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颊被浓密的乌睫戳到,痒痒的。他的呼吸也是,拂过时带来片灼热的麻意。一时间,周边的空气都变得分外粘稠。
昭瓷有种自己成了尾搁浅的鱼,下秒就得溺死的错觉。
她实在受不住,抬手, 猛然将垂睫作祟的少年推开,双手捂住自己泛红的面颊:“这样不行的。”
“哪有人刚告白, 就亲上来的。”她小小声道, 尤其“告白”二字, 比蚊蝇声大不了多少。
算告白吗?算吧?那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昭瓷有点给搅糊涂了,只觉掌心里的温度, 愈发攀升。
“我以为……对不起。”薛忱侧过脸, 面色倒是如常, 可耳朵已然通红得不像话。
秋雨向来一阵阵的, 方才滴答不止, 这会儿又云销雨霁, 红日遮掩着露出真容,似是顺手,抹了把艳色到他颊边。
“对不起。”他又重复次, 垂眸,长睫飞颤, “下次不会了。”
“也、也不用道歉啦。”氛围太古怪,昭瓷也局促地攥紧衣摆,看花看草看树木,就是不敢看他。
不知道怎么办了。
前不久,她还只想和他做最好的朋友。现在那番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良久沉默,却是薛忱先开口,温和问道:“过来吗?”
昭瓷未应声,理理衣领,倒没太大意见地走过去。
才刚靠近,腰间就被股大力一揽,整个人被扯入怀中。肩部也落上个力,又是他把下颌搭上来,发顶紧贴她的脖颈。
昭瓷绷着身子,感受他的双臂绕过腰侧,却只是虚虚环住。她连下颌都是收紧的,不晓得要不要也像他那样将下颌搭上去。
“昭瓷。”薛忱又唤一声,像之前那样,习惯性地蹭蹭她的脖颈,“不用担心搞砸的事。你什么也没搞砸过,就算搞砸了,我也会修复好的,所以不要担心。”
昭瓷脑袋没转过弯,隐约觉着他那动作似在撒娇。等他说完,稍愣,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之前的话。
“可是……”她眨眨眼,话刚开口,唇便被捂住。
残留的温热湿润,统统被冰冷的触感取代。
“而且,我一点也不想和你当最好的朋友。”少年的声音近乎贴着耳畔响起,有些闷闷的,“你会有好多好多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当他们之一。”
“和我待在一处,永远地待着好不好?”他的话语像没有踪影的风,吹来就散。
昭瓷抿抿唇,半晌没开口。
脑袋混乱不堪,一会儿想将他推开,一会又想环住他的脖颈。
不晓得多久,昭瓷才拿下他的手,将之前想说的说出口:“可是,如果我搞砸了,我们绝交后,我会很难过的——真的”
话音刚落,肩部的重量便全部挪开。她的脑袋也被拧正,额抵额,毫无保留地同他对视。
薛忱弯着眉眼,轻轻捏了下她的面颊,笑道:“我是想和昭瓷待在一处,直到永远,而不是旁的些什么。只要你是昭瓷,就一直一直不会搞砸的。”
“所以,可以吗?”他很认真地等她回应,垂睫,又轻轻地补充,“我会去学怎么让你高兴的。”
对视良久,昭瓷先没捱住,垂睫,目光下移,小小声应道:“嗯。”
又觉着好没诚意,深吸口气:“嗯!”
空气变得愈发黏糊,昭瓷实在受不住,一把将他推开,自个儿拎着裙摆,往回廊里跑,随口找个理由:“我还有事……”
视线落在拐角处,话语骤停。
昭瓷梗着脖子,缩回薛忱身边,站直身体道:“哥哥,你怎么在这?”
“你想我在哪?”昭邹笑容和蔼,目无波澜地睨眼她身侧俊逸的少年,笑容更温和,“薛公子,许久不见啊。”
薛忱瞧他这态度,在结合之前那无缘由的敌意,大抵能猜到什么,将昭瓷挡在身后,对视着平静道:“是我先喜欢她的,她之前不知道。”
昭邹面色稍霁,倒是不置可否。他看向躲得人影不见的少女,没好气道:“你还想躲多久?跟我过来。”
扯衣袖的力度霎时加大,薛忱抿唇,刚想开口时,指尖已经给轻轻捏了捏。
热气袭来,他目光微动,听见姑娘家踮脚在耳边小声道:“我去去就回。我哥应该会给我留条狗命……应该吧。”
嗓音里带点视死如归的慷慨。
“快点。”昭邹冷脸催促,等她走来,才又跟变脸似地微笑,客客气气,“家务事,叫薛公子见笑了,不好意思。”
昭瓷跟着昭邹往房里走,能觉着那道温和的目光一直跟在身后。
进了屋,昭邹只喝口茶,半晌没说话,昭瓷如坐针毡,拿不准他的想法。
如果按照现代标准,她好像……在早恋。
昭瓷视线飘忽。
“你和他是什么时候的事?”昭邹开口。
“应该就最近。”昭瓷道。
“上回你和我说没想法,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真没想法。”昭瓷如实应道,腰板挺得更直些,音量却减弱,“就后来发现可能有点想法。”
“你这看起来可不止有点想法啊。”昭邹给气笑了。
“这么大的事,你一声不告诉我。你们认识多久?你对他了解多少?他的身份背景又了解多少?什么都不了解,你就和人快乐谈恋爱去了。”
“你也别否定。”昭邹掌心对着她,止住她的话语,扶额道,“我到的时候,刚见你两亲完呢。要不是那氛围太好,我高低得把你揪出来。”
昭瓷飞速回忆方才的场景,想到都给昭邹看着了,立刻面颊通红,拽紧衣袖,低了脑袋开始发呆,想着要怎么含糊过去。
冷不丁,又听他叹气道:“我也不是想当坏人,把你两拆开。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认识的可能只是个表面?托你的福,我这几日确实在房间特地打听过你那师兄的消息,听了不少传闻——当之无愧的麻烦人物啊。”
“他是天资卓绝,年少成名没错,那张脸我猜也是你喜欢的类型。但他封印饕餮,什么样的人才能被选中封印饕餮啊?身缠厄运,弑杀血亲,那个时候他才多大就能干出这样的事?你怎知他看起来好就是真的好了?”
见昭瓷似要开口,昭邹又抬手,蹙眉道:“你听我说完。接着是薛家,薛家人在修真界向来有个‘疯子’的外号。听说之前还有人将道侣在密室里关整辈子,到死为止。昭瓷,你自己想想,这样的生活你受得了吗?”
这些事,有的昭瓷略有所闻,有的是听之未听,可不管怎么样……
她颤了下睫,一眨不眨地同昭邹对视:“传闻真真假假,许多都只是空穴来风。就只说封印饕餮之事,若不如此,现在约莫得生灵涂炭了。可我听过很多人骂他,却没听过多少人感谢他。”
“还有身缠厄运,这又不是他能选的。老天爷的错,为什么都要变成他挨骂。再说弑杀血亲,要么是另有误会,”
想起薛芸是如何对薛忱的,昭瓷抿抿唇,私心里觉着也能理解,可这样肯定,似乎不大好,她便只认真道:“他会做什么事,是什么样的人,应该我自己去了解,而不是通过传闻。”
她当然会小心,当然会谨慎,当然会提防着叫自己不坠入泥泞当中。可也不想过分警惕地往人身上泼可能是假的淤泥。
四下寂静,连风都未起。
昭邹盯着她良久,才叹气,拧眉问道:“你是真喜欢他啊?”
末了,懊恼锤首:“我一见他那张脸,就该警惕的。”
喜欢。不喜欢。
一道非常致命的问题。每回问起,她都没法做到立刻地回答。
“嗯。”昭瓷垂睫,稍稍犹豫后,斩钉截铁道,“我挺喜欢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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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忱斜倚树干,百无聊赖地等着。指尖勾串银链,在太阳底下泛着漂亮的光泽。
隔了十米远,屋内的心声丁点传不进他耳里。
他是没想窥听他们的对话,却又总时不时往紧锁的房门瞥眼,不自觉猜他们在说什么。
好烦。
薛忱抿唇,打量着手里的银链,想她这回是会戴还是不会戴。
送过那么多东西,她一个也没用过,可明明买时铺主都说姑娘家一定会喜欢的。
随意环视四周,薛忱神情倏忽一凝,攥紧银链,透过稀疏的树缝瞧见红衣女子浅笑而过,正是花芷。
她梳了个有些松散的高髻,明显架不住那只沉甸的缠丝点翠金钗。走几步路,便抬手一扶,钗下坠着的珠链碰撞间发出声脆响。
花芷正侧过脸,笑着和身侧女伴道:“这发簪好看吧?别人送的,我可喜欢了。”
“好看。”女伴附和道,“很衬你。”
一片笑语间,两人渐渐走远,隐约还能听见珠链叩击的响声。
薛忱淡然收回目光,压了压眼皮,连唇也抿成条直线。
不喜欢就算了,她还送人,还把他送的东西送人。
身后,木门发出不轻不重的“吱呀”声。
“薛忱!”
姑娘家清脆悦耳的嗓音一道响起。
他本能回头,袖下手腕一翻,飞速将那条原是买给她的银链收入囊中,面色如常:“我在。”
这话刚出,立在门旁的昭邹眉心明显重重一跳,却按捺着性子,没立刻说话。
半晌,他深呼吸,露出和蔼的笑容:“薛道友是玉溪人吧?我老早就听说玉溪风土人情俱是一佳,有机会可否麻烦你帮我介绍一二?”
“随时可以。”薛忱应道,又平静补充句,“若您来玉溪,我自然也可带您游玩一二。”
虽然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玩的。
昭邹面色稍霁,他便又很快将目光挪回昭瓷那。
姑娘家像只花蝴蝶似的,穿过长廊,翩跹着落到他身边。
昭邹叹气,合了门,颇有种眼不见心不烦的意味。
昭瓷定定站在他面前,仰起脸,逆着光望向他漆黑的瞳仁,稍许察觉些什么,试探着问道:“你不高兴吗?”
说来奇怪,之前她还在困恼他的心思;现在他一点神情,她就能基本猜出他的心情。
“没有。”薛忱否认,想起方才看到的,沉闷压了压眼皮。
“喔。”昭瓷应了声,不晓得该说什么。
薛忱也不再说话,却也不将视线挪开。氛围冷了场,可其他的好像又没有。
他们现在是在一起了吗?那在一起了要干什么?不说话是因为尴尬吗?
昭瓷试图想明白,可脑袋像被糊住了,同喝醉时一样,半分转不得。连微急促的心跳,和渐热的面颊,都如出一辙。
她绞尽脑汁回忆以前看过的小说,半晌,张开双臂,试探着问道:“你要抱我一下下嘛?”
“或者如果你要我抱你一下下,也可以的。”她严肃补充。
少年立在树荫底,光线晦暗,显得半边面颊明灭不清,眸色愈发深沉。闻言,他似乎愣了下,她送的金饰也就在这时从耳后坠出,分外灼眼。
昭瓷抬起的双臂被轻轻地摁回身侧,听见他恹恹道:“我不想抱你。”
他看也不看她,目光不晓得落在哪处。下颌线、眉眼、薄唇,都绷成分外凌冽的线条,明显得在不高兴。
弄不懂了,又弄不懂他在想什么了。
昭瓷“哦”了声,抠抠衣袖的花纹,猜他可能不想和她讲话,便转身、退后,顺带挥挥手道:“那就不抱吧,我回去了。”
堪堪转身,手臂便立刻被扼住,还是方才被摁住的位置。她被扯着撞入冰凉的怀抱,又次被冷香包围。
清浅的呼吸搅在一处,无声息地在交谈些什么。
鸟语嘈杂,虫鸣阵阵,少年轻飘的嗓音也一道在身后响起:“还是抱一下吧。”
“我不抱你,你立刻就走,管也不管我。”他收紧扣在她腰间的那只手,捏了捏她的面颊,闷闷道,“你对我不好了,昭瓷。”
第084章
候鸟归林, 白云袅袅飞举,被正午时分的霞光染作绚烂的橙红色。窗外,青苍的树木时而随风摇曳。
“昭姑娘。”
听见这声唤, 昭瓷才收回目光,望向大步而来的管事,安静等他开口。
管事以为她心情不佳,抹了抹额头的汗,抱歉道:“实在没找着您说的发簪。您看要不再描述遍,兴许是我有地方记错了?”
昭瓷耷拉眼尾,正想说话时,身后传来好奇的声音:“什么发簪?”
她回头, 刚好见昭邹大包小包挎着往这走来。
管事立刻将她之前说的话重复一遍,听着听着, 昭邹神情愈发古怪。
“没记错吧?”管事小心问道。
昭瓷抿唇:“没有。”
“怪事啊。”管事挠了下脑袋, 叹气, “那我再帮您留意一下,只是您瞧, 都这么多天过去了……”
后边的意思不言而喻。
昭瓷也理解, 就不可避免有些难过。她耷拉眼尾, 点头轻声道:“谢谢您。”
管事走后, 她才问昭邹:“哥哥你要去哪儿?收这么多东西。”
昭邹讷讷一笑, 神情稍许不自然, 晃了下手里的包裹,强行镇定:“我托朋友在你们青云宗旁边买了间商铺,过去做生意。你和阿紫都在那。我照顾你, 或者还钱,都挺方便的。”
“我不用你照顾啦。”昭瓷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用荷包装不少灵石递给他,解释道,“青云宗刚发的月俸,你可以拿点还阿紫,再留点做生意。我本来就想去找你,刚好遇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