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领班模样的侍卫赶忙点头哈腰地道:“可汗真是好兴致!今日虽是十六,但蓝魄冥罗花还有几盆半开的,现下都在阁内,姑娘可进去随意挑选。”说着,他引着苏墨走到殿阁外,为她打开了门。苏墨见侍卫要随自己进去,双目一瞪,向他斥道:“本姑娘做事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看着。”
“那,那我就在阁外候着。姑娘慢慢挑,慢慢挑。”侍卫收住了正要跨进门的脚。他偷偷瞟了眼苏墨,眼神中既有贪恋又带着鄙夷:“切!不过就是仗着可汗的势,在这儿耍威风。瞧这副模样和身段儿,估摸着没少伺候可汗床上那点事!还真拿自己当可敦呢!”
苏墨没心思搭理他,进到阁内,一转身就把门合上了。这里还是昨夜的样子,花架上,一株株的蓝魄冥罗花安放其中,只是有的花瓣变为了半开状,有的则彻底收拢,再看不到盛绽的景象。
为防止阁外的侍卫看到自己的举动,苏墨没有点灯,而是借着月光,选了一盆花茎粗状、长势较好的蓝魄冥罗花,又从阁内的壁柜中取了一个用于收纳花盆的木盒,将花小心地放入其中。幽冥毒的解药需要回玉京采到幽冥草才能炼制,而从鞑靼到达京城要用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因此,她必须将此花妥帖保存,确保万无一失。
但这还没完。此花虽然稀世罕见,却被居心叵测之人用来制毒。苏墨饱受彻骨疼痛的折磨,深知此毒之恶堪比酷刑,她再也不想有更多的人被其所害。既然无法消除所有的害人之心,那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此花全部捣毁,让幽冥毒彻底从世上消失!
半个时辰后,阁外想起了侍卫催促的声音:“姑娘,你选好了没有?可需要我帮忙?”
苏墨擦了擦头上的汗,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佯装平静地道:“选好了,我这就出去。”她已将所有的花都从花盆中连根拔出。花离了土,没过多会儿就枯萎了。为防止有人用花根将花培育复活,谨慎起见,苏墨又将花根全部踩碎弄烂。她腿上本就疼得不行,刚刚还要一个劲儿地使力,因而费了一些时间。
她整了整衣裙,掸掉不小心沾上的土,抱着木盒从阁里走了出来。侍卫见门开了,鬼祟地向里面探头探脑,跟着便抬脚要进去。苏墨赶忙将木盒向侍卫身前一怼,抱怨着道:“这花盆太沉,劳烦帮把手。”侍卫顺势接过木盒,身子被苏墨手上的力道向后一推,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大哥,你小心些!这可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万一在你手上给摔坏了,恐怕你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苏墨假意威胁他道。
“是!”侍卫一听这话立刻抱紧了木盒,就像抱着自己的一条命。他正要招呼其他的侍卫进内检查,哪知苏墨一把取下他腰间钥匙,不由分说就把阁门锁上了。得,这下谁也别想进去了。
领班的侍卫心里有气,却也不敢表现出来。他被苏墨调转了个身子,推搡着往前走。“回可汗寝殿还有好一段路,辛苦大哥帮我拿一段。”苏墨道,语气却更像是命令,不带半点求人的意思。
侍卫没办法,他手上抱着木盒,不敢撒手,身子完全被苏墨控制,只得被迫朝回祥安殿的方向走,边走边不情愿地道:“姑娘,我顶多帮你拿到祥安殿门口,再远可就去不了!我还得回去站岗呢!”
“行,冲大哥肯帮忙,我一定在可汗面前,给你美言几句。兴许过不了多久,大哥就要高升了!”苏墨嘴上胡乱说着,面上狡黠一笑。
“真的?那可多谢姑娘了……”侍卫一听还有这好事,立刻来了劲头,这可真是意外之喜,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他不自觉地将抱着木盒的手箍紧了些,认认真真地给苏墨报上了名姓,还讲起了自己的那些“丰功伟绩”。他越说越激动,待走到祥安殿门口,竟然抱着木盒不放,想让苏墨多待一会儿,他在皇城抓贼的故事正说到精彩之处呢!
苏墨哪有时间听他这些唠叨,一把抢过木盒,道:“时辰不早了,我再晚回去,只怕可汗要等急了。等以后有机会,我再来找大哥,接着听你聊。”
侍卫听苏墨把可汗搬了出来,不敢再耽搁时间,对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又不放心地叮嘱她“一定要来啊!”,才转身往回走。苏墨看着侍卫的背影,将手一扬,披香阁的钥匙被她扔进了草丛中。那侍卫刚才和她说得兴起,连钥匙都忘了要回去。
苏墨知道,这样虽然可以拖延侍卫发现蓝魄幽冥花被悉数尽毁的时间,但披香阁的钥匙一定不只有一把,被发现只是迟早的事,当务之急,是尽快逃出皇城。思及至此,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木盒上有一个较长的提梁,苏墨将提梁挂在脖子上,再起背起赛雅,前后的负重再加上身体的不适,让她几乎迈不开腿。她差不多要将银牙咬碎,“只有走出皇城,才有活路。”她对自己说。
她一步一步地向前挪着。可就在她刚走出祥安殿不远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披香阁的方向隐约有叫喊声传来:“不好了!……蓝魄冥罗花被毁了!……快去报告统领!……”伴随着这些高低起伏声音的,还有凌乱的跑动声。
“看来是被发现了!”苏墨心里清楚,她没有时间了,必须要尽快赶到皇城南门,与慕容琅等人汇合。虽然两人多日不能联系,她无法得知慕容琅是不是依照此前的计划行事,现下如约等候在那里,但她相信,他一定会来救自己!
或许是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慕容琅,原本身子快要被压垮的苏墨突然感觉有了力气。她屏息凝神,调运内力,准备发动轻功。然而,幽冥毒就像一个无法无天的恶魔,顺着她血脉,瞬时在全身各处流窜,似要将她吞噬。
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从苏墨头上滚落,后背的衣裙眨眼间便被汗湿透。腿上突然传来一阵虚软,她急忙用肩膀抵着墙,整个人差点儿跪倒。
“坚持住!”苏墨为自己打着气,即便不为她自己,她也要为了赛雅,为了苦等解药的谢医尊,为了在叠翠庵企盼她回去的乳母,坚持下去。何况,城外还有等着她的慕容琅。
她好想他!
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混进了眼里,苏墨的眼前一片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待视线重新恢复,立刻深提一口气,紧跟着一个燕子飞身跃上房檐,疾速向皇城南门奔而去。风在她的耳边打着呼哨略过,当中夹杂着混乱的人声、急促的脚步声和铜锣的敲打声。
她不知是只有蓝魄幽冥花被毁的事被人发现了,还是她和赛雅失踪的事也已经暴露。但不管怎样,她都明白,自己必须赶在消息传至城门处之前逃出去,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要快!要快!” 可能是强烈的求生欲作祟,也可能是强大的意志起了作用,尽管体内的幽冥毒正在张牙舞爪地撕扯她的皮肉,啃咬她的骨头,但苏墨却像喝了麻药一般,对疼痛近乎麻木。
南门近在眼前,苏墨从房檐上飞身下来,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她一路行来,发现城墙之内每隔不远,便有一位侍卫把守,而城墙上隔三差五就贴着一张慕容琅的画像,可见是严阵以待,就等着慕容琅自投罗网。
城门口,几名侍卫们立在两侧,浑身透着杀气,不过面色却很平静。“看他们的样子,应该还未获知宫里发生了什么。”苏墨心想。她擦干净满是汗水的脸,摸了摸身上挂着的那个腰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现在的角色是可汗的近身奴仆,下人中的上人,应该耀武扬威,应该颐指气使。任何的胆怯和不自信都会成为一个破绽,让她和赛雅死无葬身之地。
她向上提了提仍在背上睡着的小姑娘,故作镇定地向门口走去。待走到侍卫跟前,她将木盒从脖子上摘下,放到地上,明晃晃地亮出了腰牌,道:“打开城门,我要出城!”
“见此腰牌如见可汗”,阿回那可敦派来的蒙面人说,拿着这个腰牌出城,守城的侍卫们不会过多盘查,会即刻放行。可是……
可是苏墨的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虽然容貌是一等一的美丽,身上的衣裳也是上好的用料,但她面色惨白,还瘦得很。身前放着一只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的盒子,背上还有一个年纪不大的下等女仆。这人……究竟是干嘛的?侍卫们实在好奇。
他们将苏墨递过来的腰牌拿在手里,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了又看,确实是真的不假。几人相互对了下眼色,半张着嘴,一副有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最后还是一位年纪稍长的侍卫开了腔:“姑娘,你这是出城为可汗办事?”
“嗯,正是!”苏墨泰然回道。
几个侍卫又互相对视了一眼,一个看起来机灵点儿的侍卫忍不住对苏墨道:“姑娘,按规矩,你出去做什么,我们是不能打听的。不过,你这又是盒子又是人的,我们不太放心。要是出了啥错漏,我们哥几个全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要不你行行好,把这个盒子打开给我们看看。我们瞅瞅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就瞅一眼!”他伸出食指比划了个“一”。
“你应该清楚,可汗交代的事,无关人等不能随意打听,更无权查验。”苏墨板起了面孔,威胁几人道:“何况,兹事体大。万一走漏了风声,你们吃罪得起么?”
此言一出,几个侍卫被唬得一愣。
年长的侍卫见状,将那个毛躁的侍卫往边上一扒拉,陪着笑脸道:“姑娘莫气!他就是好奇心重,没别的意思。你既然是可汗的人,想必一定知道现在城内外戒备森严,时刻准备围捕大周那个慕容将军。”他指着墙上张贴的画像,道:“所以,突日和统领让我们严防死守,任何可疑的人都不能放过。”
“怎么,你觉得我很可疑?”苏墨手里颠着腰牌,大有要跟他们理论一番的架势。
“不不不!”年长侍卫赶忙摆手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原来你也知道可汗在等那个慕容琅上钩啊!”苏墨瞥了他一眼,霸气地打断了他:“算上今日,可汗已经等了十日,连那人的一根汗毛都没见着。你们一个个的不抓紧给可汗分忧,还要坏他的事!啧啧啧!我真纳闷你们的脑袋是什么做的,够硬啊!”
“姑娘这话说岔了不是!我们怎么敢坏可汗的事呢!再没有的事!再没有的事!”年长侍卫摸了摸脖子,苏墨看他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刃,冒着冷冽的寒光,看得他后脖梗发凉。
“就是,我们怎么敢坏可汗的事呢?”
“姑娘,你这玩笑可开不得!”
其他的几个侍卫看气氛紧张,纷纷上前,你一言我一语的为年长侍卫解着围。这样的罪名他们可背不得!
苏墨十分清醒。跟这些人耗下去,对她没有任何好处。但看几人的样子,她若是不交代点什么,是不会痛快地打开城门,放她出去的。她看着慕容琅的画像,一个主意涌上心头。
“你们好大的胆子!”她厉声呵斥道:“可汗心中焦躁,特命我将引蛇出洞的诱饵带出城外,哄骗慕容琅上钩。可你们却将我拦在这里不让走,这不是坏可汗的事是什么?你们是命硬还是头铁?都活腻歪了是吗?”她越说越气,就像真的有这么一回事似的。
“诱饵?”侍卫们面面相觑,心里想着:“难道这个盒子里装的和她背上背的那人,是诱捕慕容琅的诱饵?”
捉拿慕容琅的消息,城内的守备军没有一个不知道。昨日,突日和下令放出千两黄金的赏赐,用于奖励抓到慕容琅的侍卫,惹得他们个个都在暗地里祈祷,祈祷慕容琅在自己当班的时候出现,好让他们有个一夜暴富的机会。听到眼前这姑娘正好说到他们的心坎上,立刻来了精神。
苏墨指着背上的赛雅道:“这个小丫头就是服侍那个慕容琅的情妇的。我点了她的穴才将她带出来。慕容琅瞧见她,一定会过来打听他情妇的情况。还有这个……”苏墨蹲下身,将木盒的盒盖一掀,对几人道:“这是蓝魄冥罗花,听说慕容琅一直在找。有了这个,不怕他不出现。看,你们自己看吧!”
一个是伺候慕容琅情妇的丫头,一个是蓝魄冥罗花,这一人一花待的地方全都有人把守,哪一样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弄出来的。看来,他们是真的闯祸了!不仅如此,他们还拦了自己财路!要多蠢有多蠢!
几个侍卫又是害怕,又是后悔,霎时就白了脸。年长的那个像是赔罪似的,急忙跪在地上,帮着苏墨把盒子盖上,又殷勤地扶着她起身。其他的侍卫二话不说就去开城门,感觉晚一刻都要获罪,都是对千两黄金的不尊重。
苏墨将木盒重新挂在脖子上,城门就在距她十步远的地方“嘎,嘎,嘎”地打开。眼见生门就在眼前,她面上一喜,刚要抬脚往外走。这时,突然有个侍卫急匆匆地向城门处跑来。这侍卫气喘吁吁,连口气都没歇,就拉过那个年长的侍卫好一顿嘀咕,一边说一边还不停地用眼睛打量着她。
苏墨骤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心道不好!此时,城门已打开一人来宽,她没有任何犹豫,一手护着盒子,一手托着赛雅,当即就向门口冲去。
“站住!”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断喝:“放下所有的东西,站在原地不许动!”
第166章 死里逃生
“快关城门!别让她跑了!”年长侍卫跟着发声。
听到此话,傻子也知道自己暴露了。此时再不跑,还等着束手就擒不成?苏墨小跑变作大步快跑,手眼看就能够到城门。看着刚刚打开的城门又要在眼前合上,她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双手死命向两边一撑,人向前一探,头已经出了城门,但身子却被卡住了。
两边的门扇没有停下来,还在继续合拢,像是要将苏墨死死禁锢在其中。苏墨自打背着赛雅从小院中出来,到此时完全是靠着意志在撑。门外就是生机,门内却是地狱,她卡在这生死的一线之间,感觉这回自己一定跑不掉了。
看着皇城外空旷的街道,苏墨不清楚慕容琅是正带兵藏在某处,还是根本就没有来。明明刚才还万分笃定他一定会来救自己,但此时此刻,苏墨却宁可他不要守约,宁可他放弃自己。
她拼出性命喊出一句:“慕容将军根本就不会来,你们全都上当了!”这句话既是为了欺骗身后的侍卫,也是为了给慕容琅发信号,让他快走。待最后一个字说完,苏墨再也支撑不住,她眼前便一片模糊,人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隐约中她觉得挤压自己身子的大门好像停住了,她的面前突然多了一道颀长的人影,一双修长的手死死地钳住她的双臂。下一刻,她的身子连同脖子上的木盒,还有背上的赛雅被一股大力向外拽出,刹那间便摆脱了城门的夹击,紧跟着就扑进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怀抱里。
说陌生,是因为这是一个穿着鞑靼平民衣裳、有着浓密络腮胡的大叔。帽子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看不清楚。说熟悉,是因为这人的衣袍上有她熟悉的松香味。
“我说苏墨,你这是在搬家么?”耳边模模糊糊地传来大叔的声音。
是他!
是她日思夜想,让她懂得相思为何物的那个人!
是她在心里呼唤了无数次,但现在却又希望不要出现的那个人!
慕容琅!
他真的来了!他真的来救自己了!
“崩”地一声,紧绷了十日的心弦终于断了。苏墨泪如雨下,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