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依旧空荡。
昭瓷随意往窗外瞟眼,才发现这处竟然能瞧见剑修的课室。未值上课,三两剑修结伴而行,白袍飞扬。
薛忱是这个点来吗?早些还是晚些?
昭瓷趴在栏杆上,不自觉远眺。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总没她熟悉的那个。
这样看怪没意思的。
昭瓷耷拉眼尾,稍许丧气地转身。指尖不经意在腰间一拨,她才发现自己没带玉牌,应当是放抽屉里了。
回头时,她微愣,本能地后退抵在栏杆上,紧抿唇。
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位白袍修士,瞧着装,应当也是青云宗的剑修,正笑吟吟看着她,挂着令人不适的表情。
他弯腰,款款行礼:“早上好,美丽的姑娘。”
……这话他自己说着不尴尬吗?
左右只有她一人,昭瓷当然知道他在和她说话。可他们又不认识,她平淡再转身,板着脸离开,一声未应,不搭理的态度分外明显。
但那人好似全然未觉,她走多久,他就跟多久,连她找书都不放过。还不时发表自己对架上书籍的见解。
“像这本,我就觉着是介绍六界事宜的惊人之作,值得一看。”他朗声笑道。
这熟稔的语气,不晓得的,还以为他们熟识多年。
昭瓷尝试好几次去摆脱他,连上厕所都试了,可出来时,这剑修仍杵在那,状似不经意地跟着她。
“您有什么事吗?”昭瓷绷紧脸,忍无可忍转身。
“难得遇着同道中人,想交谈一二。”剑修咧嘴大笑。
他凑近一步,昭瓷退后十步:“藏经阁内不许大声喧哗。”
怕他听不明白,她干脆直接道:“我和你不是同道中人。”
这般说,识相的都该自行离开。可那剑修笑容拉大,昭瓷才注意到他有对很特别的双眸,黑红异瞳。
奇怪得很,先前她竟然没注意到。
转瞬间,他猛然上前,身如闪电。
瘦削的五指做爪,骤然来袭。
“啪”的声锤了个空。
得亏身法课上她没偷懒。
昭瓷紧抿唇,远远地警惕望向他。
瞧那剑修的架势,方才也并非想至她于死地,倒像想将手臂撑在她身侧。
……像薛忱昨晚在窗边做的那样。
同样的动作不同人做出来效果也有不同。
昭瓷心生厌恶,想就这样走人,又怕他趁她转身时做出点另外的惊人之举。
“我只是拿本书,推荐你也看看。”白衣男子微笑解释,从她站立的旁边,拿下本棕皮的册子。
见昭瓷面露不善,他也不多说,晃了晃手里的书:“有人来了,我就不打扰你啦。”
尾音被刻意拉得很长。
他眸中红光一闪,当着昭瓷的面,猝然消失。二楼内骤起疾风,从鬓边驰过,跃出窗外。
棕皮的书册无声落在地面。
昭瓷远远瞧见封面上明晃的四字《六界秘闻》,正正好是她想找的那本书。且……
她望眼书架,是架上唯一的一本。
纠结良久,再不情愿昭瓷还是将那本书拾起来。平平无奇一本册子,翻开来也不见半点异样。
想起方才那诡异的人,昭瓷一点不想再待下去,拿着《六界秘闻》,登记借阅后,便赶忙往外走。
途中,她随手往后翻,不知翻到哪页,突然僵了动作,瞪大双眸。
书页被斜对称地撕开,只留下顶端几个歪曲的红字:
神魂契。
突然的,极近处传来声极轻的细响。
昭瓷屏住呼吸,浑身僵硬地抬眸,书也应急性合上。这口提起来没多久的气,在瞧清那人样貌后,很快松懈:“你怎么在这?”
刻意压低了声音,不在藏经阁里吵吵闹闹。
面前的少年也一袭白衣,可目若朗星,面若冠玉,瞧着可比方才那人好看多。
昭瓷将书收好,一扫阴霾,弯着眉眼往他那又跑几步。
“来找你。”薛忱平静道,视线在她发间稍作停留,不着痕迹蹙眉,“别动。”
他突然抬手,勾住她特意垂下的几缕龙须发。
其间点着些许粉色的碎钻,随他拨动,细细碎碎地洒落,闪闪发光。
顷刻间,在空中化作白烟四散。
“这是什么?”昭瓷也注意到这事,绷紧身体,一动不敢动。
薛忱乌睫一颤,温声道:“魔族的把戏。”
魔族?
昭瓷揪紧他的袖子,想开口,却一字说不出口。
她隐隐记得刚刚发生些什么,她有见到谁,这会儿却无论多努力,什么都想不起来。
薛忱垂眸,瞧着衣袖上用力到泛白的五指,想问的话统统咽回去,轻声安抚:“不是什么大事,就开玩笑用的小把戏。”
准确的说,是魔族表露喜欢的方式。
在昭瓷瞧不见的地方,薛忱眸中冰冷一片。
“昭瓷。”他俯了身,手指轻勾她腕上的银链,一抹银光没入其中,温声道,“不要和乱七八糟的人讲话。”
昭瓷点头,想说什么时,突然听见远远地传来第一声的上课铃。
她倒吸口凉气,顾不得方才那点奇怪,飞速开口:“你还要在藏经阁待吗?我得回去上课。”
“你去哪我就去哪。”薛忱不假思索。
回去是薛忱御剑载她的——靠她,那可能得迟到了。
昭瓷捏着自己毫无用武之地的纸片人,深鞠一躬:“谢谢。”
有一方有二,这次她到不觉着速度快到令人反胃。
薛忱:“不客气。”
“对诶,为什么突然找我?” 昭瓷想起这事。
薛忱却并没立刻回答,眼神稍许闪躲,把她往教室里推:“上课去吧。”
他欲盖弥彰地错开视线,又问:“我下课来找你?”
昭瓷用力点头,坐回位置上时,还冲他悄悄挥手。
涂珊珊正奋笔疾书,一手多笔,察觉到身侧的动静。抬头看看她,又看看门外,在上课铃中捕捉到那抹白色身影,立刻了悟。
她手肘撞了下昭瓷,怅然望天:“热恋中的少年少女啊。”
昭瓷狠锤她,直捶得人讨饶,这才轻哼道:“作业写多少了?”
涂珊珊清清嗓子,望天不语。
“你找到要找的书了吗?”她岔开话题。
“找到了。”昭瓷应。
对了,她的玉牌。
昭瓷突然想起这回事,挪开几本书,果然见玉牌安静躺着,闪莹莹亮光。
但这一瞧,她微微愣住,大抵能猜着薛忱为什么莫名其妙大早上来找她。
可能是,他数十次用玉牌联系她,都没联系到吧。
旁边还有个精美的纸盒,离得更近,昭瓷好奇地打开来。只见里边是排小巧的糕点,青绿的,与上回在玉溪吃到的古怪糖糕有几分相似。
盒里置张小巧的卡片,简单三个字:“吃早餐。”
很熟悉的字。
昭瓷弯弯眉眼,瞧眼自外走来的夫子,又不舍地合上纸盒。
今天水课打头,一水一正,好像是青云宗的传统。
涂珊珊补作业,她看书。
抽屉里的纸盒好似有点神奇魔力,勾得昭瓷时不时垂眸瞧,连涂珊珊都疑惑看她好几眼。
昭瓷将东西往里推了推,沉下心,终于翻开摆好久不动的棕皮书。
神魂契的那页,依旧是红字破纸。
涂珊珊也看见了,凑过来怒道:“谁这么没素质?藏经阁里的书都撕。”
不单是撕。
昭瓷抿唇,沉默地翻过一页又一页。也不晓得书里写了什么内容,要么被撕毁,要么被涂改带似的东西蒙上,连清洁术都无用。
她最后能看见的,都只剩风月逸闻,或者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直到书末,竟然连着数页,都在讲述一个人,薛家的第一任家主。
据说他是旷世奇才,打遍天下无敌手。但最值得提的,是他与众不同的政治理念。当初建设玉溪时,这位家主提出的口号是“推行社会主义”。
……这也是穿越来的?
昭瓷拧眉,陡然想起,很久之前在不周山看过的,那张写有回现代法子的纸。
整本书看下来,就最后这位“薛家家主”颇有玄机。但透露的信息,也仅限于“可能是位穿越者。”
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又越来越乱。
昭瓷脑袋疼,隐隐觉着遗漏了某种能将他们串起来的关键。
台上夫子在对着课本照读,台下睡得睡,逃得逃。
什么时候下课啊?
昭瓷合了书,趴在桌面,颓然瞧着刚讲不久的夫子。
/
下课上课,午休时刻总算在所有人翘首以待中到来。
夫子威严道:“下课。”
涂珊珊只觉着阵风吹过,身侧座位便已空无一人。跟只兔子似的,昭瓷一下就见不着影了。
虽说两人习惯不一致,都分开回去,但这还是涂珊珊头回见她走这么快。
刚恋爱嘛,不用猜都知道怎么回事。
涂珊珊连啧几声,想起方才那宇宙无敌好吃的糖糕。
药修总共就那么几人,自然也有昭瓷稍交好师姐注意到这点不寻常的动静,凑上来好奇问:“她怎么这么快就跑了?”
涂珊珊憋笑,还记得昭瓷先前怎么说的,强忍八卦欲望,无辜道:“不晓得啊,可能去打架了。”
去打架的昭瓷冲出教室,在楼梯阶停下脚步,边四下张望,边困惑自己干什么这么快就跑出来。
出来的太早,门口小路人不多,昭瓷立时便注意到不远处大步而来的少年。宽肩窄腰,乌发高束,用的、戴的、别的,统统是她送的。
昭瓷眉眼立刻弯如月牙。
出都出来了,她晃晃脑袋,抛去那点扭捏的不自在,一步好几个楼梯阶地往下跳。
“薛忱薛忱。”她大老远地喊着,有点想抱一下他。可冲过去,却只是定定站住,像愣头鹅一样杵着。
对昭邹很容易做的事,在薛忱这,就成了大困难。
薛忱笑了下:“有看到你啦。”
昭瓷垂睫,绞着衣摆轻轻应道:“嗯。”
沉默间,别扭又诡异的氛围悄然弥漫。
突然,她的尾指给试探性碰了下。紧接着,冰冷纤长的指节不由分说穿过她的指缝,牢牢收紧。
十指相扣诶。
昭瓷瞄眼他微红的耳尖,嘿嘿一笑,也用力地扣住。
青绿衣袖下,谁也不晓得他们这点小动作。
酝酿台词半晌,昭瓷抬眸,一清嗓子,低声道:“我腿有点疼。”
那电视剧怎么演,懂得都懂。
可薛忱显然没领悟到她的意思,霎时停了脚步,蹙眉问:“要去找医修看看吗?”
才不用。
昭瓷颓然摇头,目光四下飘溢。
时间推移,身边来来往往的弟子愈发多。牵手的有,拥抱的也有,可都或多或少受了注目礼。得亏药修的衣袖宽大,才免受这罪。
算了吧算了吧。
昭瓷刚萌生的想法霎时云烟散去。也许薛忱不想抱她,所以才……
这般想着,昭瓷瘪嘴,又稍微有点失落。猝然间,耳垂被轻轻刮了下,高她许多的少年俯身,说话带出的热气擦过,带起片红晕。
“没人的时候,给我抱一下好不好?”他很小声地问道。
昭瓷捂住发红的耳朵,抬眸,满意地瞧见他那抹如出一辙的绯色。
第088章
“为什么是没人的时候?”昭瓷眨了下眼, 问道。
旁人看就看吧,她视死如归想着,平移到薛忱身后, 伸手抱住,又很快松开。
“我猜你不想被人围观。”薛忱如实道,笑着一拍她的手背,“你刚那动作,是不是很像树懒?”
……树懒?那个灰啾啾、慢吞吞的毛孩子?
昭瓷瞪大眼睛,用力在他腰上一掐,听见他“嘶”了声,这才松开, 掰着手指数落道:“第一次是气泡鱼,第二次是树懒, 你总是这么懂比喻。”
“谢谢夸奖。”薛忱轻笑, 假装没听懂。
顺势将她在旁虎视眈眈的手挪走。
“你身体没哪不舒服吧?”
昭瓷没懂他怎么突然这么问, 疑惑道:“没有啊,怎么了?”
“没事。”薛忱轻描淡写。
之前在玉溪时, 昭瓷曾莫名其妙神魂出窍。他问过查过, 都说是魂体和肉身产生排斥。而这种排斥的结局, 要么她被赶回原世界, 要么在这个世界魂飞魄散。
还有庞晓山说她死过好多次……
“你有空能来趟玉溪吗?”他扣紧她的手, 温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