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邹没接:“哪有哥哥要妹妹钱的。”
语罢,他一清嗓子,斟酌着语句道:“你刚才说的那个发簪,是怎么回事啊?”
昭瓷没想隐瞒,如实道:“薛忱给的,但不晓得给谁拿走了,我就拜托管事帮我留意一二。但明天就要走,估计是找不着了。”
她说着稍许沮丧,又想起薛忱好像在闹别扭,真心实意地叹口气。
这口气同把刀似的戳到昭邹。
他站直身体,摸了摸鼻尖:“其实……”
昭邹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想好怎么说。在昭瓷困惑的目光里,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之后去要回来,再解释下好了——怎么会搞出这样的乌龙啊。
昭邹想跳楼的心都有了,玉溪人送发簪是个什么意思,他还是懂的。
“那我先收东西去?”
昭瓷点点头,瞧他不愿意说,便也没再问。
等他走后,突然听见远处一阵喧闹,贺川长老的声音尤为明显:“当心些,莫要撕了上边的符纸。”
昭瓷好奇地望去,见数只贴着符纸的箱子被缓缓运出。她这才想起,昨天贺川长老同客栈掌柜说过挖掘密室的事。
人真多啊。
昭瓷想,不单有贺川长老,还有一众看热闹的弟子和闻讯而来的瓮城城主,将庭院挤得水泄不通。
“诸位仙师明察,此事当真与小人无关。”掌柜连连道歉,声音响得她隔老远都听得分外清晰。
说完,他又转头向角落的男人,弯腰道:“城主,小人不知这客栈下有密室,绝无半分歹心。”
瓮城城主背手而立,一言不发。
倒是贺川长老和蔼笑道:“莫慌,此事确与你无关。”
昭瓷不大想管这事,也不大想凑这个热闹。正准备回房,却瞧见瓮城城主身侧有团阴影。
她揉揉眼睛,立刻将脚步拐回来,往那头冲去。
该站哪呢?
昭瓷杵在人群边缘,犯了难,每有人动她就往后退,离城主和那只只箱子愈发远。
突然间,胳膊被轻轻揽住。那股力紧接着移到腰间,将她往旁边一带,避开人群的推搡。
“你怎么来凑这个热闹?”困惑的少年音自头顶想起。
话音刚落,她脑袋就落个重物,柔缓地蹭了蹭。腰间的手也是,环着她不放。
昭瓷不自觉缩了下,第一时瞧周遭,见没人注意,这才由着他去了,解释道:“因为看见点不对劲的东西。”
“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这样的。”她小小声开口,将他的手拿下来,欲盖弥彰地移到稍远的地方。
没走几步,又给揪了回来。
昭瓷也不再动,抬眸觑眼身侧的少年。
他今日少见地穿身鹅黄色的广袖衫,腰封收束,勾勒出凌厉紧实的轮廓。金饰从耳后滑出,流转异彩,又被他抬手拨回去。
是真的好看。
她想着,看得可比以前看得肆无忌惮。
许是她目光过分直白,少年玉般的面颊逐渐浮上层薄红。却也没移开视线,沉默着同她对视,瞳仁映点她的模样,温柔又专注的。
半晌,昭瓷先开口试探道:“你不生气啦?”
鹅黄色的广袖被风吹着擦过手背,她立刻屈指拽住。喜欢袖口的花纹,便又悄悄抠了抠。
薛忱瞧见她的动作,没说什么,也没想将袖子抽出来。他抿抿唇,垂睫轻声道:“我没有在生气。”
“那你是?”昭瓷虚心请教。
薛忱没应声,突然拽住她的手。
咔嚓。
昭瓷低头,腕上正扣着条银质的细链,锁扣处垂片银杏叶,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
“我还是想送你。”他双指捏着她的手腕,双眸波澜不惊,“不喜欢就扔了,不准给别人。”
语调听着平静,但昭瓷从中,无端听出点谴责的意味。
“喜欢的。”昭瓷用力点头,又蹙眉,“不会给别人的,怎么可能会给别人?”
薛忱烦闷地一压眼皮,不置可否。
“不说这个了。”他收回手,低垂长睫,温和地岔开话题,“三七客栈底下的密室,已经给贺长老封起来了。据说还从中搜出不少上古时期的妖族物件。用来给上次那座山当阵眼的石头也在密室里找着不少。”
“这密室是谁的?”昭瓷确实放过先前的话题,困惑问道,目光向瓮城城主身边望去。
不是她的错觉,那确实有只身如小山,眼如铜铃的妖物,与之前对薛忱动手的那只一模一样。更甚,又只有她一人能瞧见。
“贺长老说很可能是阿紫的。”
“那阿紫……年纪有那么大吗?”昭瓷想了想,怎么也不觉着阿紫是从上古时期活到现在的大妖。
失忆。
她又想起阿紫说的这件事。指尖勾了勾,石罂花已然无声息地跑过去,几株形状特意的小草从底下拔地而起。
“瓮城城主身边有只妖怪,就是那天想对你动手。”昭瓷踮脚,附耳道。
薛忱蹙眉,似也没想到这茬:“什么……”
轰隆。
远处传来阵惊雷。方才碧朗的晴空,现下却压着片沉甸的乌云。
“桀桀桀。”几声奇怪的尖叫一道传来。
顷刻间,风云聚变。
瓮城城主的身形毫无征兆膨胀,同吹气球般。贴着的符纸被风吹得哗啦不止,箱顶摇晃,里边似有什么东西要喷涌出来。
昭瓷反应并不慢,几乎立刻想躲闪,四肢却像灌铅似的动弹不得。她发不出任何声响,愣愣地看着瓮城城主口吐黑雾。
死了还可以再重生一次吗?
昭瓷想,突然被拽住手腕,摁着后脑勺,撞上冰冷硬实的胸膛。她看不见,可能听见身后刀剑出鞘和术法炸裂的声响。
道道银光自身侧飞驰而过。
“待我身边,不要乱跑。”少年冷冽的嗓音响起,很快地将她从怀里捞出,挡在身旁。
四下已经乱成一片,黑雾弥漫,怪笑声、炸裂声、符纸哗啦声,窸窸窣窣地响成一片。
昭瓷点点头靠,安分待在他身侧无甚动作。视线里少年背脊宽厚,侧脸冷冽,银光化作的剑影毫不留情穿透不知从何涌出的大批黑色妖邪。
周遭弟子也并非袖手旁观,刀剑铿然,术法齐鸣,局势渐渐得以控制。昭瓷也将目光悄然投向方才瓮城城主战立的地方,松口气。
瓮城城主与贺长老所处之处,似布有结界,任旁的弟子如何担忧都无法跨越一二。城主冷笑着,背手而立:“修真界的老贼,这回可中计了吧?”
“表扬。”贺川鼓掌,在这种时候依旧能扬眉微笑,玩着自己发白的破衣袖。
城主似觉受了侮辱,一挥袖:“把他们都吃了!我看到时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贺川虽是药修,但功法古怪得很,就算他也不敢贸然而动,先困住再观察便好。
等了一会儿,身后却没有半点动静,贺川也以种看笑话的神情望向他。
城主拧眉回头,才见自己圈养的妖物被纤弱的藤蔓缚住,半分动弹不得。而且那藤蔓生着倒刺,穿透皮毛后,毒液渗入,很快它便阖了双目轰然倒地。
昭瓷见状松口气。
之前她就发现,别人瞧不着,也无法攻击这些逝去的妖物,只有她可以。以柔可刚,确实还顶好用的。
“也罢……”城主淡然收回视线,身形愈发膨胀。
熟料才开口,头顶一记重锤,凿得他眼前发花。竟是个巨大的酒葫芦,还是贺川常用来喝酒的那个。
一击不成,又再来数击,一下下地把瓮城城主打小。他跟个漏气的皮球似的瘪下来。
“傻瓜,我是老了不是死了。”贺川笑容和蔼,“就你这等把戏,百年前就给人玩烂了。我不过是在想,你得等多久才会按捺不住。不过,当初我怎么就推举你这个小傻瓜当宗主呢。”
巨大的酒葫芦闪闪发光,口处漏出几滴液滴。
落在城主身上时,他立刻痛得满地打滚,现出那张庞晓山的脸。他想逃,可贺川只是虚虚握掌,便似擒住喉咙般令他干咳不止。
“你说你,干什么非要跟魔主呢?搞得一身修为所剩无几,脸嘛,”贺川收回自己的酒葫芦,打量那张坑凹的面颊,摇头,“也是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诸君还请引以为戒啊,叛投魔主,或是轻易堕魔,就会落得这等下场。”贺川环顾四周,明显对周围的弟子们道。
立刻得了清一色的点头应好。
“假扮瓮城城主,此乃罪一;持卯日灯作祟,此乃罪二;叛投魔主,此乃罪三。庞晓山,你罪无可赦啊。”贺川依照惯例冷道。
昭瓷想他约莫之前就有所猜测,不然不会在昨日她将瓮城城主的对话告诉他时,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还和她说:“莫要担心。”
闻言,庞晓山啐口唾沫,冷笑一声:“技不如人我认了。但你以为,百妖作祟当真是我滥用卯日灯的缘故么?”
昭瓷同他对视,见他扯出个阴恻恻、可怖的笑容,脊背如被毒蛇爬过般,通体发寒。
庞晓山口吐黑雾,一字一顿笑道:“百妖夜啼,逝者往归。归来的难道只有逝去的妖怪么?”
“你啊你,都死多少次了,怎么还不长记性呢?”
最后的话,明显是冲她而来。
昭瓷瞳孔剧缩。
贺川却一挥手,将他缚作粽子样,冷声道:“胡言乱语。”
等贺川带走庞晓山、所有人都走光了,昭瓷还盯着地面的焦黑发呆,心想方才他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视线、笑容、话语,很明显都是冲着她来的。
薛忱垂眸,盯着姑娘家乌黑的发顶,轻轻捏了下她的手指,她也没有反应,全然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倒是挺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可又不想用读心术,总觉着枉顾了她的意愿。
薛忱抿了下唇,勾着她的手指。她站多久,他就跟着站多久。
昭瓷直站得腰酸背疼才回过神,尾指轻划他的掌心,一吸鼻子,低声问道:“你觉着,他说我死了很多次,不长记性,是什么意思?”
说这话前,他还先丢个悬念,说百妖作祟另有玄机。联系上下文,这个玄机……不会是她吧?是不是她重生,然后无形间破坏什么平衡,造成这样的局面?
昭瓷又想起花芷说以前认识她,阿紫也说以前和她熟,有没有可能她以前来过这个世界,然后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坏蛋?
“贺川长老不说了么,胡说八道。而且说得也不定是你罢。”薛忱瞅着她的神情,轻声宽慰,“死过再多次,昭瓷都还是昭瓷。我认识的昭瓷,什么都能当,就是不会当大坏蛋。”
“这些事我会弄明白的,弄明白了告诉你,好么?在此之前,不要再皱眉了。”他望向庞晓山留下的动静,眸中一闪寒光,抬手精准地抚开拧成麻花似的秀眉。
“回去歇会罢。”他试探地环住姑娘家的腰,见她无甚反应,便大张旗鼓地将人揽过来,下颌搭上去,轻柔道,“睡醒就会没事的。”
第085章
等回青云宗, 她肯定是要好好睡一觉的。在瓮城消磨快小半月的时光,总算能回青云宗。
昭瓷坐在飞车上,瞧窗外白云飘过, 没多久又腻了,转过脑袋好奇地问捧书而坐的少年:“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薛忱一脸平静地将书合上,在她靠来前,就已经将书揣入芥子囊中。
昭瓷嗅到点不寻常的气息。
外边阳光刺眼,她便掀下车帷,悄悄挪过去:“真的没什么?”
“没……”薛忱想将方才说过的话再重复遍,起了个头,话语却骤然一噎。
他抬手抵住昭瓷凑近地额头, 身体后仰,后脑勺抵住车壁, 温声问:“你怎么又靠过来了?”
昭瓷晕阵法, 他们便一如既往地坐飞车。路途平稳, 但人倒是……
“闹腾这么久,你不会累的吗?”薛忱真心实意发问, 手指悄然而动, 将昭瓷本来整齐的乌发揉成乱糟糟一团。
“上回坐飞车, 你可是发呆发一路, 安静得不得了。”他又道。
“那不是因为和你待一处吗?和别人待一处我又不这么闹腾。”昭瓷指尖捏起的距离逐渐放宽, 替自己辩解, “而且我们不是熟了这么多嘛。”
“你要嫌弃我,我只好坐回去啦。”昭瓷试图拯救自己的头发。
薛忱笑了下:“你戏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