏。”
昭瓷用笔杆戳戳纸面,写行字递给她:“什么好戏?”
涂珊珊飞快写到:“周驰长老和贺川长老回来了。”
她又是刷刷几行字,龙飞凤舞,昭瓷勉强才辨清上面写的内容:
庞晓山那伪君子终于给人戳破真面目了。你知道庞晓山总在禁地闭关吧?
昭瓷点点头,她才又写道:
贺川长老管司法堂,今早回来后,立刻带着执法弟子去搜禁地。好几个时辰呢,你猜搜到什么?
一堆的禁书、邪书!
涂珊珊用力戳纸。
“可是怎么搜出来的?”昭瓷想了想,提笔在旁边写到,“我要是宗主,断然不会将这些东西收在会被发现的地方。还有宗主人呢?”
这段剧情和小说里的不一样——不过小说里,青云宗宗主还一直都是正道楷模呢。
只是这一切太过顺利。
不管是宗主的暴露,还是事后的处理,都顺利得让人心慌。
“想什么呢,庞晓山当然不会直接藏在密室里的。”涂珊珊拍拍她的脑袋,又写,“贺老最开始是一无所获,但前宗主,就隐世避俗很久的那位,出山了。”
“他还是周驰长老的师父,当众破开虚空,发现庞晓山藏在石室空间里的东西。”
昭瓷听懂了。
之前就有夫子讲过,厉害的修士有本事在周遭撕出道裂隙,往里边藏东西。效果隐蔽,基本难以发现——应当就是庞晓山做的事。
只是那位前宗主,约莫实力上更胜一筹。
涂珊珊又写了好多东西,大抵是将那场景复述一遍。
整堂课就在笔走纸面的声响中度过。
“当时太早了,不单是你,大部分人都错过那场好戏。”涂珊珊转着手腕,惋惜道,“前宗主揪出了与此事有关的大批人,一波清算——我们以前那夫子,就和此事有关。”
所以才换了夫子。
昭瓷恍然大悟。
之前那位长老,确实长得尖嘴猴腮,说话语气也怪叫人不舒服。
一切真的都很顺利,但昭瓷还是无端心慌。
“那宗主呢?”昭瓷撑着脸,随意往外瞧去,看见那叫顾明安的修士正伸着懒腰往前走。
她些微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周驰和贺川是随着那批剑修而去的。
所以……
昭瓷的目光几乎不可抑制地,往某处望去。
“宗主原本就不晓得去哪,现在更是彻底蒸发了呗。”涂珊珊耸耸肩,“反正长老会处理好的,不是我们能管的。”
稍一犹豫,昭瓷轻微点头。
就她两这种实力,宗主小拇指就能将她们摁死。
如今剧情乱套,仅有大方向不变。
不到剧情发生的时候,就算她熟读全文,也不晓得接下来到底要发生什么。
“去我那玩吗?”今早就一堂课,涂珊珊用胳膊肘撞了下昭瓷,挤眉弄眼,“我叫宋洹给我带了话本子,很劲爆的那种。”
她嘴里的劲爆,那肯定相当劲爆。
昭瓷心动刹那,还是摇摇头道:“改天吧,我去找下薛忱。”
涂珊珊恍然大悟,揶揄一笑:“我懂我懂。”
“你懂什么了?”昭瓷顿足,困惑问道。
“你别管我懂什么,赶紧去吧。”涂珊珊将她往前推。
昭瓷原先只想在外边安静等着,或者找个人少的时机进去。
可药修青绿的衣服太过惹眼,很快就有人注意到她,热络挥手:“昭师妹,找谁?”
那剑修自以为笑容灿烂,不料面前姑娘家见了,却犹如看见洪水猛兽般,面无表情地迅速退后,他很是困惑地蹙眉。
昭瓷也意识到自己这反应过激,眼神有些飘忽,抿唇道:“请问薛忱在吗?”
小师妹神情过于严肃,看着就有大事发生的模样。
“薛忱?”那剑修也赶紧肃了申请,轻戳身侧的同伴,确认道,“他没和顾明安他们一道回来吧?”
“没有,他还在薛家,请了半月的假。”他那同伴知道得略多,又于后边补充:“不过你可以去定山居看看,薛忱上回请假,就是在定山居闭关突破。”
他不动声色打量着面前的青衣少女,想起宗门里有关两人关系的传闻,实在没忍住:“你是来寻仇的吗?”
……寻什么?
教室里剑修的人数可是药修的数十倍,昭瓷紧张得心脏都快飞出去,直接跳过他的问题。
“打……”她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一瞬结巴,捻着手指僵硬道,“打扰了,谢谢。”
剑修瞧她神情冷淡,以为自己惹了别人不快,赶紧亡羊补牢道:“冯萍的事,我们都听说啦。师妹你当真年少有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