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犹豫多久,她就下了决定,小心往前挪去,想在那将里头的景象看得更清晰些。
才刚走到墙边,视线堪堪往里放,突然听见瓮城城主冷哼道:“有人来了。”
不会是她被发现吧?
昭瓷呼吸微滞,往里瞟的眼神立时回收。她紧盯矮墙,心跳不自觉加快,手心也是开始往外渗汗滴。
嗙!
陡然间,身后同时响起声巨响。
昭瓷浑身一颤,绷紧下颌,如临大敌般转身,瞳仁里却骤然映出片漂亮绚烂的色彩。
一团团的烟花从四面八分腾起,在夜幕里绽放,暂时将星月的光辉都掩盖下去。火光点点,像流星似地坠落。
刚才那声巨响,无疑就是它发出的。
昭瓷松口气回神,视线越过矮墙再往里瞧去,却只瞧见一片空荡。在方才焰火升空时,瓮城城主便已然离去。
不远处传来隐约的脚步声,估计才是瓮城城主口中说的“有人”。她好奇望去,想是谁这时候会来。
视线里一男一女的身形很快清晰。
少年容貌昳丽,白衣胜雪,神情似乎不若平时那般冷淡。他并没有望向她的方向,侧过脸,平静同身旁的红衣少女对视。
芷寒四合,树影婆娑,两人沉默着对视,无声胜有声。
还挺养眼的。
昭瓷不自觉多瞅两眼,突然就弄明白薛忱为什么说的是等会儿。心底升起点懊恼,早知如此,她就在院子里坐着,不要来找他了。
这般想着,她已然转身往回走去。
一墙之隔,少年少女的声音依旧不受阻拦地传入她耳中,分外清晰。
“说吧。”他淡道。
昭瓷明显能察觉他放柔的语气。花芷却支支吾吾,半晌没说话,各种犹豫的尾音回荡在空中。
唔,这氛围不发生点什么都不对劲。
在现代,昭瓷好歹围观过几场女方主动的告白,十之八九都是这样。她无意偷听,赶忙加快脚步,趁早远离这种她会显得多余的场景。
“薛忱。”花芷总算出声——实在太不合时宜了。
风流旖旎,夜色如纱网般兜下。耳边虫鸣阵阵,似乎还混着隐晦的心跳声,随薄云飞举。
昭瓷愈发觉着自己碍事,加快脚步,却依旧能听见花芷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深吸口气,分外严肃地问道:“你真的喜欢昭瓷吗?”
……什么?
她愕然回首,视线穿过矮墙的洞,正正好瞧见少年也往这望来。
第077章
少年平静望着她, 眸中毫无波澜,不晓得到底瞧没敲见缝里有个人。
星空浩瀚,点点碎光尽数落在他的乌睫上。
昭瓷呼吸一滞, 错不开视线,似被无形的细绳勾着往里坠。她瞧见他启唇,像是要说什么,眼底落着将将度过银墙的圆月。
倏忽间,又是“嗙”的一声。
头顶夜幕再次炸开朵绚烂的烟花,尽数淹没那点声音。
昭瓷猝尔回神,耳尖、面颊都似有股热气蒸腾。她抬手一触,果然是烫的, 还烫得像是在烈日底下暴晒整天。
喧嚣之后便是过分的寂然。
碎发被风吹起,稍稍挡住视线里那抹身影。
昭瓷心跳似乎加快一瞬, 欲盖弥彰地错开视线。想知道他方才说了什么, 又不敢在回看。
做贼心虚做贼心虚, 她好像快成了那个贼。
昭瓷茫然四顾,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像浪潮般打来, 差点将她拍晕在沙滩边。她的心跳愈发急促, 似是奔着一墙之隔的少年而去。
这样不好, 她想起方才那一红一白的身影是如何暧昧, 骤然回神, 提着裙子往回跑, 再不想管他们一下。
“行吧。”身后还传来女子娇俏的嗓音,像撒娇般,“那我们再说说旁的吧。”
旁的?
旁的没什么好说的。
薛忱瞧着那点青绿, 从拳头大小的洞眼里消失,郁闷地一压眼皮。
她在躲他, 之前也是。
从这到矮墙那洞,正正好十米。
所以昭瓷靠近的刹那,他就知道她在那儿。
想喊她时,她却在心里想不要找他;然后两人对视,又转过脑袋不想看他;现在更是,直接跑掉了……
她心里近乎空白,完完全全将谜团丢给他。
他搞不懂自己,也搞不懂他。
幼时,父亲总和他说,姑娘家是要宠着护着的,若是遇上最特别的那个,自然更当如此,行事都得深思熟虑。
娘却说,越是特别的,越要逮着先机,不择手段锁在身旁,防止别人窃去。
要是只教他一项就好了。
薛忱抿唇想着,这样伸手和上锁,他总有一项能毫不犹豫做到。
“薛忱?你有听见我说话吗?”花芷倔傲一昂下颌,又想起方才他的回话,不满道,“下次这样的问题,你要斩钉截铁回答整句话。这年头已经不流行说一半留一半和默默付出了。”
轻飘飘“嗯”一声算什么事?
搞来上百件法器的花芷说话声音都大很多。
她已经想明白了,薛忱真要做什么是拦不住的。那堵水不如疏水,她要从根源改变薛忱,培养十佳道侣,也算是另类报答昭瓷。
“嗯。”薛忱勉为其难应一声。
他和花芷就是在路上遇到的,在去找昭瓷的路上。她一直讲个不停,讲得是昭瓷的喜好、习惯,他也就认真听着。
然后没多久,昭瓷就出现在矮墙边——还在躲着他。
“我先走了。”薛忱平静说着,转身往昭瓷离去的方向走去,不多解释。
花芷怔愣看着他远去,话语尽数咽下,嚷喊道:“你去哪?不去找昭瓷了吗?这样不行的。”
“你去南厅吧。”薛忱头也不回道。
他去找昭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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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坐在来时经过的院子里,托腮盯着被拖长的影子发呆。心里乱七八糟的,好似有什么要破土而出般。
夜风徐徐而过,吹了许久,她才总觉冷静不少。
先前花芷那番问话,想必是阐述心意前的例行试探。
石罂花陪她坐了很久,灵植与人心意相通,半晌,它实在忍不住:“你不要难过,事情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
“第一,我们都没听见花芷说别的;第二,他们身后就是北厅,有极大可能是偶然遇见的;第三,薛忱有给你送发簪,白鸟说这在玉溪意味着……”
它分析得实在起劲,瞧那模样一时半会还停不住。
昭瓷果决打断,轻轻一弹它的叶片,摇头解释道:“我没有在难过。”
可能只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她也说不清,将乱成团的情绪揉起来丢掉。
避嫌二字她还是懂的,若花芷和薛忱当真在一起了,那她肯定不能再找薛忱。
但这世上任何关系都需要时间维系。
疏离的下一步就是分离。
石罂花正襟危坐,等着她的下文,她却又不说话了,托着腮帮,瞧样子是在发呆。
突然间,有只红彤彤的圆球滚过来,稚嫩的童声一道响起:
“女郎,晚上好。您要喝什么吗?”
是只萝卜精。
昭瓷下颌微微抬离,好奇打量着它。
萝卜精憨态可掬地一笑,展示手里托盘,热情推销:“有水有茶有美酒,瓮城的特色浆露也有。”
这是城主府里,专供饮品的精怪。
来的路上昭瓷便见过好几只,心生好奇,但每次都有旁人在。没想到,这会儿竟然有精怪主动来。
“要那个吧。”昭瓷一眼看过去,指着托盘里红色的液体道。
“好嘞,这是瓮城特有的玉浆露。”萝卜精将樽递给她,见石罂花无甚喝东西的想法,便又圆滚滚地离开。
浆露入口,甜甜酸酸的滋味弥散唇齿,最初是格外好喝的。可淌过食管后,就带点灼热的口感,像在焚五脏六腑似的。
昭瓷连咳几声,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怎、怎么了?”石罂花大惊失色,绕着她打转,“是下毒了吗?”
昭瓷说不出话,一个劲地摇头。她将酒樽放到一旁,半晌才解释:“我以前没喝过酒,它这个浆露好像是种酒,只是最初喝着像果汁。”
说着,她遗憾地看眼那樽,敬而远之。好喝是挺好喝的,但她实在喝不得。
石罂花松口气:“那就好。”
昭瓷不再说话,盯着足边的青草发呆,强逼自己梳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回去后她得找下阿紫,现在想想,阿紫确实不对劲得很。魔化过,失忆过,连那盏难辨真假的灯都是她找着的。但是那个和瓮城城主交谈的隐形人是谁?前宗主吗?他们想拿卯日灯做什么?
疑问越积越多,有种到了临界点的错觉。
良久沉默,昭瓷忽地抬眸,边活动脖子,边无意地往天上望。
她突然惊讶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石罂花问。
“这里,还有这里。”昭瓷手在空中点着,疑惑道,“为什么会有两轮月亮?”
“真的假的?”石罂花震惊抬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却只看见一轮满月和一片星空。
“只有一轮啊——等等,你不会醉了吧?”它打量昭瓷,又觉着不像。
喝醉的人会大吼大叫,手舞足蹈,做出各种难以理喻的事,却好像没有哪个会像她这样乖乖坐着。碎发耷拉,神情专注,像上课似的。
“这有几片叶子?”石罂花试探地伸出片青叶。
昭瓷眯着眼瞅半晌,脆生生:“两片!”
得,真醉了。
石罂花收回叶片,很冷静地解释:“那是一片叶子和一轮月亮。”
“噢。”昭瓷似懂非懂点点头,想起它的话,又蹙眉反驳:“我没醉。”
说着,她摇晃着站直,像自证清白似的,一屈胳膊,严肃道:“我现在……”
原是想说“我现在可清醒了”。
但陡然间,她脑海里飞速闪过些说久不久说近不近的往事。
关乎薛忱的,那些最初还不算友好的互动。
他冷淡的神情,和方才温和的目光反复出现。
昭瓷无形有点恼火,轻哼一声,到嘴边的话生生变成了:“我现在能打两个薛忱。”
石罂花沉默,给了她个分外复杂的眼神,像是“看傻子”和“好自为之”的集合。
昭瓷迟缓眨眼,正想问怎么了。
后颈倏忽贴上点冰冷的触感,两根指节捏着她,迫使她转过身来。一道响起的,还有少年困惑的嗓音:“我又做什么了?”
识海微微一动,像有个小钩子轻轻挠了下。
昭瓷回眸,果然见是薛忱,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昭瓷怔愣刹那,却是推了他一把,严肃道:“你要陪着花芷,不能来找我。”
少年衣袂翩翩,又像前不久那样平静地望向她。月华皎皎,无形间柔和他身侧寒凛的气息,愈发显得温柔。
昭瓷克制自己不去看他,掌心发痒,指尖无意识蜷缩着轻挠。
“我为什么要陪她?”薛忱打量她半晌,蹙眉收手,分外困惑道,“我又不喜欢她。”
不晓得她在想什么,他全凭本能地补了句:“她有个准道侣的。”
昭瓷微眯眼望向他,酒精上头,突然就有些瞧不清他的模样。
心里那团乱糟糟的线突然就像被理清似的。
头顶银汉汇聚,前前后后都是星子,灿烂绚丽。他的眉眼也是,在月光底下亮晶晶的
四周渐静,万般喧闹缓缓止息。
石罂花说只有一轮的月亮,她却在这儿看到了第二轮,在他的眼底。
心上泛起点似是种子扎根破土的痒意,昭瓷大脑如浆糊般,乱七八糟的。回过神时,便已然抬手,摁在了那片饕餮纹上。
若有若无的酒香混着绮丽迷幻的味儿袭来。
薛忱被猝不及防往后推去,背脊抵在矮墙上,微瞪双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靠近。
第078章
昭瓷凑得很近, 直到鼻抵鼻、睫抵睫的距离,想在他眼里找找那轮圆月,好证明自己清醒着呢。
可方才还清晰可见的月亮, 突然换成她的模样,了无踪迹。
怎么回事?
她实在迷糊得很,弄不大明白,只能盯着那双流转碎光的双眸发呆。
忽地,睫上贴点寒玉似的触感,眼前霎时成了漆黑的一片。
昭瓷迟疑眨眼,面颊被厚茧弄得发痒。耳侧恰好响起少年平静轻飘的声音,似乎比平日要低沉:“谁给你喝的酒?”
“酒?”昭瓷迟疑眨眼, 睫毛一下下刮过他的掌心,抬了手, 想把面上覆着的手掌取下来。
“为什么要捂我眼睛?看不到你了。”她稍许不满。
好痒。
薛忱微屈指节, 却怎么也不愿顺着她的意思把手拿下, 平静道:“就是不想你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