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最近太累,还是怎么着,昭瓷没太在意。她抬手在眉心探了下,不久前感受过的滚烫热意此时已荡然无存。
虫鸣阵阵,左右深陷和睦的静谧。
“现在没事了?”薛忱蹙眉,上下打量着她。
“没事了。”说完,昭瓷又认认真真保证,“我下次一定不爬墙,不发呆。”
“你最好是。”薛忱轻哼道。
她还在努力从他的桎梏中挣脱,试着往下跳,又被立刻扼住了动作。少年不虞的嗓音在头顶响起:“不要乱动。”
“那你放我下来。”昭瓷倒真没再动。
“不放。”薛忱收紧揽着她腰的力道,作恶似的,将她举得更高些。
夜意微寒,院内新冒点绿的柳树迎风摇曳。
昭瓷捶了他一下:“之前你说不想抱我。”
“那是之前,又不是现在和之后。”
少年的嗓音静无波澜,昭瓷听了,脸上却慢悠悠地腾股热意。她猛晃脑袋,将手背冰冷的那面贴上,还没开口,又听他困惑问:“你在晃你脑子里的水吗?”
昭瓷:“……”
她抬手,学着他的动作,面无表情将他脸往两边扯。
“你是不是以为你很幽默?”她恶狠狠道。
薛忱低笑一声,由着她去了,含糊不清地问道:“你是来找我做什么的?”
边问着,他边捧着她往里走,夹杂清新气息的夜风于身侧穿梭而过。
少年的步伐平稳有力,隔着薄衫,掌心投来独一无二的冰凉温度。身上的香味也是,清清淡淡的,与旁人截然不同。
昭瓷悄悄弯过眉眼,下颌搭在他的肩颈,懒洋洋开口:“来找你聊天。”
“柳树长大了。”她指着院内的柳树道。
“嗯。”薛忱应道。
末了,又加句:“是长挺大的。”
这就是修真界的好处,要在现代,没有个小半载是长不成这样的。
昭瓷望着婀娜的柳条感慨。
说话间,她倒发现薛忱没带她走门。到了窗边,他将她放在沿上,自己翻窗而入,双臂微搭在她身侧的木框上。
“为什么要让我坐在这儿?”昭瓷摇荡双腿,想跳下去,又被他拦着半分动弹不得。
这个角度望去,他的睫毛过分纤长,浓密乌黑,在颊侧投落整齐的阴影,掩住了那点妖冶的红痣。
昭瓷又有点儿手痒,悄悄一抠自己的袖子。
“为什么你不要坐这?”薛忱把问题抛还给她,眸中笑意不减,甚至不着痕迹地微微俯身,缩短两人本就不剩多少的距离。
“因为奇怪。”这回到昭瓷抬手,抵在他额前,将他往稍远的地方推去,“可以走门的。”
她自己身体后仰,总觉着这距离过于近了。仰没多少,后背马上被只大掌摁住,他俊挺的鼻梁几乎戳在她的鼻尖上。
“是你自己翻墙进来的,那当然不让你走门。”
两人呼吸搅在一处,难舍难分,四周温度愈发焦灼,像陡然间,时光逆退回艳阳高照的午时。
昭瓷愣愣地看他那张过分好看的面颊点点放大,近得连那点绒毛都看得分外清晰。心跳如擂鼓,一下赛一下的迅猛,分不清从谁的胸腔内奔涌而出。
双唇将接的刹那,昭瓷突然一击掌:“对了!”
额头无意地扣在他的额头上,发出声细微的“咚”。
像石头坠入平静水面,啪地声,凿裂原有的氛围。
薛忱轻压眼皮,耐着性子问道:“怎么了?”
他稍松开扶她后背的手,干脆地将人往下一拽,带离窗沿。窗户大敞着,任由不算寒凉的夜风入内。
昭瓷给这一带,手中包裹差点没拿稳,颠了几下,才险险拽住。
“想给你这个。”她将丁零当啷作响的东西,猛地塞入他怀里,卷着头发小声道,“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说着,她就已经上手扯开包裹的一角。
薛忱望着怀里闪花眼的物件,哭笑不得:“我哪用这么多饰品。”
察觉到姑娘家的视线总盯着某样瞧,薛忱望去,抽出上边压着的那条金纹发带,纹理与他惯用的饕餮纹有几分相似。
“好眼光。”昭瓷竖起大拇指,眉眼弯如月牙,“我也好喜欢这个。”
薛忱睨她眼,轻轻“嗯”了声,便径直抬手,扯去束发用的玉冠。鸦羽般的乌发一股脑倾泻,他正正好撩起眼皮,懒散望来,眼底红痣分外勾人。
昭瓷退后半步,很快抵到墙壁。得亏掌心贴到的冰凉,她才恍恍回神,想挪开目光,又不可避免地一直盯着他瞧。
薛忱察觉到这过分明显的视线,挑眉,明知故问:“怎么?”
“没事,您继续。”昭瓷摇头,连敬语都用上了,还做个“请”的手势。
视线里,少年平静地收回目光,墨发松散,被随意地拢在掌心。他垂眸,乌睫飞颤,薄唇刁咬住发带的正中。
衣袖随动作下滑,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手背青筋隐约,是说不出的神秘美感。
晦暗间,他又骤然抬眸,冲她徐徐弯了眉眼,似冬日逢春,积雪消融。
昭瓷目不转睛,差点就想鼓掌了。
【好看,喜欢看他扎头发。最好天天当着我的面扎,就像方才那样。】
【第一次见面我还想把他摁床上,现在道具也有啦!】
薛忱:“……”
那现在确实很有初见的感觉。
“算了,你转过去。”他抿唇,抬手将昭瓷的脑袋往另边转。原先差不多束好的乌发,失去半边束缚,又零零散散落下不少。
“我看你扎头发怎么了?”昭瓷正气凛然问道。
她努力将脑袋挪过来,脸被他手推着,稍稍变了形,水润的柔软从掌侧一擦而过。
那哪是只看他扎头发。
薛忱松了手,长睫微颤,径直地背过身,留给她个挺拔修长的背影。
玉竹般的指节穿梭于乌发间,一梳一拢,很快便像往日那样扎起个高马尾,末梢柔顺,同金纹的发带缠在一处。
还是想看他扎头发,最好像方才那样嘛。
昭瓷靠在墙上,稍显惋惜地叹口气,掐灭自己冲过去盯着他看的小心思——薛忱不愿意嘛,她适当尊重一下。
余光里,桌面摊着的书卷和纸张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有几页甚至翩翩欲飞。
昭瓷挪过去,想着帮他压好,免得这些东西全飞不见了。不经意瞅见书卷的内容,昭瓷微愣,没忍住:“噗。”
还记着要把写字的纸压实。
薛忱刚将头发扎好,听见这声笑,疑惑转首,见昭瓷的动作和目光,神情微僵,面无表情喊道:“昭瓷。”
浓浓的威胁意味。
“风大,刚差点把它们吹跑了。”昭瓷先替自己辩解,觑着他的神情,没见生气,便造作地一清嗓子。
“薛师兄啊,”她嘿嘿一笑,打趣道,“请问为什么你要看话本子,和这些了不起的书籍,然后勾画并做笔记呢?”
桌上满是《我与大魔头的日日夜夜》、《教你成为恋爱高手的亿万个法子》、《如何成为合格道侣》等等“绝世大作”。
好令她惊讶,真的。
“学习。”薛忱面无表情道,步步逼近。
头顶少年的阴影笼络下来时,昭瓷仍在笑个不停,眼尾甚至带点泪花:“今天你在飞车上看的是不是也这个?薛师兄,你这好学的精神值得……”
话语戛然而止。
冰冷的指节捏住她的下颌,以种不由分说地姿态掰了过来。
昭瓷被迫侧身,仰起脸,逆着光看他莫辨的神情。被桎梏着,半分动弹不得。
“那你要不要试一试?”薛忱狠压眼皮,恼羞成怒,“验收学习成果?”
这说的什么话?
昭瓷微愣,想起他方才扎头发的事——学习效果斐然。
猛然回神,她一把推开凑近的少年,十指捂脸:“不要。”
语罢,再次强调:“绝对不要。”
她挡脸的手指并未合紧,松开的指缝间,露出完整的一对圆眼,水润润地望来,波光潋滟。
“你眼睛没捂紧。”薛忱无情揭穿。
“那我还是想看你这张脸的。”昭瓷诚恳道,掌心挡住的面颊隐隐泛红。想起在白纸黑字写的内容,那点热意愈发厉害。
薛忱“呵”了一声,微微眯眼:“所以方才……”
昭瓷很上道:“方才我什么也没看见。”
薛忱轻哼声,勉勉强强跳过这事:“那聊天吧,你说聊什么?”
她也不晓得,之前就随口一说。其实可能就……有点想见他?
昭瓷悄悄勾着他的尾指,另只手摩挲衣袖,突然冒出个想法,与他有关的想法。
“我突然困了。”她突然道,给自己找好借口。
可不晓得薛忱理解成什么,这话刚出,周身温度似乎骤减。
“薛忱?”昭瓷晃晃脑袋,疑惑唤道。
“嗯。”薛忱烦闷抿唇,猜她方才的意思许是不想找他、不想和他说话了。
他平静望着昭瓷,一言不发,目光寸寸放沉。半晌后,又倏忽一笑,攥紧她的那节手指:“行,晚……”
话语止于她骤然的凑近和掌心的落空。
昭瓷突如其来地捧住他的面颊,踮起脚,睫毛飞速颤动,面颊也是点白里透红的颜色。好像在纠结该怎么办,半晌才闭眼凑近。
“薛忱。”她凑在他耳边,很轻很轻地唤道,连着唤了几次。
眉心的湿润只停留刹那。
分离时,薛忱陡然生点错觉,像在捞水里的月亮,最后得了一捧空。
柔软的衣袖拂过指尖,他屈指,却也确确实实没能抓住骤然抽离的青绿衣裳。眼睁睁瞧着姑娘家翻窗而出,了无踪影。
但昭瓷只是蹲在窗沿下,半晌不敢动。
凉风一阵接一阵,她面上的温度却愈发高。
电视剧里,别人亲起来都很快;她醉酒时,亲起来也没觉着大不了;还有薛忱亲她,不也是说来就来嘛?
昭瓷就想当然以为很容易,可凑近了,被他明晃晃一瞧,立刻不晓得该亲在哪里,最后也只敢蜻蜓点水般在他眉心啄了下。
等面上温度稍许降下,昭瓷才试探地探回脑袋。
屋内,少年仍愣愣地杵在原地,神情平静。只耳尖与她面颊如出一辙的颜色,被夜色遮掩着不甚明显。
“薛忱。”昭瓷伏在窗沿,轻声喊道,面颊微微发红。
等他温和地应了声,这才扒紧窗沿,认真解释:“我之前不是在笑你啦。如果你学这些是因为我,我当然会开心的。”
她比出好大段距离:“这么多的开心。”
时下寂然,唯树叶沙沙作响。连清浅的呼吸声,都变得愈发明显。
“晚安,那晚安了,我困。”昭瓷小小声说着,前后呼应,趁少年没回过神,一溜烟地往回跑。
第087章
一夜未眠。
昭瓷顶着硕大的黑眼圈, 早早地出现在课室里。
冲动是魔鬼这话果真不假,她就为自己冲动买单,整夜睡不着。
闭了眼, 脑海都是昨天的画面,甚至现在也是,薛忱怔然的目光尤为记忆深刻。
不能这样,下次还是不能这样。
昭瓷告诫自己,掏出纸笔想画点什么,却又不由自主想起薛忱刁咬发带的画面。
“早上好!”
喇叭似的热络女声突然响起,是涂珊珊。
昭瓷吓得一抖,笔差点都飞出去:“早。”
涂珊珊放了东西, 狐疑看她眼:“你在干什么?这么心虚?”
“没、没有啊。”昭瓷底气不足。
“你是不是在看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涂珊珊冲她挤眉弄眼。
得到回应前,涂珊珊已经凑了过来, 往纸上一瞥, 疑惑道:“写个药方, 你怎么都心虚成这样?咦,你怎么把夫子教的配方全改了?”
“药剂造价高, 效果赶不上成本。我就想找到些稍平价的药材替换掉原本那些, 这样可能比较好推广?”
“推广做什么啊。药剂能干的事, 其他修士干的更好, 干什么费这力气。”涂珊珊嘟囔着, 倒也没干预她行为的想法。
她边理稍乱的纸张, 边问:“去藏经阁吗?”
“现在?”
“嗯,早去早回来,我没写功课。”
临时藏经阁是从附近的殿堂里清理出来的三层楼, 确实和涂珊珊说的那样,不好找, 七拐八绕的。有她带路,昭瓷才不至于走丢。
“那我真的回去了?”涂珊珊站在门口,不放心地问道,“你认路吗?”
昭瓷冲她展示掌心里的纸片人,笑道:“我有记下来的。你赶紧回去补作业吧,谢谢啦。”
纸片人记路,确实是好用且不会出错的法子。
但涂珊珊仍有点担忧,可作业如山,她又不得不被推着往回走:“那我回去了。你找不着路,就用玉牌联系我,我来找你。还有看着时间,不要迟到。”
“嗯嗯。”昭瓷用力点头。
这个点的藏经阁刚开馆,空无一人。昭瓷边晃悠胳膊边往前走,分外自在,直接往上走。门口的指示牌说妖族的讯息在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