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瓷却绷紧身体,愣愣看着面前那双同样满是愕然的双眸,一时不敢动弹。
唇上贴着个柔软的触感,冷热纠缠,不属于她的温度和气息滚滚而入。
第080章
炽热的呼吸汩汩而来, 那点冷香亦是,以不容反驳的姿态侵袭身侧的每寸。
昭瓷愣着神,脑袋似被搅过似的黏在同处, 混乱不堪,一时间也忘记要从他身上爬起来。
谁也没有动作,就在徐徐的风声中沉默对视。
周遭声息渐止,连身后凶猛的兽吼也暂被忽略。
反应过来前,她已然用力咬了口唇上贴着的柔软。当真是咬,半点力道不收,耳边很快传来少年压抑的“嘶”声。
“昭瓷。”薛忱抬手将她往前推,耳尖飞红, 面色倒是如常。他颤了下睫毛,轻轻道:“会痛的。”
姑娘家的唇色朱红, 水润异常, 正中还沾着点血色。他喉结微动, 不甚自在地错开目光。
昭瓷也在看他,瞧着那道细小的口子, 迟缓眨眼, 没在“他受伤了”和“他怎么受伤的”之间绕过弯。闻言才恍然大悟, 是她干的。
“不好意思, 要不你咬回来吧?”昭瓷抿唇, 分外抱歉道。
薛忱:“……”
他抬手, 用力一捏她的脸,不客气道:“还醉着就不要讲话了。”
她讲话,和醉不醉的有什么关系?
昭瓷又想不通, 方要开口。
吼——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吼,地动更甚。那道黑影终于又有所动作, 神态狰狞地往他们这走过几步,伺机而动。
奇怪旖旎的氛围荡然无存。
妖怪所行之处一片焦黑,草丛里,圆球孤零零待着。
昭瓷敛神屏气,尽量维持清醒,飞速思索着该如何对付它。
这妖怪看架势是能攻击到他们的。可她会的那些东西,譬若刚才丢出去的炸药,就没办法对它起作用。而除了她,旁人又瞧不到这妖物。
怎么办?
她想起之前在那座古怪的山上能用的血祭,目光微动,伸手将少年扯到自己身后。
那妖物还在虎视眈眈,昭瓷扬起下颌,恶狠狠回视,气势不落分毫。
对视片刻,它圆硕的双瞳骤闪凶光,一撅土壤,在尘土飞扬间扑来,带着阵腥臭。
昭瓷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冷不丁的,腰间搭上只手。察觉他似是想要揽过她的动作,她赶忙扼住那只手,低声道:“我能处理好的。”
先不说看不看得见这事,他身上还有伤呢。
昭瓷绷着身体已然进入戒备状态,袖下的匕首轻贴腕侧。
疾风骤作,一道白光闪过。
刹那后,风吹着几片青叶于焦灼间坠落。
昭瓷眼睁睁看着那妖物忽地消失在空中,良久,都不见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昭瓷又疑心是它的诡计,可没多久,耳边夜啼声渐渐止息,它也没有回来的踪迹。
虽然不晓得原因,但它好像真走了。好事,暂且肯定是好事。
昭瓷稍稍松懈,回过头,冲争垂眸望向她的少年解释道:“方才有只妖怪。”
这样讲好像太笼统,她又补充:“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百妖夜啼,引来的那些逝去的妖物,正常来说是看不见的。”
薛忱轻轻颔首,也猜到定然是发生点什么,否则她不会突然间扑过来的。
想起方才那点柔软温热的触感,他目光微动,欲盖弥彰地抬手,拭去唇中干涸的血迹。
“现在呢?”薛忱瞧着面前空荡的景象,微蹙眉。
“它好像突然间走了。”说着,昭瓷困惑地蹙眉,“也许是因为城主用了卯日灯?”
石罂花扯着根茎四处查探,她也散开神识,的的确确一无所获。甚至连远处混乱的三七客栈,都渐渐归于平静。
夜晚归于祥和,却隐隐透着不祥氛围。
好端端的宴席只得中途潦草收场,宾客基本都走光了。
昭瓷也是,扯着薛忱一道往三七客栈走。
醉酒时的状态,就像是置身云端,脚踩棉花,飘忽得下秒就得掉下来似的。
昭瓷一直都这状态,酒半醒不醒的,想起双唇相贴的事时更是。
她偷偷抬眸,睨眼薛忱的神色,不着痕迹往旁边挪,试图离他远点。
才有动作,就给拽住袖子,一点点往回扯。
“你躲什么?”薛忱紧紧攥着她的袖子,神情不善。
“哪有躲。”昭瓷目光游离,不同他对视,但也没想把袖子抽出来。倒是不想让他抓自己的手指,可才握了个拳,手指便被一点点蛮横打开,牢牢扣住。
有哪不对劲,肯定有哪不对劲。
昭瓷恍惚想着,大脑受酒精蒙蔽,全然无法思考,只有心脏跳得随时好似能从腔内飞出。
她摇摇头,强压这点不自在,任他牵着往三七客栈走去,步履比以往都快。
交叠的衣袖下,两人的手紧紧牵着,不同于以往任何次攥住的动作。
走没多久,昭瓷远远就瞧见地面有块被烧得焦黑的木质牌匾,“三七客栈”四字几乎已经看不大清。但客栈内依旧人来人往,瞧着除了稍许狼狈,无甚大事。
她一眼就看见人群边缘站着的青年,是昭邹。
昭瓷想都不想将手抽出来,往前跑去,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咽回去。
薛忱垂眸,看着那几截藕节似的指尖从掌心逃离,轻压眼皮。
走近了,昭瓷才发现他正和人讲话,那人的身影原先被树挡着,瞧不见,正是本该在青云宗的贺川长老。
数日不见,贺川长老同换个人似的,再不穿着那皱巴的白袍,胡子也剃得干净,整个人焕然一新。
昭邹的大嗓门毫不受阻地往四周扩:“我与阿紫相熟许久,她确实是非常好的女孩子,这事想必有所误会。而长老您问的异常举措的话……唔,印象里应好像只有一件。我曾意外发现间地下密室,主人似乎就是阿紫。”
“但您也晓得,阿紫应当是被人控制,所以才有那般举措。密室的事,也定然另有主谋。”昭邹很快为阿紫辩解。
“这事我会查明的。”贺川沉声道,从他口中记下密室的位置。
什么事?为什么要和阿紫还扯上关系?
昭瓷安静站在他们身后,试图将这几日的事串在一处,可脑子仍混沌一片。
环视四周,土壤焦黑,不少树木拔地而起,更有从正中被劈开,明显受过摧折。其他倒是如常。
等他们讲完话,贺川长老将目光投向她时,昭瓷才上前,行礼道:“贺长老。”
薛忱也是,跟着行礼喊了声:“贺长老。”
贺川不在意地摆摆手,和蔼一笑,将他们从头到脚打量番,确认道:“听说你们都在城主府,没伤着吧?”
两人摇头。
贺川神情立刻舒展不少,望向昭瓷,习惯性摸把胡子,摸个空后才放下手,笑道:“倒是才知道你也会喝酒。是瓮城的大梦浮生吧?”
“酒”字一出,昭邹霎时瞪眼,严肃望向昭瓷。又抬眸看看她身侧的少年,握拳,表情一言难尽。
昭瓷点点头,唇齿间似乎弥散那股酸甜的滋味。她稍稍想起方才发生的意外,目光飘忽。
“倒是好多年没喝了。”闻言,贺川露出怀念的神情,感慨道,“当年喝酒的老骨头,就剩我一把咯。”
在青云宗,贺川不论年纪还是辈分,都排得极前。修士虽修是修仙,却并非长生不老,只是较凡人而长寿健康罢。
他这话一出,昭瓷有心安慰。但她和贺川长老不算太熟,又不晓得该怎么说,只垂眸安静听着。
贺川瞧出她的想法,摆摆手,神情温和道:“生死都是正常的,也不必难过。”
昭瓷原还在犹豫,要不要现在把卯日灯给他,问下这事。但在她开口前,贺川身侧玉牌一闪,他看了眼,神情骤凝,背手离去道:“行了,你们年轻人聊吧。”
经过薛忱身侧时,贺川脚步微顿,叹口气,却什么也没说,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昭邹望着贺川离去的背影,感慨道:“这倒是我见过的修士里,顶顶平易近人的一个了。”
在青云宗时,贺川就是出了名的好说话。
昭瓷深以为然点头,打量着他,也像贺川问她那样问道:“你没事吧?”
“没,能有什么事。”昭邹耸耸肩。余光里,少年身姿挺拔,目光却半点没落在他身上,从刚才就是,只盯着自家白菜瞧。
昭邹看得头大,只能竭力忽视他的存在。
昭瓷没察觉到他的复杂心绪,问道:“这里怎么回事?还有阿紫,是发生什么了吗?”
昭邹沉吟片刻,简明解释:“之前城主的那番话,你也听见了吧?就是妖物作祟,首先动乱的地方就是三七客栈。起初我们都不知道原因,只一味抵御,后来发现他们是来找阿紫的。”
“我一直以为阿紫就是再寻常不过的草木精。但听领头妖物那意思,她似乎是什么妖魄转世,吃了不单修为大增,还长生不老——有点唐僧肉的感觉。”
他看眼四周,撇撇嘴:“你见到的这些,基本都是阿紫和妖物打斗弄出来的,我以前真不知道她身手这么好。直到你们那贺川长老和其他人赶来,才彻底制住了她。不过,长老也说阿紫她应当是被人控制了,那会儿明显神志不清。”
“那阿紫人呢?”昭瓷斟酌着。
“被贺长老带走了。”昭邹答。
想起贺川说的喝酒一事,他清清嗓子,也不顾有外人在场,问道:“你喝酒了?喝多少?为什么要喝?谁给你喝的?在哪喝的?”
昭瓷拧眉,费力地将他过于跳跃的几段话分开消化,半晌才如实道:“嗯,喝了一点点。就在城主府里,我当时不知道那是酒。”
“你这可不像只喝一点点的样子啊。”昭邹瞧着她迷离的双眸,嘟囔道,却也无甚责怪的意思。他稍松口气,至少这意思她不是被灌醉的。
“回去睡吧。”昭邹不由分说推着她,见她还在盯着角落的灰烬,放柔嗓音,“不会有事的,长老们都看着呢,现在时候不早了。”
“才八点,还很早的。”昭瓷据理力争。
“不早。”昭邹加重语气。
哥哥对妹妹有种天然的血脉压制,尤其昭瓷以前基本被昭邹带大的,反驳无效后,便乖乖巧巧往屋里走。
“晚安。”昭邹摸摸她的脑袋,目送她进屋。
这才转身,望向跟着他们一路的少年和,和善笑道:“薛道友,请问为什么跟着我们呢?”
薛忱抬眸,温声解释:“我住这。”
他目光赫然落在昭瓷旁边那扇合实的房门。
倒是忘记有这茬了。
昭邹神情一僵,让出路,尴尬笑道:“那什么,我就随口一问啊。好梦。”
“好梦。”薛忱应道,从他身边经过,往自己房里走去。
耳边金饰一晃而过,昭邹瞪眼,总算明白自己之前为什么觉着纹路眼熟。那可不眼熟吗?
昭瓷学会做这些小玩意时,设计的第一个图纹,就是这样的。
巧合,是巧合,一定是的。
昭邹安慰自己,那股不对劲感却愈发强烈。他捏紧拳头,连牙齿都磨得嘎嘣嘎嘣响。
那凛厉的视线,紧随着薛忱进屋。
薛忱合门,眉宇间罕见闪过缕困惑。
之前他还以为是错觉,没想到昭瓷的兄长确当真对他有敌意,为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找不着答案。
薛忱无甚睡意,便取了从玉溪递来的那些事务,挑灯批读。
长夜寂寥,烛火时不时轻微跳动,无形间柔和了少年的轮廓。
没过多久,他倏忽放下朱笔,抬手在额旁揉着,目光不自觉往右侧望去,似乎想透过厚实的墙壁瞧见什么。
寂静间,窗户突然被轻轻叩了下。
像石子投入湖面时那样,在长夜里激起不轻不重的声响和满片漾开的涟漪。
【睡了吗?还没睡吧?还是睡了?】
听起来就很纠结。
薛忱目光微动,毫不犹豫地扯开窗子,敞到最大。
少女立在星辉月华之下,青衣翩跹,乌发飞扬,眼里半落未落着他屋里的阑珊烛火。
“昭瓷。”薛忱声音放得极轻,“怎么了?”
她没立刻说话,他就又问:“进来还是在外面?”
“可以进来吗?”昭瓷试探着凑近,手搭在窗沿借力,想往里翻。
薛忱却已经伸手,揽着她的腰,直接将人举了进来,放在窗沿上。手也从那截纤腰移开,落在她身侧,一左一右包围得严实。
他微微俯身,垂首笑问:“我哪次没让你进来?”
姑娘家盯着他,明显醉态未消,思索时又是副娇憨模样。
“好像是哦。”她深思熟虑,得了个这样的结论。
薛忱由着她打量,也在打量着她,重复问道:“怎么这时候来找我?”
话音刚落,面庞便像之前那样被捧住,连落下的目光也如出一辙。
“因为忘记和你说晚安了。”她嘿嘿一笑,弯着眉眼出声,全然不觉着这话说得有多别扭。面颊在月光底下时几乎发着光的莹白,唇色愈显鲜艳。
酒醒后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不会像醉着的那样说这些话。
薛忱一颤睫毛,又想起之前柔软水润的触感,想抿唇,却骤然止住动作,只温和平静地同她对视。
颊侧的十指带点夜的寒气,他垂睫,抬手轻轻覆上去,不着痕迹地蹭了蹭,低声问道:“就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