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拢玉京春——留春令【完结】
时间:2023-08-14 11:43:56

  她把食盒往案上一撂,没好气地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明明还有一小坛马奶酒,我早上还看见来着。谁知道我刚才趁着没人想去舀几瓢的时候,别说是酒了,就连酒坛子都没了!”
  “是被王子宫里的人拿走了么?”苏墨猜度道。
  “不是!听有个厨子说,是可敦宫里的人拿走的,说是明日要用。”赛雅的小嘴撅得都能栓两头牛:“姐姐你说,她明日才用,做什么今天就拿走啊?好歹让我舀上一小壶啊!”
  “明日要用?”苏墨心中思忖:“难道可敦是想边品酒边赏花?这……倒是还挺浪漫的。”
  “怎么办?姐姐,你要的酒我没能弄来,我是不是特别笨?”赛雅难过得都快哭了。
  “这也不能怪咱们的小赛雅呀,”苏墨将她往身前一搂,用手轻轻擦着小姑娘脸上的泪,温柔地道:“没有马奶酒,其他的酒也成。”
  赛雅想了想,点点头道:“其他的酒……膳房里还有些下人常喝的糙酒。劲儿大,呛人,姐姐你要喝么?”
  苏墨让赛雅偷酒,本就另有目的,不拘什么酒都可以,而且劲儿越大越好。“只要是赛雅拿来的酒,姐姐都喜欢!”
  “那行,明日我一定给姐姐弄来!这回我要是再办不到,我就…..我就趴在地上,给姐姐学狗叫!”赛雅一脸认真。
  苏墨疼爱地捏了捏她的小脸,她有点舍不得这个小姑娘了。
  第八日。
  今日十五,是阿回那可敦赏花的日子,也是对苏墨极为关键的一天。白日里,相安无事,她与赛雅说说笑笑就混了过去。晚饭的时候,赛雅终于将苏墨要的酒带了回来。可能是为了弥补没有拿到马奶酒的过失,这一回小姑娘竟然舀了满满两小壶。当她打开盒盖的时候,一股呛人的酒味顿时在屋里弥散开来,直往人鼻孔里钻。
  “咳咳咳……”酒味儿窜到嗓子里,苏墨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这酒果然劲儿大!”
  “这是我们平民老百姓喝的酒,自然糙得很。不过它闻起来虽然呛,但味道还好。像我们这种做下人的,累了一天,又受主子的气,晚上喝几杯,不止能解乏,还能借机吐吐怨气。”赛雅给苏墨解释,说着她拿起一个酒杯:“姐姐,我给你倒一杯,你尝尝。”
  “赛雅也喝,咱们一起干杯!”苏墨招呼着赛雅。
  两壶酒,赛雅一个人干掉了一壶半,剩下的半壶都是倒给苏墨的,只不过全部被她孝敬给了土地爷。
  小姑娘醉得人事不知,接连打了几个酒嗝,头一歪就趴在桌上睡着了。苏墨怕她着凉,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接下来的一切苏墨驾轻就熟,拿到腰牌,换好衣服,飞身跃上房檐。她一路夜行,直至来到披香阁外。
  披香阁外,苏墨发现这里的侍卫比那天多出了将近三倍。除了侍卫,还有许多捧着各色用具的下人,人数之多,足足站满了两排。而披香阁内,此时灯烛昭昭,从外面看去,整座殿阁被一片耀目的金色笼罩,景象蔚为壮观。
  阁内隐约有人影晃动,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有贵人在里面。如此大的阵仗,整座皇城只有达慕可汗和阿回那可敦才调用得动。苏墨正看着窗扇映出的人影,分辨着阁里的人究竟是谁。这时,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冲她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便走边道:“小兄弟,你怎么来了?”
  待人走到近前,苏墨认出正是她前日在此地遇到的几个侍卫中的一个。还不待她开口,就听那人小声道:“可敦赏花的时候,不许有人在旁。你没见服侍她的那些下人也在外面站着么。你要是想看花,等后半夜再来。”说着,就要撵她走。
  “我不是来看花的,我是来拜见可敦的!”苏墨得知阁内的人正是可敦,暗自庆幸今晚没白跑一趟。她表情严正地道,与那一日嬉皮笑脸的她判若两人。
  “你莫不是疯魔了吧?什么时候拜见可敦不行,偏赶这时候来?赶快走!再不走,就别怪我不顾同族的情面,将你拿下了!”侍卫威胁她道。
  “劳烦大哥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有位来自大周的女子求见可敦!”苏墨把帽子一摘,一袭乌黑如墨的长发垂散下来,露出了真容。侍卫这才发现,站在他面前的果真是位女子,根本不是什么可敦的远亲,和阿回那家族也没半点关系。他登时觉得被人骗了,一股火气直冲头顶!他举起手里的弯刀,眼瞅着就要架到苏墨的脖子上。
  站在不远处的其他侍卫见二人说了许久,早起了疑心。待他们看清了苏墨的正脸,“是大周人!”有个人脱口而出。
  “有刺客!”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一句不要紧,所有侍卫如临大敌,他们不由分说挥起弯刀,上前将苏墨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严实。原先在一旁候着的下人则被吓得大呼小叫,纷纷丢掉手里捧着、端着、拿着的物事,抱着脑袋向四处逃窜,一边跑一边喊:“快来人啊!”、“救命啊!”、“抓刺客!”……安静的殿阁外瞬间乱了套。
  外面的动静惊动了正在阁内赏花的阿回那可敦,她迈步从披香阁里走出,见侍卫们将一人挡在了人墙里,而这人……她定睛一看,竟然是那个“假芳菲”!
  “正愁没办法结果了你,没想到你却主动撞到我的手心里来了。这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阿回那可敦面上露出一抹狠厉。
  “众侍卫听令!”她高声道。
  “在!”侍卫们声音震天。
  “此人竟敢在皇城之内,对鞑靼的可敦图谋不轨。不用回禀可汗,立刻将此人就地斩杀,把她的头颅挂到勒都城墙示众,身子剁碎喂狗。本可敦看谁以后还敢有此歹心!”她恨不能将这个害她儿子的“假芳菲”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是!”众侍卫齐声应道。
  “且慢!”苏墨远远地向阿回那可敦高声叫道:“我有要事与可敦商谈!还请可敦准允见我一面!”
  “哼!你们大周人素来诡计多端!本可敦与你没什么好谈的!”阿回那可敦驳斥道,继而又对众侍卫道:“你们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动手?”
  “怎么?有关达腊王子的事,可敦也不关心么?”苏墨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阿回那可敦。她知道阿回那家族想要借助达腊执掌鞑靼,因此,达腊就是她与这位可敦谈判的筹码。
  果然,阿回那可敦闻言顿了半晌,心想:“大不了先听听她要说什么,反正她今夜必死无疑。”想到此处,她声音低沉地命令道:“将此女的手脚捆住,带进阁内。其余所有人在阁外等候,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披香阁。”说罢,她转身走了进去。
  侍卫们见可敦动了真怒,不敢耽搁。他们用绳子三两下将苏墨的手脚捆了个结实,将她抬进阁内,丢到可敦的脚边,而后便退了出去,转身将殿阁的门关上。
  阿回那可敦坐在椅中,一边把玩着盛满马奶酒的酒杯,一边细细打量着苏墨。她曾经在洪禧殿见过此女,但当时距离太远,光线也不太明亮,所以只看了个大概。今日披香阁内亮如白昼,正好可以让她将这个“恶女”看个真切。
  不得不说,这是一张生得近乎完美的脸,即便她因为厌恶大周连带着厌恶大周的一切,包括大周人的长相,但此刻,她也被眼前这张有着倾世仙姿的面孔打动了。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灵动的双眸就像藏着撵过的琉璃。“世上竟如此美丽的女子!”阿回那可敦叹道,她就像是被戳到了痛处,说不清是羡慕,是嫉妒,还是恨。因为不美正是她身为一个女子,此生最大的遗憾。
  她明白达慕可汗之所以同意与她的结合,看重的是她背后的家族势力。只是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每每看到夫君在美女身上流连的眼神,听到夫君与那些阙氏欢爱的声音,她还是会失落,她如何能不失落呢?被爱,被夫君视作珍宝一样的爱重,是每个女子都会在心底渴望的吧?
  她从不希求达慕可汗只爱她一人,但哪怕他分多一点的爱给她也好。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只爱那些长着一张狐魅脸,对他做小伏低的女子,而扶他登上可汗之位的明明是她!明明是她背后的家族!
  她一边憎恶一切美的东西,但另一边,却又对美生出了极端的渴望。在这样两相矛盾的情绪之下,她的心理逐渐扭曲了。既然她得不到夫君的爱,那不如就让他恨她。于是,她坦然接受了家族赋予的使命,誓让鞑靼姓“阿回那”!
  她喜欢蓝魄冥罗花。这花美得那么张扬,那么旷古绝伦,让人见一次念一生,可是它却懂得掩藏自己的美丽,每月就只绽放一次,亦给其他生得平庸的花朵留下被人看见、被人欣赏的机会。每每看着蓝魄冥罗花盛放时妙绝人寰的景象,她都会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自己来世能够变作此花,看一看世人被她的美震撼得失魂的模样,尝一尝被世人夸耀美丽的滋味。
  苏墨绕过阿回那可敦审视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水晶琉璃灯下方、几株开到极致的蓝魄冥罗花。金色的花朵被灯火映照,罩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每一片花瓣上都似有流光浮动,那是只有上好的黄金才能呈现出的光泽。花芯处,一根根的花蕊上蓝色幽光闪闪跳动,像是有流萤飞舞其间,带出一抹神秘和诡异。更为神奇的是,前日还是绿色的花茎,今日竟也通体变身而成了金色。
  “此花真是旷世其花,亘古未见!”苏墨忍不住在心中赞叹。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现在你可以说了。”阿回那可敦看着趴在地上的苏墨,居高临下地道。
第163章 谈个条件
  苏墨正看蓝魄冥罗花看得出神,冷不防听到阿回那可敦的话,思绪一下被拽了回来。她理了理心神,对可敦道:“我求见可敦,是想与您谈个条件。”
  “哦?与我谈条件?”阿回那可敦嗤笑了一声。她饮了一口酒,睨视着苏墨,道:“姑娘,恐怕你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处境。想和我谈条件?你凭什么?”
  苏墨没有理会她不屑的目光,只是道:“如果您还想让您的儿子成为鞑靼未来的可汗,那么最好听我把话说完。”
  阿回那可敦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此女无疑说中了她的心事,于是她便道:“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不要在我这里卖关子,我不吃这一套!”
  苏墨也不想再耽搁时间。她体内的幽冥毒对蓝魄冥罗花又起了感应,而且这次的感应似乎比前日要强烈,现下已开始四处作祟。“可敦想必知道,达腊王子是因为何事被我和慕容将军从离宫劫走的?”她道。
  “自然知道。你们大周人有句话,‘色字头上一把刀’,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就是败在了一个色字上。”阿回那可敦毫不避讳地回道:“不过,你们大周人还有一句话,叫‘吃一堑长一智’。他已经得到了教训,现在他对大周的女人就只有憎恨,也必须只有憎恨!怎么,你想和我说的就是这个?”
  “此事的真相被您掩盖了下来,鞑靼的老百姓都被蒙在了鼓里。只是……”苏墨故意住了口。
  “只是什么?”阿回那可敦虽然面上依旧淡定,但苏墨却从她的话音里听出了几分焦急。
  “只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里包不住火,您不可能杀光所有知道真相的人。比如,我,比如慕容将军,再比如,朔州卫所有的将士。而这些人就在城外!”苏墨直视着她的眼睛:“若是勒都的百姓知道被他们当做英雄的王子,实际是个嫖宿舞姬的下流痞子。为了救回达腊,鞑靼不得不向大周俯首称臣。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反应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回那可敦不怒反笑:“姑娘,慕容琅早就带着他的士兵回大周去了。至于你么,也活不过今晚。所以,你若是想拿此事来要挟我,恐怕是白费心机啊!哈哈哈哈~”
  苏墨看着笑得张狂的可敦,并不气恼,只淡淡地道:“您猜,达慕可汗为何要将我留到现在?”
  苏墨的声音不大,但落在阿回那可敦的耳朵里却无比清晰。是啊,自己那个多疑的夫君为什么要留此女在皇城呢?她一直想不通。既不见下旨,也没见用刑,就这么养着,还白白地喂了好几天的饭。
  眼下经苏墨提醒,她突然灵光闪现,心中暗道:“莫非他是要用此女来钓慕容琅?这么说来……难道慕容琅和他的士兵又回来了?”她的手紧攥着酒杯,几乎要把杯身捏碎:“这该死的达慕!永远都和我对着干!”
  苏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阿回那可敦的反应。这位可敦是个聪明人,对于聪明人,她不用说太多,只需轻轻一点,对方就能明白个七八分。
  果然,不大一会儿,阿回那可敦就换了副面孔,再不见刚才的傲慢。她开始与苏墨正式谈判:“你想要什么?”
  苏墨身上的疼一层一层地加重,身子有轻轻抽搐的迹象。她担心自己撑不了太久,便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道:“我想向可敦求取幽冥毒的解药!只要您将解药给我,再放我出宫,我便保证不将此事透露出去。”
  “呵!口气不小!你和慕容琅害我儿受了那么多苦,这笔账我还没和你算呢!竟然还妄想拿到幽冥毒的解药走出皇城,简直是痴人说梦!”阿回那可敦将酒杯往案上重重一置,酒液泼溅出来,在案上聚成了的乳白色一滩。倏而,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过头,盯着苏墨问道:“你为何要幽冥毒的解药?难道有人中了毒?”
  幽冥毒正在苏墨身体里狂妄地叫嚣,她忍着剧痛,回应道:“不瞒可敦……中毒之人……正是……正是我本人。”她是绝对不会将景昭帝中毒之事泄露出去的。
  “什么!你?”这个回答实在出乎阿回那可敦的意料。她这才注意到,面前的女子面色苍白,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头上冒出的汗将鬓角的头发都打湿了。这的确像极了幽冥毒中毒的症状,而且是中毒较深的症状。
  “您若不信……大可传皇城里的巫师查验……”苏墨疼痛难忍,连话都说得断断续续:“所以,若是您肯给我解药,放我出去……我便立刻返回大周,从此以后决口不提达腊王子的丑事……否则,即使您不杀我,我也没有多久可活。到那时,慕容将军一定会替我报仇。一个贪恋美色而在床上被人活捉的王子......您说,鞑靼的百姓认不认这个君主呢?”
  “你!”阿回那可敦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口,憋得要命。但她身为可敦,怎么可能被苏墨的几句话就逼得乖乖就范?她冷硬地回道:“幽冥毒的解药乃可汗之秘,只有达慕可汗才有权知晓。而我不过是区区一个可敦,你的请求,本可敦实在爱莫能助。”
  苏墨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您用‘区区’二字形容自己,是不是太过自谦了?……我劝您再好好想想。如果我拿不到解药,出不去勒都,那么我敢保证……慕容将军一定不会放过鞑靼,更不会让您称愿!……何况,谁知道达慕可汗的那些阙氏……会不会搞什么小动作呢?……孰轻孰重,可敦自己掂量。”
  苏墨说话时,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她的面颊不停滑落,这疼痛本就是常人难以忍受,更不要说,她还要耗费心力与这位不可一视的可敦周旋。她死命地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克制着头上一阵阵地眩晕。还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她绝对不能昏过去。
  阿回那可敦在椅中默了半晌,未发一言。她知道,自己开始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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