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琬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当年太子之所以让她出面,说服父亲将挪用赈灾款项一事按到陈恪端身上,就是算准了慕容家舍不得慕容琬。而太子给他下媚药,妄图施计让他污了女子清白,无非是想再制造一个拿捏住他的把柄,也是拿捏住慕容家的把柄。只可惜,红霞被苏墨当场制服,那一次太子失算了。
所以,慕容琬现在是太子唯一的保命符,太子一定会再度利用慕容琬来胁迫慕容家,胁迫他!
母亲一定是也想到了这一点,因此才等不得他回来,就匆匆忙忙地赶回了玉京!
慕容琅正想着,只听严恺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可是,太子为何要害慕容大人呢?”
严恺的困惑无疑也是慕容琅的困惑。说到底,当年在陈家一案上,父亲是帮过太子的。如果太子是为了灭口,那为何不早动手?他指使秦伯给父亲下毒是几年前的事。那时距陈家冤案已过去了十多年,太子实在没道理等这么多年啊。难道说这其中又出现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状况?慕容琅百思不解。
“去地牢!”他冷声道。既然自己想不明白,那就去问问地牢中的那几位。
如今在地牢的密室里关押的,除了秦伯,还有文公公、梁义和燕南天。燕南天的伤已被谢启暄医好,只是断了的脚筋再也无法接上,可以说是武功尽废。文公公和梁义被关了许久,身上又受过重刑,来时的嚣张气焰半点也无,现下二人就是混吃等死,眼中一片晦暗。而秦伯则因为无颜面对慕容家,又被内心的悔恨折磨,五十来岁的人却像个七旬老朽。他只求速死,整日哀求看守的士兵给他个了断。
慕容琅分别提审四人,从晚上一直持续到了第二日中午。可惜即便用了刑,也没有太多收获。太子心思缜密,行事格外谨慎,因此,虽然这些人都参与到了他的计划之中,但他们知道的只是太子让他们知道的那部分,除此以外一无所知。甚至这几人之间都不尽认识,即便认识,也不知对方同样在为太子效力。
唯一有价值的消息来自文继先。因着周德忠是他干爹,两人在不当班的时候,会一起回周德忠在宫外的私宅。他娘会给周德忠做几样小菜,再温上两壶烧酒。周德忠没什么酒量,在宫里伺候主子又怕喝酒误事,故而只有回了家,才敢小酌上几口,但总是喝着喝着就醉了。
每到此时,周德忠便会和他念叨上几句,有时是关于皇上的,有时是关于皇后妃嫔的,还有时是关于朝中大臣的,杂七杂八,什么都有。
文继先是个机灵的,将周德忠说的都默默记在了心里。时日一长,他对宫里各位主子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多少摸出了些门道,还利用这些门道赚了不少私房钱。
他记得,几年前的一日,那日正好是周德忠的生辰。白日里周德忠在宫里接了不少主子的赏赐,还有小太监们的孝敬,折腾了一天。晚上,他娘在家里给周德忠做寿,做了一桌子的好菜,酒也换成了好酒。许是周德忠心里高兴,多喝了几杯,兴头一起突然攥着他的手腕,目光迷离地道:“你小子最近混得不错啊,听说连正受宠的湘贵人都托你给她办事?嗝~”
周德忠打了个酒嗝,觑眼看着文继先,似笑非笑:“哼!你小子别以为如今翅膀硬了,就不服管了!就你那点道行,连干爹的一个脚指头都比不上!今日干爹高兴,就给你讲讲做奴才的道理,嗝~”
“你以为像咱们这种没了根儿的太监才是奴才?呸!那你可是真真儿地看低了自个儿!慕容狄你知道吧?左都御史,二品大员,还是太子殿下的岳丈。嗝~他早年间帮了太子的一个大忙。这事儿阖宫上下,除了你干爹我,没几个人知道。嗝~可那又怎样?”
“是,太子最近是做得过了些。但他以为他是谁?竟敢跑到御书房向皇上参奏。哼!我看他啊,怕不是老糊涂了,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大周姓朱,不姓他慕容!嗝~”
“这人呐,走到哪儿,都得记得自己的身份。别仗着自己过去对主子有恩,就想反过来拿捏主子。主子永远是主子,奴才永远是奴才。嗝~一个奴才还想翻过天去不成……”周德忠絮絮叨叨地说着,最后头一歪,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这是周德忠第一次在文继先面前提到太子,因此他记得格外清楚。
慕容琅揣测,如果文继先说的是真的,那么太子对父亲起了杀心,或许正是因参奏一事所起。现在最让他放心不下的便是慕容琬。她人在东宫,不知近况如何,但恐怕她还不知道自己已成了太子威胁慕容家的人质!
慕容琅意识到,回京之事已刻不容缓!
第170章 绝不放手
程玉姝是比慕容琅提前约莫半个月回到的朔州。一路上因为有士兵护送,倒也还算顺利。只不过没了慕容琅,她便不再骑马,而是乖乖地坐进了马车。严恺自收到御风的传信,就估算好了程玉姝抵达朔州的时间。他派人提前在路上等候,待接到程玉姝一行,马上将她安安稳稳地送回了知州府。
从察依尔返回的路上,程玉姝再没了来时的心情,她心内苦闷,不住地回想着这次鞑靼之行发生的一幕一幕。不论是燕南天质问慕容琅“爱谁多一些”时,他的沉默以对,还是慕容琅抱着受伤的苏墨回帐时的心急如焚,更不要说在勒都皇城之中,他二人每晚默契的“房事”,这些都让她越来越神伤。
尽管她知道那些“动静”不过是慕容琅和苏墨的计谋,都是假的,但能将戏码演到足以乱真的程度,若说那二人之间没有半分真情,她是决然不信的。甚至有几次在马车里睡着了,她在梦里竟然将那些都当成了真事,最后是哭着醒过来的。
现下她独自回来,留慕容琅和苏墨在鞑靼。她虽然明白他们是有要务在身,这样做是为了护她周全,但在心里,她多少还是有种被人嫌恶的感觉,更有一种无论自己怎么做,都无法进入慕容琅的世界的无力感。
如果说在此之前,面对他二人的种种“异常”,她还可以自欺欺人,找各种理由说服自己,甚至甘愿相信雪叶编的那些“鬼话”,但经过这一次,她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信,她的未婚夫慕容琅与苏墨之间就是互生了男女之情。
她不想再骗自己了!
“可是为什么?若他喜欢的人是苏墨,为何还要同意与我定亲?”程玉姝想不明白。
雪叶见程玉姝整日心情郁结,便猜到她一定是在为感情的事烦忧。小姐家世显赫,从不用为生计发愁,且她饱读诗书,看问题一向通透。唯独在她与大将军的事上,小姐始终当局者迷。
“小姐,有句话奴婢不知是否当讲?”事到如今,雪叶也不想再用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继续哄骗小姐,何况小姐也越来越不好骗了。她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一方面弄清楚小姐到底是怎么想的,另一方面也可为以后提早打算。
“你说。”程玉姝没什么心情,以为雪叶又要讲一些笑话逗自己开心,敷衍地说道。
“假如,我是说假如,”雪叶特意强调了一下这两个字:“大将军心里有别人,您还想与他成亲么?”
程玉姝正靠在车壁上,神思倦怠,猛然听见雪叶这一问,立刻直起身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雪叶竟然洞穿了她的心思,还将她最不想面对的问题大喇喇地摆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我……”程玉姝一时语噎。
是啊,明知他心里有了另一个爱着的女子,她还愿嫁与他么?程玉姝绞着帕子,心中无比矛盾。
慕容琅,一个她爱了许多年的男子。她对他的感情如同春日的风,夏日的雨,一旦开始,便再不可能收回。除了他,她不可能再爱上别人。她只想与他生活在一处,日日都见到他。而只要一想到与他分开,看着他与别人恩爱,她简直比死还要痛苦。
不!她绝对不会放弃慕容琅,更不会将他拱手让给别人!
“我愿意!我愿意与他成亲!就算知道他爱的人不是我,我也不想放手!”程玉姝毅然决然地道:“何况,不是你说的么?哪个大周男子不是三妻四妾,我好歹,好歹也算是他的正妻。”
雪叶知道,小姐如今能说出这番话已是付出了极大的勇气,向后退了一万歩。若不是真的放不下大将军,以她的性情,是断不愿意与他人共事一夫的。
“如果是这样,您就踏踏实实地等着大将军娶您过门。至于旁的,什么都不要想。大将军再喜欢那人,那人也只能做妾,怎么都越不过您去。而且以慕容家的规矩,是断不会允许‘宠妾灭妻’之事发生的!”雪叶一本正经地道,她没敢提苏墨的名字,只用“那人”代替:“再说,咱们有的是时间,想想让那人知难而退的法子定也是不难的。”
“嗯。既然慕容公子已与我定亲,我就一心等着嫁与他便是。”程玉姝下定了决心:“婚后,如果他能将一颗心全都放在我身上,全心全意待我,那自然是最好。但若不能,只要我能与他在一起,便足够了!”
……
知州府。
马车停到了府门口,程卿筠夫妇听到下人通传,说程小姐回来了,喜得立刻从椅子中站了起来,忙不迭地带着一众仆从到门外迎接。
程玉姝还是走时的模样,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因为一路奔波,休息不好,再加上饮食起居都不能与府里想较,面上难免带着倦色,人也有些许清减。但对于小程夫妇来说,只要人安然无恙回来就是好的。程玉姝见到兄嫂,少不得湿了眼眶。一别近两个月,当她再次见到家人,觉得温暖而又亲切,这是任何感情也替代不了的。
程卿筠因还有公务要忙,和程玉姝草草说了几句,便出了府。小程夫人自是有许多话想问,但见程玉姝疲累的样子,便也不急在这一时。她让雪叶先带着小姐回房沐浴更衣,好生歇息,接着又吩咐下人去坊市采买新鲜的肉蛋果蔬,预备晚上在府里开个席面,为程玉姝接风。跟着她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让丫鬟取了她特意在金铺选的几样首饰,给程玉姝送去,说是金子能辟邪压惊。真是好一通忙活!
晚饭时分,宴席大开。因着这次的席面只是家人小聚,没请外客,故而大家都穿着家常便服,也算自在。程玉姝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色,色香味美,道道精致,而且都是她爱吃的,不知为何,心里骤然泛起一阵委屈,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在路上都是跟着士兵们吃,干馍咸菜居多,顶多能管个饱。到了鞑靼,每日的饭食不是腻乎乎的牛羊肉,就是干巴巴的馕饼。她看着都觉得反胃。但因为不想让慕容琅觉得自己挑剔,她只好勉强塞上几口,只是到后来连这几口都吃不下去了。程玉姝几乎是半饿着,熬过了小院中的三天。
然而,她即便这样放下大小姐的身段,放弃府里锦衣玉食的生活,委曲求全,都没有换来慕容琅的倾心,反倒证实了她一直以来的猜测。想到自己像个累赘一样,跟在人家后面,最终还是被人提前“打发”了回来,她就像赌气一样,不顾大家闺秀的仪态,拿起筷子,就往嘴里送菜。
小程夫妇见她吃得着急,以为她是饿了,一边劝她慢点吃别噎着,一边又不免有些心疼——四妹这一路上一定受了不少罪。
席间只听见杯盘碗筷相碰的声音。或许美食是治愈的良药,程玉姝用吃消解着心里的怨气,待一顿饭吃完,心情却好了不少。她啜了口下人奉上的热茶,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找了个借口对兄嫂解释道:“让哥哥嫂嫂见笑了,玉姝许久都没有吃过如此合口的饭食,故而有些失仪,你们别笑话我才是。”
“一家人哪有什么笑话不笑话的。小姑喜欢就好。以后每餐饭都做你爱吃的,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后厨准备就是。”小程夫人宠溺地说道。
“回到府上就是回了家。你第一次出远门,想是寝食都不习惯。如今既已回来,就好生休息几日。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你嫂嫂。”程卿筠接着夫人的话说道。
二人见程玉姝精神恢复得不错,现下各自又都有了空闲,便借着饭后消食的空档,将她去鞑靼这一路上,每一日发生的事都盘问了个仔细。程玉姝也正想找个机会与两人详说,见他们问起,便端起一副说书人的架势,开起了“书场”。
有了给雪叶“讲故事”的经验打底,她将这一行之中的所见所闻说得有声有色,精彩纷呈。只不过当着程卿筠的面,她刻意隐去了慕容琅和苏墨的“房事”,以及她配合二人演戏的段落。哥哥毕竟是个男子,当着他的面,她实在开不了口。不过,她打算将这段秘事作为私藏,单独说与嫂嫂听,也算是对嫂嫂送给她金饰的回礼。
看着程玉姝“侃侃而谈”的样子,程卿筠觉得,四妹此行归来就像是换了个人。她自幼跟着父亲习字读书,后来家里又为她请了先生,让她小小年纪身上就有一种不同于同龄女子的书卷气。她知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常会外出采风。只是碍于礼教和规矩,高门大户家的女子即便出门,也不能走太远,身边还要有奴婢和护卫跟着。
后来她随自己到朔州赴任,虽说也见识了些边关的风土人情,但后来出于安全的考虑,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府里,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去卫所看望慕容琅,连草原都没去过几次,更不要说异邦了。
听着程玉姝的讲述,程卿筠得知,这次她和慕容琅前往鞑靼,一路上见识了在京城和朔州想象不到的风景,体会了鞑靼的异域风情,甚至还见到了鞑靼的可汗和可敦。这是大多数女子都不可能有的际遇。想到他当初还要阻拦程玉姝前去,程卿筠觉得自己确实是短视了。
小程夫人听得入了迷,嘴巴都没有合拢过。慕容琅抓获燕南天时的有惊无险,鞑靼男子彪悍狂野,个个如立地金刚般的样貌,还有达慕可汗接受他们觐见时的剑拔弩张……这些事是她这个深宅妇人连想都不敢想的。
她一面羡慕程玉姝年纪不大,就有如此神奇的经历,但另一面却又觉得,若是给她这样的机会,她只怕仍会选择在家中相夫教子,过太平安稳的日子,毕竟内宅才是女子的归宿。
程玉姝说完的时候,已近戌时。她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厅内竟密密匝匝站满了下人。四小姐的书说得实在好听,鞑靼又是他们从来都没有去过的地方,下人们一传二,二传三,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特地跑过来听书,那聚精会神的样子,连眼皮都舍不得眨一下。管家拦得了一个两个,拦不了三个四个,最后连他自己都听得忘了应该做什么。
程卿筠今日高兴,便也没苛责他们。小程夫人见时辰不早,让雪叶伺候程玉姝赶快回去歇着。她看得出,小姑还沉浸在鞑靼的回忆之中,但毕竟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刚刚又说了许多话,还要多休息才行。她叮嘱了程玉姝几句,才同程卿筠回了房。
程玉姝在房里实打实地睡了三日,然而她终是憋不住,寻了个空档把小程夫人请到了房里。待嫂嫂一进门,她便将下人都遣了出去,只留雪叶在门口把风。
小程夫人见程玉姝这架势,便猜到小姑是一定有私房话要同自己讲。果不出所料,她的屁股还没坐稳,程玉姝就迫不及待地将其在皇城小院中的亲历与她说了起来。
小程夫人瞠目结舌,她哪里听过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一男一女在房中“演”起了那事,还演得以假乱真。被程玉姝撞见之后,还拉着程玉姝同他们一起演……这,这简直比她看过的所有话本子都来得刺激。要不是程玉姝亲口所述,她怕是打死都不会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