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的钻心的疼痛顺着脊骨一路冲到后脑,苏墨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张可爱的小脸,脸蛋红扑扑地像个小苹果,正用担忧地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赛……赛雅!”苏墨说道。她喉咙干涩,声音哑哑的。
“姐姐,你醒了!”赛雅兴奋地说道,脸上挂起了甜笑:“你等等,我给你倒碗水!”她转身拿起小几上的茶壶,倒起了水。
趁这当口,苏墨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此刻,她正躺在一辆疾速行进的马车里,车轮压过地面,偶尔会压到石子,引起小小的颠簸,让她的身子也跟着上下颠荡。暖黄的光线透过车帘,落到身上盖着的被衾上,令刚刚经历过生死的她有种久违的安心。
苏墨试图撑着身子坐起来,但那该死的疼痛没有半刻休息,她努力了几次,最终还是放弃了。赛雅见她想起来,便扶着她半靠在车壁上。
应是渴得狠了,等不及赛雅一勺一勺地喂,苏墨干脆拿过水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赛雅又给她倒了一碗,递给她道:“姐姐别急,水有的是,你慢点喝,小心呛着。”苏墨又喝了小半碗,喉咙终于舒服了些。
“姐姐饿不饿?咱们有烤饼吃,还不太凉。”赛雅乖巧地问道。
“嗯,是有点饿了。”她点点头,伸手掰了半块小姑娘拿过来的烤饼。
喝过水,又吃了东西,苏墨的神志已恢复了七八分,现下有一堆问题迫不及待地想问:“赛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咱们这是在哪里?你可有见到一个长得高高的、面容俊朗的将军?还有,你看没看见很多很多的士兵?都是大周人样子的。对了,还有一个木盒子,你见过么?这个盒子很重要,那里面装着洗金花……”
赛雅见她像连珠炮一样的发问,不知应该先回答哪个,只好安慰道:“姐姐,你先吃点东西,我一点一点告诉你。”小姑娘声音甜甜的,让苏墨顿时安静下来。
“现在呀,太阳就快落山了,而姐姐你呢,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
“什么?我都睡了三天了!那将军呢?洗金花呢?”苏墨惊讶地道。她等不及赛雅回答,将烤饼向小姑娘的手里一塞,就要起身下地。
“停车!”她冲外面的车夫喊道。她要下马车,她要见到慕容琅,还要搞清楚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赛雅从没见过苏墨这么慌乱的样子,吓得赶忙阻拦道:“姐姐,你现在身子虚,需要静养。姐姐且放宽心,将军大人很好,他每晚都会过来给你……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点穴。洗金花也在呢!”
苏墨是关心则乱,其实心里也清楚她现在根本走不了路。听到赛雅的话,她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些。待就着小姑娘的手吃了口烤饼,才道:“赛雅,你继续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好!姐姐,我醒过来的时候,天还黑着。当时,我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匹马上,一位士兵大哥哥将我护在身前。那个大哥哥说,他以前生活在定昌,不久前才来到察依尔。因为他会说鞑靼话,所以这次被慕容将军专门安排来保护我。”
“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明明躺下的时候还在皇城的小院里,怎么一睁眼就在马背上了?但大哥哥只知道是姐姐你把我从皇城里面带出来的,再多的事情就说不出来了。”
“他带着我在草原上一路狂奔,身边还有许多士兵哥哥。他说,他还有一些兄弟在后面抵挡勒都守备军的追击,而他们则要护送将军大人和你回大周去,也带我一起去。其实,我一开始是很害怕的。我是鞑靼人,又在皇城里做过奴仆,所以我很担心到了大周,他就会把我杀掉,就开始呜呜地哭。”
“那个小哥哥好像知道我在担心什么,让我不用害怕。他还说,将军说了,我是被姐姐你背出来的,连命都差点搭上,说明我是个好人,所以,他不会杀我,他们都不会杀我。他还问我愿意不愿意跟他们去大周……”
“只要不杀我,去大周又怎样?反正我无家可归,在皇城里又成日受气。我很感谢姐姐救我离开皇城。以后姐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赛雅和姐姐永远不分开……”
赛雅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但她知道的事情有限,苏墨越听越着急,烤饼都吃不下去了。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赛雅掀起车帘向外一看,只见士兵们正准备原地休整,伙头兵们也支起了灶,看样子是打算煮晚饭了。“姐姐,你等着,我去给你弄点热乎的东西吃。”说着,她一把拉开车门,像个小猴子一样灵巧地跳下了车。
“赛雅,你去把……”苏墨刚要说话,谁知赛雅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车门又开了。她以为是赛雅忘了什么东西回来取,赶忙道:“你这个小丫头,我话还没说完,你就……”后半句话还没出口,一个身影躬身走了进来,她登时僵住了。
来人身穿一身琬琰色云锦衣袍,腰系佩剑。他头束金冠,面若刀裁,眸色清朗,剑眉入鬓。脸上虽有倦色,却依旧是风光霁月、一表非凡!他一进来,就如同天上的姣月落进了车内,狭小的车厢霎时明辉一片。
是他!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苏墨的脑中一片突然空白,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此时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子,连眼都不敢眨。好像只要她一个不小心,这人就会原地消失一样。
莫名地,苏墨突然想起有句话叫“小别胜新婚”。她知道,自己此生不可能与慕容琅结为夫妻,但经过了小院中那一连三日以假乱真的交欢,紧接着又是生死未卜的离别,此刻,她真切地体味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你醒了?”慕容琅声音温柔,眸光热切。
苏墨点了点头,担心被他发现自己的失态,羞怯地扭过了脸。
马车本就不大,又被苏墨的小床占去很大一部分,有些局促。慕容琅不能一直弯腰站着,只得捡了床边的一小块地方坐下。这样一来,两人就显得十分亲近。
若是以前,苏墨肯定会向后靠一靠,尽量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一些,但这一次,她却破天荒地没有这么做。她实在是太想他了!有他在身边是如此的踏实,她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刻的美好,甚至想让这样的时刻长一些,再长一些。
慕容琅见到苏墨醒转,有种遗失的珍宝失而复得的感觉。这几天,他不断地回想起那晚在城门处救人的情景,心中一阵阵地后怕。
如果他再晚一步,他只要再晚一步,苏墨就会被抓回去。后面等待她的是什么,不用想他也知道。无论是达慕可汗、阿回那可敦,还是达腊,没有一个人会放过她。他们不仅会将各种惨无人道的酷刑在她身上全部轮一遍,还会把她的尸首挂在城门上,让所有人见识到她的下场。
现在,看到少女完完整整地、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只是比原来更瘦弱、更单薄,他好想将她拥到怀里,紧紧地抱着她,再也不放开。
自从那一日他和程玉姝出了皇城,他没有一日不想她,没有一日不担心她。在皇城外蹲守的日子,他无数次地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同意将她一个人留在皇城,无数次地想象着她在里面可能遇到的各种危难。他发誓,如果再来一次,自己绝对不会再做同样的决定。他要将她好好保护起来,不让她再去以身涉陷,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慕容琅将苏墨的被衾向上提了提,想以此遮掩内心复杂的情绪。苏墨这时才注意到,慕容琅的左手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像是受了极严重的伤。
她惊慌失措地握起慕容琅受伤的手,焦急地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第167章 揽入怀中
她第一次没有叫他“将军”,第一次主动和他亲近,慕容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欢喜,一种只敢自己知道的欢喜。“不妨事,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他话音轻松,姿态从容,像是在反过来安慰苏墨。
苏墨略微放了心,不好意思地将慕容琅的手轻轻放下。她看到他受伤,顷刻之间就乱了方寸,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他发现自己的心思。
车内再次安静下来。
“鞑靼,鞑靼,大周,大周……”外面传来赛雅的声音,应该是有士兵在教她学习大周话。两人同时被这声音拽回了神,现在他们仍在鞑靼境内,还没有彻底脱离危险,不容分心。二人快速理了理思路,开始回到正题。
慕容琅简要叙述了交还达腊和返回勒都的经过,而后,他告诉苏墨,在自己率兵乔装进城等待她出逃的日子里,他抓了一个从皇城内偷溜出来的侍卫,获知了不少消息。
要说这个侍卫也是点儿背。这段时间突日和就像疯了似的,让他们没日没夜的站岗守卫。他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半夜跑出来去会相好,结果人还没走出多远,就被埋伏在附近的慕容琅给抓了。
从他嘴里,慕容琅得知,达慕可汗命突日和尽快查清他的真实行踪,突日和不敢抗命,就把近六成的守备军都撒到了草原上,还有一城在外城搜捕。这样一来,皇城里的守备军数量锐减,他们一个人被当成了三个人用。
这些侍卫只要睁开眼睛,就得去站岗,一个个累得没个人样,“就是牧民家里的牛也不能这么用啊!”再加上一连搜捕了多日,慕容琅连个影子都没见,他们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纷纷都起了懈怠的心思。
突日和大约也听到了手底下人的抱怨,继而搬出了千两黄金的赏赐,这才让他们觉得有了点指望,稍稍打起了些精神。
慕容琅在皇城外蹲守数日,确实发现经常有一队一队的守备军骑马往勒都城外跑,而在外城巡视的人也多了起来。听侍卫说完,他才明白原来是这个缘故。
“既然守备军人手不够,那为何不调城外的驻军支援呢?”他不解地问。侍卫告诉他,因为城外驻军的统领是阿回那家族的人,可汗不想他们插手此事,所以捉拿慕容琅的计划只有作为可汗亲兵的守备军才知道。他估摸着,可汗是想借此事压阿回那家族一头。
慕容琅揣测,突日和一连串的动作都表明达慕可汗逐渐失去了耐心,苏墨在皇城内已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刻,自己若再不露面,她将有性命之忧。但因着此前定下来的计划,他必须沉住气,绝对不能冲动。好在现下皇城里的守备军少了不少,对苏墨的逃离也算是个好事。
他和白杰等士兵一边在城外数着日子,一边密切观察着皇城南门的动静。直到在第十日的晚上,当他们看到一直紧闭的城门突然打开了一道缝,立即警觉起来。果然,过不多时,有个奴仆装扮的女子从里面探出了头,但不知何故,她的身子却被卡在了门里。
慕容琅一眼就认出那是苏墨,而女仆喊出的那句话就更让他确认此人就是苏墨无疑。
“救人!”慕容琅大喝一声。这么多天了,他等的就是此刻!话音未落,只见数百道寒光从各种掩藏身份的装备中齐刷刷闪出,接着就是士兵们震天的呼喝声和地动山摇的脚步声。慕容琅在眨眼间就来到了苏墨跟前。情势危急,他体内瞬时爆发出平生所用过的最大的力气,硬是将苏墨从门里生生拽了出来!
他的左手就是这时候受的伤。就在他紧拽着苏墨的时候,皇城侍卫狠狠地砍了他一刀。他忍着撕心裂肺的疼,愣是没松手。而那个侍卫下一刻就被跟在慕容琅身边的士兵砍掉了半条手臂。
慕容琅见苏墨的脖子上挂着个木盒,身后还背着一个小姑娘,知道这其中必有缘故,但那时苏墨已经晕了过去,而且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他将小姑娘交给身边的士兵,他则抱起苏墨,带着那只木盒。两人迅速跑到藏着马匹的地方,翻身上马,一众士兵将两人围拢在其中,护送他们向勒都城外奔去。白杰带着剩下的士兵抵挡从皇城内涌出的侍卫,同时向城外撤离。
勒都城门原本在夜间是要关闭的,但因为等着慕容琅的到来,突日和便命令城门大敞,城门口的侍卫只要加强对进出城人员的盘查即可。没想到此举却给慕容琅等人的逃离提供了大大的方便。护送他的士兵缠住守城门的侍卫狠命厮杀,而慕容琅则骑马带着其余的人顺利出了城。
此外,御风在迫使那两个突日和的眼线传递完假消息后,将他们杀了。当时,他正在勒都城外,等待与慕容琅汇合。
除了御风,城外还有一部分士兵也在此等候。他们听到城内的动静,猜到一定是将军成事了。待见到慕容琅带着兄弟们冲出勒都城门,他们立刻加入保卫的队伍,跟随将军一路向南狂奔。
慕容琅此次带的都是精兵,不仅骁勇善战,而且与他配合默契。整个过程虽然惊险,但其实只用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突日和原本将所有的布防重点都放在了皇城内,只等慕容琅上门。但随着大半的守备军都被他派了出去,他担心城内的布防薄弱,因此一刻也不敢离开,连皇城都没出过。
是夜,随着披香阁的蓝魄冥罗花全部毁坏,苏墨住的小院人去楼空,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传来,突日和像只热锅上的蚂蚁,阵脚大乱。这时,又有皇城侍卫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禀告:“慕容琅来了,但是人没有进来,而是带着人跑了”。
侍卫虽然说得混乱,但突日和却听明白了。他脑中“轰”的一声,旋即向后趔趄了几步,一屁股坐在椅中。他的嘴张了半天,才勉强发出一道命令:“赶快关城门!关勒都城门!”
不过为时已晚,慕容琅早就带着士兵出了城。草原上虽有不少守备军,但他们太过分散,突日和在一时半刻内无法召集。而且守备军的职责是守护勒都城,并不善于在草原上作战,一旦与慕容琅正面交锋,毫无获胜的把握。更让突日和恐惧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慕容琅究竟带了多少士兵?勒都城内是否还有埋伏?
他整个人从里到外一阵阵地发冷,在椅中抖个不停。突日和知道,达慕可汗一定不会饶了他,他离死已经不远了。
慕容琅带着余下的士兵日夜不停地狂奔。现下,他们已摆脱了守备军的追击,但随着离鞑靼的边境越来越近,不时会遇到往来巡逻的鞑靼兵。所幸慕容琅还留着突日和之前给他的可汗手书。凭此物,鞑靼兵不会阻拦他们出境。
“不过……”说到此处,慕容琅突然停住了话头,面带犹豫之色。
“不过什么?”苏墨正听得入神,忽见慕容琅不说了,急忙蹙着眉问道。他的神情告诉她,一定出了什么不好的事。
“不过……白杰,还有负责断后的两百多位士兵,他们为了给我们争取更多的逃生时间,始终在勒都城内压制出来追截的守备军,他们……”慕容琅声音低哑,艰难地说道。
不待慕容琅说完,苏墨已经知道他的意思,赶忙焦急地说道:“你有没有派人回去找?也许,也许是他们在草原上迷了路,也许……”
慕容琅摇摇头,他先后派了三拨士兵回去接应白杰等人,但士兵们告诉他,他们回到勒都附近的时候,看到城门紧闭,白杰和兄弟们的尸体被悬吊在城门外,全都血肉模糊,有的还被砍掉了胳膊和腿!
“什么?白大哥他……”苏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她与白杰见面虽然只有短短数日,但他们之间的合作却在很早就开始了。可以说,没有白杰领导的暗桩,她两次前往定昌执行任务就不会那么顺利,没有白杰等人提供的情报,也许她和慕容琅在生擒达腊一事上还要费些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