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好像传来声轻哼, 明显的不满。
没等他开口, 石罂花倒先一步在识海里嚷嚷:“我恨你个榆木脑袋!”
“他的话翻译过来,不就是他也想见你, 让你待在身边不要走吗?”它双叶合十, 恨铁不成钢道, “这和直接说喜欢你有什么区别?”
“不是……”昭瓷立刻反驳, 想归想, 可她到底存了份开玩笑的心, 压根不太相信薛忱喜欢她这事。
话刚开口,又被猛然打断。
“还不是呢,还不是!”石罂花真想撬开她的脑袋, 看看里边装个什么东西,指着她怒道, “你就说你喜不喜欢人家吧?喜欢就上,赶紧的,今天就能在一起了。”
越是无措,昭瓷越是能保持淡定。她面无表情将它往角落塞,丢团毛线过去:“织你的毛衣吧。”
说完便屏蔽识海,打定主意不再听它说一个字。
妖言惑众!
昭瓷斩钉截铁想。
薛忱瞧她这样,能猜到她应当在识海里和石罂花说话,又或者想了很多东西。垂眸盯着半晌,才轻飘飘问:“你方才在想什么?开门之前。”
说着已然将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拿下来,握在掌心里。
“没有啊。”昭瓷神情恍惚,又重复一次,“什么也没有。”
她不想说。
薛忱定定看她会儿,垂睫,嗓音闷闷应道:“嗯。”
良久沉默,昭瓷绷着身子,手仍旧被他紧紧握住。半晌,耳垂似乎被轻轻拨了一下,听见身后少年温声问道:“你会讨厌我吗?”
为什么要问这个?
昭瓷轻颤眼睫。
怎么可能会讨厌。
可是说不讨厌的话,那就是喜欢了,是不是也有点奇怪?
昭瓷不晓得自己在扭捏个什么劲,喜欢就再简单的朋友间的喜欢,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讨厌也好,喜欢也好,她莫名都说不出。
她没开口,薛忱却已经开口,轻轻唤着:“昭瓷。”
“我可能是喜欢你的。”他温声道,不想再叫她退回去了。
昭瓷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眸。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拯救了她。
“薛公子。”是管事的声音,恭敬异常,“薛家家主来了,说想找您。”
薛家家主,薛忱的娘亲。
昭瓷愣,薛忱也愣,手上力度稍许松懈。她就逮着这空隙,同条泥鳅似的,从他面前迅速闪过,像来时一样从窗户走。
薛忱一言不发地看着姑娘家翻窗而出,衣摆翩跹,青衣几乎与外景混做一处。
他抿唇,收回视线,推门而出时带走门把残留的那点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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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和你说一句话,我就……”石罂花怒道,背对着她,气鼓鼓坐在识海里。
昭瓷抿抿唇,岔开话题似的道:“到了。”
她抬手叩了叩面前的木门。
“进。”里头传来苍老的声音,正是贺川长老。
门随他话语自然而然打开。
“昭瓷?”贺川长老稍许意外,目光往她身后一瞥,笑道,“薛忱没和你一起?”
昭瓷摇摇头,没去深思他为何会有这一问。
她上前,将芥子囊里沉眠的卯日灯递给他,连带有关之事也一五一十汇报。
贺川翻着卯日灯,叹口气,倒是不显半分意外:“这也是卯日灯。我倒是许久没见过这盏灯了,没想到竟然会藏在三七客栈里。”
“你也知道这盏灯曾是妖族圣物罢?”见她点头,贺川将卯日灯递还给她,才接着道,“百年前,妖族出了个叛徒,枉顾祖辈教诲,想从瓮城城主手中夺回卯日灯。”
“但卯日灯已认主,他别无他法,竟然想出将卯日灯一分为二的法子。此举无异于生劈妖灵,当真残忍至极。此后,一半卯日灯留在瓮城,一半便不知所踪。”
昭瓷赶忙摆手,没接过卯日灯:“既如此,还是留在长老这罢?”
这种有大来头的东西,留在她身边,还不晓得惹来什么祸事。惹来了,她也没有保护的能力。
“也行。”贺川同她想到一处,并未推脱,将灯收回来,“稍后我会同城主商量,看是否能将二者合一。”
“坐下吧,别站那。”贺川笑笑,一挥手,便有把椅子忽地挪到昭瓷身后,“你应当是第一回 参加这种论坛,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昭瓷乖巧坐下。思及昭邹说的事,她正想开口询问,未料贺川长老先一步道:“你和那叫阿紫的小姑娘认识多久了?”
昭瓷拿不准他问这话的意思,思索后谨慎道:“就这几天才认识的,应该不算太熟。”
贺川闻言神色如常:“但阿紫说她和你从前见过,而且很熟识。”
什么意思?
昭瓷怔愣,突然想起阿紫曾说她失忆的事。现在是从失忆,变成记忆错乱了?
贺川打量她的神情,见她是真不记得,也无意为难,将个纸质信封递给她:“这是阿紫姑娘托我转交给你的。”
信封上娟秀四个字“昭瓷亲启”,这原无甚大事,可问题就在这四字,是简体字。这个世界没有这样的文字。
昭瓷捏紧,垂睫问:“那阿紫会怎么样?”
“不用这么紧张。”贺川晓得她想岔了,笑道,“我们青云宗,一向没有滥杀无辜的习惯。”
“如今百妖皆知,阿紫乃妖魄转世,留在瓮城恐会惹来大祸。我会和诸位长老一道将她带回青云宗,以防百妖作祟。”
“你若想起什么,自可来找她。诸长老看着,不会有危险的。阿紫妖力消耗过多,陷入沉眠前说过想见你一面。”贺川温和道。
说到沉眠,昭瓷确实想起同样沉眠的那盏卯日灯。可一问这事,连贺川长老也摇头,不晓得灯芯和灯灵的下落。
接下来贺川长老倒是没再说什么,只简单关心她在瓮城的生活。
昭瓷一一回答,出来后,才拆开那个信封。
出乎意料的,里边装着张白纸。
并非她想象中的,以简体字书写的信笺。
昭瓷按捺心下疑惑,将那张纸揣入囊中,想着回青云宗后去问问阿紫。出门时,正正好冲来个人影,步履矫健,身子如飞。
“哥哥?”她诧异喊道,“发生什么事了?”
昭邹走路惯来慢吞吞的,以前总被笑像老人家走路,现在这速度,可罕见的很。
“没事。”昭邹晃晃手里的木匣,眉开眼笑,“去还东西,之前我一直在找失主,今日可找着了。”
“喔。”昭瓷应道,也没问他要还什么。
她望着青年的身影远去,突然感慨,世界还是很小的。
昭邹从楼梯下去时,拐角处,少年正迎面走来,刚好与他擦肩而过。
昭瓷不自觉攥紧衣袖,绷紧背脊,一眨不眨地看过去。周遭声音鼎沸,人来人往,她的目光就是怎么也不能从他身上移开。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失控,血脉里,奔腾股此前从未遇过的情绪,来势汹汹。
陡然间,她想起昭邹问她有没有想法的话,想起石罂花说的那些怪话。
喜欢。
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好似都能这样被解释。
所以是喜欢……是这样的吗?
似蛰伏整个寒冬的种子迎来了自己的春天。很奇怪,但又无端让人觉着高兴。
昭瓷挺想和他打招呼,又怕和他打招呼。
纠结间,他似乎已然转过来,静无波澜地看她眼,却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大步地走下楼。
四周人声愈发喧嚣,闹腾得很。
昭瓷微压唇角,垂了脑袋,攥着衣袖的手愈发收紧。
是之前趁有人来找他就跑,让他不高兴……觉着被冒犯了?需要道歉吗?还是过去解释一下?
脑海里无数次回放方才的场景,他那句似是而非的“喜欢”和装作没看见的忽视,像拔河似的,将昭瓷往两边拉扯。
她想了好多解决的方法,还有解释的话语,结果半天过去,少年的身影都淹没在人海里,她仍站在原处。
良久,昭瓷抬手,用力在脸颊一拍,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他可能只是没看见吧?”石罂花注意到这事,全然忘了自己不久前说的话,宽慰道,“隔挺远的,要我我也看不清他神情啊。”
昭瓷一言不发往前走。
石罂花便又好奇问:“你要去哪?去找薛忱吗?”
昭瓷摇摇头:“去看花。”
她还是得想一下,要把这些事想明白。没想明白前,可能真的只会把事情越搞越砸,会把薛忱推得越来越远的。
“赏花?”石罂花看眼阴沉的天,讷讷道,“这得下雨吧?”
说的没错,确实会下雨。
昭瓷蹲在树旁,看着锦簇繁花随风摇曳。没过多久,间歇的细雨便徐徐坠落。
再吹一会会儿就回去吧。
昭瓷想着,头顶却已然落下片阴影,挡住漫天的雨丝。温和淡然的嗓音一道响起:“还不回去?”
“不回。”昭瓷应得很快,应完才瞪大眼睛,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
这肯定不是石罂花的嗓音。
熟悉的冷香无孔不入地渗入她四周。
昭瓷记起在碧霞村的时候,有回也是雨天,也是她蹲在树旁,薛忱在给她打伞。
她微弯眉眼,身体却往旁边挪,从伞和人的阴影下挪开,挥挥手,头也没抬:“谢谢你,但不用管我的,我马上就回去了。”
“你是非要淋这个雨?”薛忱蹙眉。
倒也不是非要,昭瓷想着,却只沉默地点头,指尖一弹叶片,雨滴飞溅,沾湿她腕侧一圈衣袖。
突然间,身侧有点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错愕抬眸,果然见薛忱也像她那样蹲着,伞柄倾斜,洁白的衣袍很快落上明显的水渍。
似是瞧见她眼底的震惊和迷茫,他抿唇,分外平静道:“你非要淋这个雨,我能怎么办?把你拽起来带回去吗?”
“你可以自己回去的。”昭瓷轻轻开口,猜他是想陪他蹲在这。想错开视线,又像被他的双眸勾住,怎么也挪不动。
薛忱无奈叹气,倒是没再说什么。趁她不注意,又将那柄油纸伞撑在了她的头上。
雨滴淅沥,滴滴答答地从天而降。
连石罂花都察觉到氛围不对,没敢说话。
昭瓷轻轻揪了揪它的叶片,总算垂睫,不想再纠结些无谓的东西,小小声地问道:“薛忱,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就是那种……”
“想和你待在一处,一直待着,和别人都不同的喜欢?”薛忱笑了下,舌尖一抵后槽牙,率直承认,“是。”
他耳尖泛起片隐约的红意,与那点红痣遥遥呼应,却还是一眨不眨,分外认真地望向她。瞳仁映着她的模样,温柔深邃的。
昭瓷不自觉握拳,想发呆,却又被急促的心跳一下下叩醒。
“昭瓷。”薛忱垂睫,抬手像昨天那样覆住她的双眸,问道,“你会讨厌我吗?
他之前就这样问过,可没等到回答,她就已经逃跑了。
但在外边吹这么久的冷风,也不是白吹的。
“不会讨厌的。”昭瓷摇摇头。
起码,她想明白很多事,也不像之前那般扭捏。
“我可能也喜欢你的,可能也不是朋友那样的喜欢。”昭瓷用足尖挑起地面滩水,声音放得极轻,“但我不是很会处理这些人际关系,搞砸过好多次了。所以,”
她话语微顿,抿抿唇,才接着道:“不要和我发展进一步的关系。你别喜欢我啦,我也别喜欢你,好不好?”
“我们就当朋友,就当最好最好的朋友,可以吗?”她试探着问,将他的手从面颊拿下,一眨不眨地望向撑伞的少年。
雨越下越大,毫无保留地自头顶倾泻。
薛忱将伞往她那倾斜更多,垂睫,温温和和地喊道:“昭瓷。”
“嗯?”昭瓷尾音稍挑,又听他低声问:“如果我亲你,会讨厌吗?”
她以为这在说昨日的事,摇摇头:“不会……”
嗓音戛然而止。
昭瓷默然瞪大双眸,这回不像醉酒那样,她是清晰看着他靠近的,看着他乌睫轻颤和双颊泛红,看着他不由分说地捧住她的面颊,乌发于身后飞扬。
未尽的话语统统给堵住,耳边雨声淅沥,顺着发丝划过脸颊,自领口渗入,与面颊贴着的冰冷如出一辙。
油纸伞坠落在地,竹柄朝上,兜了一汪如烟似雾的渺蒙秋雨。
第083章
昭瓷被亲得有些喘不过气。
说是亲, 其实也不大恰当。他更像是单纯地贴上来,压着,然后试探性地轻咬几口, 与她醉时干的事完全相同。
恍惚间,昭瓷还有闲心开个小差,猜他大概也没谈过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