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异世的、与天道有关的事, 还得在玉溪内才能弄明白。
“去干什么?”昭瓷晃着脑袋问,“不过可以啊,没问题。”
玉溪是薛忱的故乡, 那去去也挺好的——虽然她想在家里待着。
出来得还算早,他们又直奔顶楼, 饭堂里人算不得太多。吃完后,饭堂里便熙熙攘攘的全是人了。
“下午我去找你吗?”昭瓷摸着圆滚的肚皮,惬意出声。
“我来找你。”薛忱瞧她那动作,不自觉笑了下,解释道,“我下午比你早下课。”
他怎么知道她有几节课的?
昭瓷眨眨眼,倒也不太在意,用力点头:“好的。”
自己走时稍显漫长的小路,换了两人走,似乎转瞬间就到尽头。
“现在没有人。”薛忱突然开口。
昭瓷环视四周,困惑道:“对啊,怎……”
话语骤止。
昭瓷被拦腰抱起,隔着薄薄的衣衫,腰部两侧的桎梏牢靠又有力。她微垂首,乌发滑落,被迫地抬手环在少年的脖颈。
“那我就能抱你了。”薛忱笑道,自下而上地仰视她。神采飞扬,横生股少年恣意。
末了,又打趣道:“这样是不是更像树懒?”
“不像。”昭瓷嘟嘟囔囔,松了只手,悄然拨开他垂落的碎发。白玉似的肤色上,陡然抹点飞红,分外显眼。
“你耳朵红了。”她嘿嘿一笑,找回点场子。
薛忱轻压眼皮,被她拽着的耳尖红意更甚,却依旧不甘示弱回击:“你没红?”
那当然红了。
光感受双颊滚烫的热意,昭瓷都晓得肯定红得不像话。她哼哼一声,反驳道:“没有,热出来的。”
“嘴硬。”薛忱半点面子不给。
“那不是。”昭瓷理直气壮道,“肯定是软的。”
头顶艳阳高照,澄澈明媚的亮光于树缝穿梭,斑驳地落在她面颊上,愈发显得朱唇水润红艳。
薛忱想起点事,垂睫,欲盖弥彰地轻轻“嗯”了声。
昭瓷眨眨眼,总觉着这场交锋里她像是胜了又不完全胜。
“薛忱。”她不晓得说什么,只轻轻喊了声。
立刻便有回应:“嗯。”
白云悠然,徐徐飘过。
昭瓷是赶着回去小憩,但又不急着催他,或是同他道别。
等过半晌,突然听见少年轻声叮嘱道:“手链不要摘下来。”
他送的那条银链吗?
昭瓷点点头,抬手敬礼:“保证听组织吩咐。”
“我哪敢吩咐你啊。”薛忱笑了下,抬手轻揉她的面颊。
她自己扎头发时,昭瓷要么披发,要么束马尾,这会儿便是前者。柔顺的、乌黑的发梢从手背抚过,是比风还轻飘酥痒的感觉。
“昭瓷。”他抿抿唇,突然试探着开口,“不单是上课下课,其他时间我能去找你么?”
其实之前就已经差不多是这样。
但要她亲口答应,好像会和之前都不一样。
“来吧来吧。”昭瓷揽着他的脖子,小小声道,“我也总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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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午时,课室吵吵闹闹的,昭瓷刚进教室就看见个新面孔。
她顿住脚,改做从后门进。等涂珊珊来后,在她身边坐下,她才望着人群正中的青年困惑道:“这是新来的?”
“什么新来的,这是冯以亭啊。”涂珊珊一弹她脑门,“冯师弟不过休学数月,你就把人忘得干干净净。”
冯以亭?
昭瓷记忆里从没这名字。
刚打量去,那人就已经转过脑袋,冲她友好一笑。乌发青衣,只双眼眸格外奇特,黑红异瞳。
涂珊珊觑着她的神情,诧异道:“你不会真忘了吧?冯师弟她还与你同届。”
旁的师姐听见了,出声附和:“就有一半魔族血统的那个啊,你不还挺身而出替人主持公道过?”
首先,她没印象;其次,她看起来不会做这样的事。
但她们言之凿凿,昭瓷又怀疑是她真忘记了,只如实道:“那我好像真不太记得。”
说话间,那叫冯以亭的青年已然款步走来,笑着打招呼:“师姐好,师妹好。”
除了昭瓷,大家都友好应声。
昭瓷垂首,假装自己不存在。她只匆匆看了眼这位师弟,长得不错,而且有些眼熟,但她当真喜欢不起来。
“这是我从家乡带来的,望涂师姐喜欢。”冯以亭一笑,彬彬有礼地递来数样东西,双颊通红。
一旁围观的师姐发出起哄的笑声。
涂珊珊接过,惊喜道:“谢谢啊。”
两人热热络络攀谈起来。
冯以亭大抵也做惯人群焦点,对话中心很快从那头,转移到了这头。
周围空气分外沉甸,压得人喘不上气。昭瓷从未觉得课前的一炷香如此漫长。
“珊珊。” 她起身,压低音量道,“我出去一下。”
涂珊珊没有多问,点头:“好。”
昭瓷便不管其他人怎么想,飞速从过道离开。冯以亭就站在她课桌旁,她实在绕无可绕,低着头,避免一切的眼神交流。
“昭瓷,等等,我这也有东西想……”冯以亭急切唤道,伴阵疾风,似乎想拉她垂在身侧的手。
当啷。
银杏叶碰击链条,发出声脆响。
间道太窄,昭瓷猝然回首,想躲却又躲不开,睁眼看着他伸手要将她整只手腕揽住。
突然间,青年面上露出种分外狰狞的神情,五官皱起,更是如触电般收了手。
细瞧的话,甚至能看见他整只手臂都在小幅度地剧烈颤抖。
冯以亭目光下移,落在她手腕的银链时,意味不明一笑。他按住抖动不停的手,杵在那把路挡得严实。
他嘴唇翕动,刚要开口说话,蓦地被打断。
骨节分明的手毫不留情把他拨到桌椅的空隙间。
“让开。”少年不虞的嗓音一道响起。
这声音……
昭瓷眨眨眼,毫不犹豫地穿过走廊跑了过去。
身后传来涂珊珊的问话声:“薛师弟,你怎么在这?”
许是昭瓷的错觉,她似乎突然对薛忱有了点敌意,语气听起来相当糟糕。
“我选修了药修的课。”他一晃长老新发的玉牌,温和解释,却是看着昭瓷的。
就这点时间,昭瓷已经突突突地奔到他身后,借他身躯作掩,悄悄观察那姓冯的弟子,手不自觉扒拉白色的衣袖。
“薛师兄,你不是剑修么?没必要选药修的课吧。”冯以亭面色不变。
“和你有一点关系吗?”薛忱笑吟吟地反问。
右手的疼痛自他出现便不断加剧。
冯以亭几乎难以维持笑意,咬紧牙关,望向昭瓷笑道:“我刚复学,还没找着座位,想在你旁边的位置坐下行吗?”
昭瓷没来得及出声,薛忱就已经平淡开口:“不行。”
冯以亭立刻:“为什么?”
“因为我想坐在这。”薛忱慢条斯理道。
出教室时,冯以亭的脸色极端不好看。但昭瓷可不管他怎么样,就算薛忱不拒绝,她也要拒绝的——或者换个位置。
“你怎么突然选药修的课?”昭瓷问,惬意地趴在栏杆上。
外边空气果然比里边好,清风阵阵,吹得她微阖双目,陡生点倦意。
薛忱背靠栏杆,垂眸,瞧她乌发被风吹卷,心念一动,便已经抬手将那缕发丝卷在指尖:“来看着你。”
看着她?
昭瓷眨眨眼,还没问,就听他开口:“你早上遇到的也是他吗?”
昭瓷困惑:“早上?”
那就应当是藏经阁里的事,她试图回忆,但脑海像蒙了层雾似的。再往深了想,便是阵阵刺痛。
突然间,两侧额旁搭点凉意,暖洋的灵气绵延入内。
痛意舒缓,昭瓷不自觉眯眼,轻轻哼了下,听见少年温声安抚道:“想不起就算了,不要紧的。”
说是这般说,薛忱却郁闷地一压眼皮。
今早他实在不该参加薛家那没用的会议,净听族内长老讲些没用的话,或者弹劾他,都不如同她去藏经阁有意义。
藏经阁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忱斜睨眼被包围的青年,明知他古怪,脑海里又确实有关于他的记忆。
他的确从始至终都是青云宗的修士,连魔族混血的身份,都有完美的、合理的解释。
“那你这个选修是要怎么上?会不会耽误你那边的课之类的?”昭瓷突然问道。
她扭头望去,斟酌着语句:“如果你想找我,也不定要选药修的课啦。我有空就能去找你的。”
薛忱笑了下,松开她的乌发又再次缠在指尖:“不要紧,我今天中午都弄好了。就多走几间教室,也没什么。”
说这话时,他微垂睫,乌黑的瞳仁里闪着亮光,目光专注又温和。身后阳光普照,从青叶、枝干,最后一道落到他的发间。
所以他中午与她分别后,才直接去问道山。
昭瓷指尖发痒,又有点想抱他。
叮铃。
第一声上课铃好巧不巧在这时响起。
昭瓷差点有的动作统统收回去,稍抬的手,也无声无息地垂下去。可没垂多少,陡然被冰凉的大掌扣住。
依旧是穿过她的指缝,牢牢攥住。
第二次了,是第二次吧?
两人投落地面的阴影也是交握双手,甚至重叠大半。
昭瓷总觉着自己得说点什么,瞥眼左右花草,嘴一快,便直接开口问道:“你要养花吗?”
薛忱低头,望着两人相扣的十指,温声问:“养花做什么?”
“你看啊。”昭瓷掰着手指,边往里走边数道,充分发挥自己睁眼瞎说话的本领,“我有朵石罂花,你要也养一朵,那他们是不是就能联姻了?”
……联什么?
薛忱愕然侧首,在她眼底见着促狭的笑意,摆明了在戏弄他。
“那应该你也养只鸟。”薛忱轻掐她的面颊,哼笑着回击,“这不就联两次了?”
第089章
平淡无奇的早晨, 昭瓷依习惯起床。洗漱时,顺带看眼玉牌有没有未接通讯。
直到现在贺川长老都没通知她,便说明阿紫依旧昏迷不醒——昨天就是。
她一清嗓子, 极其熟练地用玉牌联系另方人:“管事,还是我,想请问下发簪的事有消息了吗?”
实在惦念那只不翼而飞的簪子,昭瓷自回来后,几乎每日都要问三七客栈的管事。得来的回复千篇一律:“不好意思,没有。”
熟料今天些许不同,管事道:“有小厮说见着过,但他有事告假, 等他回来后我弄清了告诉您成吗?”
“可以的,谢谢。”昭瓷飞速应道。
她将玉牌放到一旁, 顺手捏了个纸片人。
纸片人会优雅地鞠躬, 还会发出她的声音, 温温和和地说道:“早上好,薛忱。”
昭瓷立时弯了眉眼, 将它从窗户口放出去。
等薛忱醒来, 就会第一时间收到她的打招呼。
刚洗漱完, 突然传来有节律的敲门声。这个点, 她看眼桌面的沙漏, 十之八九得是涂珊珊。
昭瓷没多想, 随手扒拉两下鸡窝似的头发,便大步往外走,扯开了门。
门外, 少年罕见地着了身月牙白衣裳,姿态翩翩, 瞧见她时眉眼好似开了花,温声唤道:“昭……”
话音未落,当着他的面,昭瓷“啪”地合了门,揪着自己凌乱的头发,边往屋里冲,边嚷嚷:“等等等等!”
到底是为什么他会这个时候来,然后见到邋里邋遢的她啊。
昭瓷快要抓狂了。
磨蹭向来是她的传统美德。
昭瓷从不晓得有天她做事的效率能如此之高,短短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又梳头、又换衣服,还能简单地化个妆。
半晌后,她换了身青绿的裙裳,半披发,若无其事地开门:“刚才有点事。”
“什么事?”
“就……有点事。”
昭瓷佯装淡定,扯开大门,冲他做了个“请”的姿势:“你怎么突然来找我?”
“不是突然。”薛忱解释,俯身放下手里的东西,“你昨天说想吃汤包。”
喔,昭瓷倒想起这回事。
其实就随口一提,青云宗饭堂里的小汤包据说特好吃。但她回回起不来,开学到现在,一次也没吃上。
桌上的汤包冒着滚滚热气。
昭瓷绕过去,在他身后悄悄伸手,直接环住,拿脑袋在他背脊轻轻一蹭。
“我又多一点喜欢你了。”她踮起脚,凑近了小声道。
“为什么就一点?”薛忱将她的手从腰侧拿下,折了副筷子塞进去,稍稍不满道,“两点不可以吗?”
昭瓷摇摇头,夹只汤包却没往自己嘴里塞。
放他碟子里呢,还是塞他嘴里呢?
正纠结着,少年骨节分明的手已然搭在她腕上。薄唇微启,极轻地刁咬住那只汤包,抬眸睨她眼。也不管汤汁烫人,就着她的筷子整只吞下,喉结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