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瓷晃晃脑袋,眸中依旧像盛着清晨的雾气。
”不是。”她摇摇头,坦荡地望着他,“我有点想见你。”
第081章
薛忱定定看过她半晌, 目光微动,掌心无声无息贴上她的手背,低低开口:“我也是。”
昭瓷一听这话, 却些许不满,挑眉哼道:“也是什么?”
她翘起拇指,在他掌心里画着不圆润的圈:“说话要说完整。”
姑娘家整个人笼罩在晚间的朦胧光线里,逆着光,愈发显得有些隐隐绰绰,看不大真切。只眸中好巧不巧落上碎光,熠熠生辉。
薛忱眉眼微弯,俯了身, 温声道:“我也想见你。”
见不到的时候想,见到了就更想。
“那你是比我想见你更想见我吗?”她跟绕口令似的, 掰着手指数道, “我是有点, 但是你没有有点了。”
“算了,我也不要有点了。”她盯着他, 忽地, 嘿嘿笑道:“我们就是一样的了。”
薛忱垂睫, 轻轻地“嗯”了一声。抬手, 将她眼角因困意渗出的那点泪花拂去, 轻轻开口:“我送你回……”
话语戛然而止。
他习以为常地看着她靠近, 却依旧不可避免地绷紧下颌。
但她只是凑过来,紧紧攥住他一节衣袖,鼻尖翕动:“话说, 你身上为什么有股特别的香味?”
她不也是?
“你下回,”薛忱话语微顿, 也跟着凑前,贴住她的额头,平静道,“不准喝酒了。”
近了,那股明媚活泼的气息果然愈发浓烈。像盛夏里开的一捧捧繁花,肆意生长。
“可是你刚说明天……”
“明天也没有。”
“那后天……”
“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以后都没有。”
昭瓷显然酒还没醒,瞪大双眸,费力消化着他的话。片刻,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吗?以后都没有的喝了?我自己去买可以吗?”
“没有,不行。”薛忱毫不犹豫地应道。
对视时,他也像她找月亮那样在她眼底找见了灯火,败下阵,面不改色改口:“假的。”
坐在窗沿的姑娘闻言展眉,逆着月光,打了个绵绵长长的哈欠。乌发被风吹起,擦过他的面颊,带来阵难捱的痒意。
“为什么有两个你?其中一个还离我好远好远哦。”她囔囔道,眸中愈发水汪,连眼尾都是湿漉漉的,稍稍前进。
薛忱心念一动,俯身凑近,萌生点趁人之危的坏心思。可她正一眨不眨望向他,双眸清澈,他又止了动作,狠狠一压眼皮,放轻音量问:“之前为什么躲我?不让我攥你的手指。”
“没有躲你。”昭瓷显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将下颌搭在他的肩膀,打个哈欠,发顶贴着下颌,轻轻一蹭。
“是你不喜欢离得太近,不喜欢肢体接触,也不想有太亲密的关系。”她认真解释,听语气,明显在谴责他的不是。
是,她说的这些都是事实。
薛忱抬手,轻轻抚过她绸缎似的乌发,侧过脸,也将下颌搭上去,轻声道:“那是别人?”
“别人?”昭瓷重复了一次,嗓音带着倦意和困惑。
夜风急促,支窗的木棍未支好,发出吱呀声,好似下秒便得在凌冽的风势中坠落。
忽地,薛忱听见她轻轻开口,真心实意在困惑:“我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没有立刻得到回应,她也没有催促。
四下里,平稳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无声交织。
沉默良久,薛忱才低声开口,却是将问题原封不动抛了回去:“那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吗?”
无人应声,唯夜风呼呼而过。
他稍稍抬头,垂了眼,才发现姑娘家已然睡着了,周身若有若无的酒香弥漫。
薛忱失笑,轻轻摇头,手从她的手背离开,想将她拦腰抱起。见她睡颜温和,浓密的乌睫偶尔一颤,他没忍住,伸手一触。
袖子陡然一沉,他以为昭瓷醒了,却发现她仍闭着眼。不知做了什么梦,攥紧他的袖子,轻声道:“我不要回去。”
/
昭瓷这一觉睡得格外沉,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
梦里乱七八糟的。
她先是梦见自己待在医院里,好不容易出来放风,又给拽着拖回去。接着,便置身于无尽的黑暗中,连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几乎听不见。
除了往前走别无选择。
昭瓷的身体似有千斤重,步履也是,像被什么黏糊糊的东西缠住。她知道这是场梦,却又醒不过来。
突然间,她听见有人轻咳一声,喊着她的名字:“昭瓷。”
是个威严年迈的男声。
昭瓷没应声,环顾四周,在想这人躲哪看她,会不会有好几个人都在看她?想着,她搓搓胳膊上起的疙瘩,浑身不自在。
那声音压根不在意她出声与否,很快又开口,嗓音里藏着蛊惑:“你想成为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存在吗?万人瞩目,众星捧月。”
不想,一点也不想。
昭瓷打个哆嗦。
随他话语,面前那片黑暗,突然像被只手拨开,眼前骤亮。
昭瓷不自觉眯眼,回神时,发现自己已然立在之前梦过的悬崖边,依旧一袭白衣。只是这回,她瞧清整座山的全貌,竟然是不周山。
手里冰冷且沉甸。
她低头,发现手里正捏着把镶金匕首,柄处红宝石流转诡异亮光。
“把他杀了,你想要的一切都将唾手可得。”男人温声道。
他?
昭瓷似有预感般抬眸,果然件面前原空荡的地方,突然现出少年的身影。白衣乌发,姿容出众,看她的眼神却温和又熟悉。
说话间,少年已然缓步走来。在她反应过来前,便抬手,分外亲昵地似想将她拢入怀中。
昭瓷躲闪不及,又听男人催促道:“动手吧,反正这本来就是个虚假的、糟糕的世界。”
“他注定是要死的。”男人的声音冷漠无情,“不论是死在你手里,还是死在旁人手里。”
昭瓷没说话,在那股冷香席卷而来时,猛然抬手。
男人自以为胜券在握,明显满意道:“你想要什么?”
噗呲。
利刃没入血肉,耳边隐隐能听见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
昭瓷垂眸,盯着自己淌血的腹部,痛得五官拧在一处,却只笑道:“睡觉,不做怪梦的那种。”
很奇怪,但她就是非常肯定这是场梦,很怪的场梦。
可少年还是在她视线里,被不知从哪飞来的、 与她手里那把一样的匕首穿过胸膛,炽热的鲜血糊了她满脸。
他却似察觉不到痛苦般,冲她笑道:“下次见。”
疲倦感铺天盖地而来,昭瓷的意识逐渐模糊。男人有没有应她,应了什么,昭瓷统统没有听见,又坠回无尽的黑暗中。
“昭瓷。”
突然有人轻轻唤道。合着冷冽的香气,同网兜似的将她捞起。
昭瓷猛然睁眼,先看见古朴无纹的木床顶,怔愣刹那。
这是在哪儿?
首先排除她的房间。
然后察觉到指尖那点冰冷和痛意,昭瓷才转过头,看见少年那张精致出尘的面颊。
两人现在的姿势可称不上雅观。
她举着双手,几乎是被压在床上,热气拂面,带来股难言的战栗。她楞楞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面颊,极缓眨眼。
“你梦见什么了?”薛忱低声开口,松开攥着她的手,将她面颊汗湿滑落的鬓发拨到一侧,嗓音放轻:“没事的,全都是假的。”
昭瓷不大想回忆方才那场梦,摇摇头,一言不发。耳侧贴着的触感冰冰凉凉,叫她从那场凌乱不堪的梦中醒来,好受不少。
她无意识地一蹭,耳侧那只手僵住,她也跟着僵住,抿抿唇,不自在地错开视线,暗恼方才那场梦。
余光里,突然瞥见摁着她的那只手掌映有斑驳的血迹,而她的指尖,正牢牢掐在他的伤处。即使醒来后,力道依旧半分不减。
“对不起对不起。”她慌乱松手,想从芥子囊里掏出药粉给他撒上。摸了个空,才想起她昨天来时并没有带芥子囊。
薛忱摁住她的手,宽慰道:“不要紧的。”
这点伤,他自己其实连治愈术都懒得捏。只是……
瞧见姑娘家担忧愧疚的神情,他轻颤睫毛,正要有所动作时,伤处已然被涓流般的灵气淌过,复原如初。他指节微缩,想起昨夜她触碰红痣时的感觉。
“不好意思。”昭瓷又次郑重道,“我不是故意伤到你的,我没想到会这样。”
薛忱抽回手,睫毛飞颤:“不要紧。”
他起了身,走到桌子边,想给她倒杯水。
昭瓷就坐在床上盯着他发呆,总觉着他越看越好看,比第一次见,还要好看得多。
醉酒后的记忆突然如浪潮般涌来。
她醉后到底在干什么啊?薛忱没将她头拧掉都显得很仁慈了。
昭瓷懊恼地直锤墙,又想她为什么不断片,明明小说里,别人喝醉后醒来,什么事都不记得。
她倒好,记得一清二楚,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连风吹过的感觉都记得。
“主人。”石罂花兴奋的声音在识海里响起。
昭瓷有种它憋了很久,快要憋坏的感觉。她稍许分散注意力,轻声问:“怎么?”
“告诉你件事,昨天薛忱亲了你。”它挤眉弄眼。
昭瓷以为它在说她扑倒他的那次,迅速道:“那是个意外。”
“咦,不是说‘大梦浮生’喝了后什么都不记得吗?”石罂花疑惑开口,嘟嘟囔囔,“早知道你会记得,昨天我就告诉你了,多好的氛围啊。”
昭瓷蹙眉,正想开口询问,就见它挥舞着叶片大声道:“他昨天隔着手背,亲了你的眉心。”
……亲什么?亲谁?谁的眉心?
昭瓷骤然瞪大双眸。
石罂花见她这副模样,摇摇头,思及自家主人某些时刻是个笨蛋,便多补充几句:“白鸟说了,这在薛家是表示占有欲的行为。还有还有,之前不是送簪子吗?玉溪人都是以此表露喜欢的。”
每个字都像重锤,一下下打在她心尖。
昭瓷被震得脑袋发晕,本能地回眸,往桌子旁望去。
视线里,少年正俯身替她倒水,乌发高束,衣袂翩翩,小辫子从耳后滑出,金饰随室内光影变动而变化。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停下动作,也侧过脸,眼里漾开圈毫不遮掩的笑意。
昭瓷面颊骤然发烫。
一时间,连清风都变得缓慢。
她眨眼,听见自己骤疾的心跳声。
【薛忱他……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余光里,少年似乎轻轻挑了下眉。
昭瓷飞速掀开被子,蹦跶下床,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往外冲去。
大脑已然在这一件件的事情冲击下彻底报废。
昭瓷实在不晓得该怎么面对薛忱,先润吧,也许解决方法自己会出现呢?
但显然,它不打算自己出现,还打算给她添更大的麻烦。
手刚搭上门把,木门吱呀声,堪堪打开条缝。她正要加大力度,冷不丁的,衣领便被人轻轻拽住,再动弹不得。
“啪”的一声,那道本就没开多少的门被很不客气地合回去。视线里是只骨节分明的手,隐见青筋,衣袖下滑间露出截劲瘦有力的胳膊。
昭瓷目光游离,又应急性发呆,耳畔少年的声音却变得愈发清晰。
“你不能这样的,昭瓷。”他略显郁闷的嗓音响起,不满控诉,“不能昨天才说想见我,今天见了就跑。”
呼吸混着微风拂过耳尖,带起阵麻痒的热意。
第082章
昭瓷脸颊莫名其妙泛点热意, 连胸腔里的跳动也加剧,响得她都怕人听见。
他的手覆着她的手握上门把,明显不让她再有所动作。
以前不是没离得更近些过, 但只有这会,她无端觉着紧张。
为什么呢?
她弄不太懂,粗浅地将薛忱方才那番话,理解成秋后算账。
“对不起。”昭瓷捻着手指,小小声道,“我给你添麻烦了。”
她醉后跑来打扰人睡觉,还扯着人袖子说不想走,结果不单留在薛忱这, 好像还占了他的床。
“我再不喝酒了。”她举手发誓,严肃保证。
又小心道:“那都是个意外, 你不要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