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掸了掸沾在衣袍上的土,随后紧咬嘴唇,再次运功。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边滑落,想是疼得钻心。但苏墨知道,她必须忍着,因为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内力运到足底,只见她如一只机敏的灵猿,仅用几步便攀到墙上,而后一个轻盈的飞身,悄无声息地落到了房檐之上。
月亮已经升了起来,将皇城里的路照了个清楚。她按照赛雅所说的路线,在几个殿顶上接连飞跳。先向东,到吉庆门,然后向北,沿甬道到祥安殿。待来到祥安殿之上,苏墨见四下无人,便从殿檐上一个跃起。只是在落到地上的时候,打了个趔趄。
苏墨抹了把头上的热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不算太长的一段路,要搁以往,她轻轻松松便可完成。但现在因为幽冥毒发,她无论是起跳、腾身,还是攀爬、点地,只要运功就会周身疼痛,因而很是吃力。
她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打量着祥安殿。这个殿靠近皇城的边缘,殿顶上的瓦片很多都已经碎裂,刚才她在上面走的时候,好几次都差点崴了脚。殿门和立柱上的红漆因着风吹雨淋而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了木头原本的颜色。
苏墨不知道这个殿原先是做什么用的,但现如今无疑是被废弃掉了。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殿外并无侍卫把守,但这样一来,不知情的人都会误将此处当成皇城的尽头。他们根本不会想到,这个殿的后面就是皇城的机要重地,披香阁。而通往披香阁的路,就在殿内的一处暗门之中。
“真是好谋算!”苏墨心中叹道。
“嘎啦啦~”她走上殿前的台阶,将殿门向内推开,木质的门轴发出了沉闷的响声。殿内暗黑一片,借着外面透进来的月光,苏墨发现殿内空无一物。许是因为很久没有人打扫,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只有两道清晰地脚印无声地通向殿内的深处。无疑,这两道脚印所指的方向正是那道暗门的所在。
有了这样指引,苏墨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通往披香阁的路。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她已站在了这座神秘的殿阁之外。
第161章 蓝魄冥罗
披香阁小巧玲珑,因而能够被祥安殿挡个严实。这座殿阁说起来,在皇城内一众大大小小的殿阁中很不起眼,但相比于其他地方只有大门处有侍卫把守,这里却戒备森严,四周皆有人站岗,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苏墨暗自庆幸自己来之前放弃了翻窗而入的想法,否则她是断然也进不去这个连苍蝇都要被摘了翅膀的地方。她将赛雅的腰牌从腰带中解下,双手捧给守在门口的一名侍卫,毕恭毕敬地道:“这位大哥,我是可敦宫里的仆役。因着后日便是十五,正是蓝魄冥罗花盛放的日子。管事的让我今夜过来选花,以备可敦后日来披香阁赏玩。”
苏墨幼时曾在净慈师太为她寻来的一本记录世间奇毒的书上,看到过对蓝魄冥罗花的描述。书上说,此花只在月圆之夜开放。盛绽之时,花瓣如同被黄金镀色,花蕊处闪动幽蓝色的荧光。因此,她揣测,阿回那可敦很有可能每逢十五,就有到披香阁赏花的习惯。
苏墨猜的并不错。阿回那可敦确实非常喜欢花草,甚至不惜重金从异邦购买,她的宫里常年种植着许多名贵的品种。不过,蓝魄冥罗花在她心里始终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这不仅由于此花美艳且稀少,更因为它象征着鞑靼的王座和权威。她始终记得大巫师将代表鞑靼至高无上权威的锦盒,交到可汗手中的那一幕。而锦盒之中一样重要的东西,就是用蓝魄冥罗花炼制的幽冥毒的解法。
“终有一日,”她暗暗发誓:“终有一日,这只锦盒要握在阿回那族人的手中!”
侍卫拿着苏墨递过来的腰牌看了看,又用不大的眼睛打量了她好一会儿,随后才质问道:“你这腰牌倒是不假,可我怎么看你很是眼生呢?”听口气,满是怀疑。
”
苏墨心里正在不停地打鼓,腰牌是她偷的,可敦赏花的事是她猜的,这两样随便哪一样仔细盘问都会露出破绽,但没想到这个侍卫关心的却是她看着眼生。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编着应对的说辞,面上却依旧平静:“大哥您有所不知,我是阿回那可敦远房表亲家里的孩子。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草原上。不久前,家中族长托人七拐八绕地给可敦带话,请可敦在皇城里给我安排个差事,所以我刚来不久。大哥您以前没见过我也很正常。”
“原来是本家来的啊!”侍卫一听就像见了亲人一样,刚才还警惕的眼神立刻变得柔和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他指了指旁边几个侍卫,道:“今天你算来得巧。我们几个都是阿回那家族的,说起来咱们也算是亲戚。”
苏墨暗暗吐了口气,真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她幸亏说自己是阿回那家族的,要说成是达慕可汗那一头儿的,今晚估计就有大麻烦了。
谁知这侍卫看着苏墨身上的衣裳,突然面色一变,像是又起了疑:“诶,你这身衣裳怎么松松垮垮的?别不是从哪里偷来的吧?”
苏墨向下压了压头上的帽子,刻意挡住与鞑靼人不大相同的长相,玩笑着道:“不瞒大哥说,我身量小,管事的说手头没有合适的衣裳给我穿。这衣裳还是一位同族的兄弟借给我的。不过,皇城的裁缝已经给我量了尺寸,新衣裳再等几日就能做好。也不知道这管事的是哪里来的,说起话来凶巴巴的,吓死人了!”
“别理他,他就喜欢欺负新来的。”其他几个侍卫听见两人的对话,纷纷凑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你那管事的是不是赤玛那个老头儿?他的脾气古怪得很,瞧他那样子,一定不是咱们的族人。”
“这小兄弟一看就机灵,以后没事的时候,可以来找我们。我们给你讲讲这皇城里的故事。”
“是啊!咱们阿回那家族的人要团结,这鞑靼早晚是要跟咱们姓的。”
“嘘!你小点儿声,别被那些人听见。”
其中一名侍卫指了指站在另一侧的几个侍卫,压低声音对苏墨道:“看见那几个没?他们啊,是可汗的人。你以后见到他们,尽量绕着走。他们和阿回那家的人不对付,小心他们背地里给你使坏。”
苏墨忙不迭地点点头。她发现在这个皇城里,家族和出身才是最关键的,而可敦与可汗的家族之争已经蔓延到了侍卫和下人这样的阶层,十分白热化了。她语带感激地道:“谢谢大哥!我记下了!他们那群人,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小弟初来扎到,今后还要靠您几位多多关照。”
“这就对了!咱们阿回那家的人不吃这眼前亏!”侍卫拍着苏墨的肩膀,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这时,头一个侍卫对苏墨扬了扬脸,道:“你不是要去看花么?来吧,跟我走。”说着,他把腰牌往苏墨手里一塞,转身便往殿门前走。苏墨冲其他几个侍卫道了别,跟在他的后面,一步不落。
来到殿门口,那侍卫从腰中取下钥匙,将门打开,冲苏墨一挥手,示意她跟着自己进去。殿内无光,侍卫用一只加长了手柄的木杆绑上燃着的火折子,向阁顶正中、从藻井垂下来的水晶琉璃灯中伸去。灯内的火烛在一瞬间被点亮,霎时整座殿阁灯火通明。烛火的光亮透过琉璃的折射照向四周,将铺满金箔的墙壁映得金碧辉煌,闪得苏墨眼前一片金星。
只见一株株的蓝魄冥罗花排列得整整齐齐,放置在精美的花架上。有的已呈半开状,有的则还是一个花苞。但无论是什么样的形态,它们的花瓣无一例外都像被涂了一层金粉,仿佛是用纯度极高的金子打造而成。在琉璃灯的照射下,花瓣闪着耀目的金光。
有几株花瓣半张的蓝魄冥罗花露出了里面的花蕊。幽蓝色的荧光在其中闪动,与金光两相辉映,是一种说不出的瑰丽和妖异。
“蓝魄冥罗花,果然花如其名!”苏墨惊讶得张大了嘴。
侍卫对苏墨反应像是早有预料,见怪不怪地道:“怎么样?没见过吧?这可是咱们鞑靼的国宝,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表情十足傲娇。
苏墨在花架间不住地流连,以前她只在书里见过对蓝魄冥罗花的描述,今日亲眼得见,才知道文字只写出了此花千分之一的奇异和万分之一的美丽。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物种!
“可惜,可惜竟被人用来炼制那害人的毒药……”苏墨口中不自觉地讷讷道。
侍卫离得远,只听见她说“可惜”两个字,不由纳闷地问:“可惜什么?”
“哦,”苏墨惊觉自己失了态,险些露馅,赶忙圆道:“我是说,可惜……可惜只有这么几株,实在是太少了。”
“谁说不是呢!”一听这话,侍卫跟着叹道:“现在全鞑靼拢共也就这些,连十株都没有,金贵得很。”他指了指花架上两株看起来较为矮小的,又说:“这两盆是刚刚培育起来的,还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要是死了,估计又有人要掉脑袋了!”
苏墨正要说话,哪知她体内的幽冥毒像是对蓝魄冥罗花起了微妙的感应,一时间在全身各处密集发作。苏墨疼得心慌,为了不让侍卫发现,她调转过身子,假装赏花,但袖子里的十根手指却紧紧握成拳头,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侍卫继续建议道:“一会儿,你把那几株半开的花挪到灯下。等到十五那天,花瓣全部打开,张到最大,水晶琉璃灯在上面一照。那景象,我敢说你这辈子都忘不了!”
“好,谢谢大哥指点!”苏墨说话时尽量语气如常,实则她的中衣都被疼出来的汗浸湿了。她按照侍卫所说,小心翼翼地将花架移好。侍卫见一切妥当,便带苏墨便走出了披香阁。
回小院的路上,因着周身的疼痛,苏墨难以发动轻功。她只得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贴着墙根走,用阴影掩蔽身形。好在皇城内的奴仆大多低头走路,谁也没注意到她和她奇怪的步子。
待走到离她所住小院不远处的一个背人的地方,苏墨知道,此时她无论如何都得调运内力翻上房檐,这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小院。她把心一横,咬紧牙关,开始运功。
幽冥毒在她的血脉里如同妖魅一般张牙舞爪,苏墨忽觉一口腥甜,原来是她为了克制剧烈的疼痛,不慎将嘴唇咬破了。就在她感觉全身血管都要炸裂的时刻,她脚下猛地一跺,“蹭”地一下身子腾空,跌跌撞撞地上了房檐。
苏墨不知是怎么回到的屋内。她帽子松脱,满头是汗,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了床边。她见赛雅睡得酣沉,略微松了松心,抖着手将腰牌塞回小姑娘的怀中,又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将男仆的外袍脱下,最后身子一瘫,倒在赛雅身边,再也没能起来。
……
夜深了,达慕可汗寝殿一侧的偏殿仍然燃着灯。今日是突日和埋在路上的“眼线”再次传信的日子,他自然是睡不着。
“启禀可汗,突日和已到殿外,说有重要的消息向您报告。”乌卓木疾步走到他身边,道。
“快让他进来!”达慕可汗早已等得心焦,听到乌卓木的话,立刻从座中站了起来,目不斜视地看着殿门口。
突日和进殿后,正要跪地行礼,哪知达慕可汗却出声拦道:“别没的弄这些繁文缛节的耽误时间,快说事!”
“是!”突日和嘴上虽这样应着,但仍然按照规矩,向达慕可汗行完了一礼,才站起身,语带欣喜地道:“禀可汗,今日属下再次收到消息,慕容将军果然没有回大周,他已率全体士兵往勒都进发。”
达慕可汗愁眉紧锁了几天,急得嘴上都起了燎泡。第二日和第四日传回来的消息都是说慕容琅暂停行进,可却是在原地扎营,没看出半点儿要回皇城的意思。他怀疑自己莫非预判有误,慕容琅不打算营救那个“假芳菲”了?正当他以为计划落空的时候,偏偏阿回那可敦还不停地逼问他,打算将那个女子留到什么时候?看她那架势,像是等不及,准备亲自动手了。而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慕容琅突然动了!
“哈哈!我就说么,慕容琅毕竟是人,是人就会有感情。听他们在小院里闹出来的动静,我就笃定,他果然是放不下那个女子啊!”达慕可汗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捋着胡子,眼神像是参透了一切。
“恭喜可汗找到慕容将军的软肋!”突日和立刻恭维道:“有了可汗的神机妙算,不日便可将他擒获!”
谁知达慕可汗笑容骤然一敛,对突日和正颜厉色道:“慕容琅此人乃是来自大周的狐狸,对他万不可掉以轻心!你务必加强监视,密切关注城内外的布防。一旦发现他的队伍出现在勒都附近,就以图谋不轨为由,出兵截杀,一个不留!至于慕容琅本人嘛……等他进了皇城,就来个瓮中捉鳖,一举将其拿下!记住,我要活的!”
“是!属下一定活捉这只狐狸,进献给可汗!”突日和信誓旦旦地道。
“好!那我们就再等几天!”达慕可汗安安稳稳地坐了回去。
事实上,就在他收到消息的当日,慕容琅与白杰以及剩下的几百名士兵经过乔装改扮,已混入了勒都。卖菜的,贩牲口的,磨刀的,跑腿的,要饭的……士兵们伪装的活计各式各样。他们将配剑掩藏在道具之中,神经时刻保持着警惕。而那个消息则是留在驻扎地的御风按照慕容琅的指示,指挥那两名“眼线”发出的。
慕容琅命白杰率领一部分人在城外守候,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士兵进入了城内。他们在靠近皇城南门的地方埋伏了下来。之前他与苏墨约定,苏墨得手后,会从皇城的南门逃出,因为这里距离勒都的城门最近。
可是慕容琅不知道苏墨什么时候能从皇城出来,甚至不知道她能不能出来。为了给她争取多一些的行动时间,他故意通过放假消息的方式,与达慕可汗打了个时间差。他下定决心,只要一天没有收到苏墨出事的消息,他便会在这里等一天,直至看到苏墨,或是她的尸体。
第162章 破釜沉舟
第七日。
一大早,赛雅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在姐姐的床上睡了一晚。而姐姐早就起身,把昨夜杯盘狼藉的桌案收拾好了不说,还为她打来了洗脸水。赛雅难为情极了,就像做错了事一样,多一刻都在床上待不下去。她红着个小脸儿跳下床,一通忙乱地洗漱之后,脸上还挂着水珠就对苏墨道:“姐姐,你肚子饿了吧。你且等等,我这就去拿早饭给你。”
小院现下只住苏墨一人,乌卓木又没拨专门的厨子给她,因此,院中原先的灶房就不用了,每日的饭食都是由赛雅去膳房取。但也是因着这个缘故,苏墨住在这里的几日,又是鱼、又是酒的,赛雅偷偷摸摸地给她夹带了不少好东西,尽管这些东西最后都进了小姑娘自己的肚子。
“赛雅,”苏墨见赛雅要走,立刻叫住了她:“那个,我觉得那个马奶酒挺好喝的,你能不能想办法再弄点儿来?”
赛雅寻思着兴许是姐姐喝了马奶酒,晚上睡得不错,所以今日还想着要,便像立了大功一样甜笑着道:“这点小事难不住我。姐姐既然喜欢,我就再偷点儿出来。不过,白天不太方便,膳房里来来往往人多眼杂。等晚上,晚上可以吗?”
“不急,今日要是不方便,明天也行。”苏墨回道。
“好嘞!包在我身上!保准不让姐姐失望!”赛雅拍着胸脯说道。
话是这么说,但晚上赛雅提着食盒进来的时候,却像霜打了的茄子,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