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缩在墙角一动也不敢动,几乎都要被冻僵了。他将几人的对话全部听了去,这是个意外的发现,苏墨觉得没准可以用来做些文章。只不过现在他的脑子就好像一块冰坨,根本转不动。
他用呵气暖了暖手,揉了揉几乎没有知觉的脸。此刻天色微明,苏墨知道他必须尽快出宫。等到天亮,他在宫内没有地方藏身不说,即便逃到宫外,他穿着这身侍卫的甲衣在街上走,也很容易引起怀疑。
他快速来到刚才的那处宫门,这里仍是车水马龙,甚至比刚才更加乱套。尽管已经救了一段时间的火,但火势完全没有减弱的意思。宫内大部分的奴仆和侍卫都被调遣了过来运水。宫门口又是车又是人,谁也顾不上谁。
手忙脚乱之中,经常有运水车迎面撞上,木桶里的水泼洒出来,落到地上,瞬间就结成了冰。地上滑溜溜的,不时就会有人摔倒,后面的车闪躲不及,一下就轧到了人身上。地上的人和推车的人又是骂,又是叫,简直一团糟。
苏墨就是趁这个当口,混出了宫。他一路狂奔,找到他和王戟拴马的地方,他的“追月”还在那里等他。苏墨翻身上马,直奔客栈。待从后窗翻进房间,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仍旧跳得厉害。
苏墨一边稳着心神,一边打量着屋里的情况。王戟的包袱已经没了,那身侍卫的甲衣和腰牌又被放回了桶里,小将应是已经离开了。苏墨知道,他也不能耽搁太久。今夜的行动虽然顺利,但他放的这把火实在太大,估计过不了多久,达腊就会封城调查,那时再想走可就难了。他必须尽快出城!
等气喘匀了,身子也稍微暖和些了,苏墨赶忙换回衣服。只是他的狐裘大氅孝敬了城门守卫,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棉袍,不知路上能否扛得住。但此刻不是顾虑此事的时候,出城要紧。他背上包袱,仍从后窗跳下,翻身上马,向城门而去。
定昌离宫的城门在晚上通常关闭。虽然苏墨和王戟持有通关文牒,在任何时候都可以通行,但因冬季寒冷,定昌守卫没人愿意大半夜的从暖烘烘的被窝里出来。因此,除非是达官显贵或愿意使银子的富商,平民百姓几乎不可能在晚上出城。
不过,今日有些特殊。离宫的熊熊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气中满是呛人的味道。城门守卫全都跑出来看热闹。他们是最低等级的侍卫,平日里受够了离宫侍卫的傲慢和欺辱。此刻他们见离宫着了大火,不仅不着急,反而还有些幸灾乐祸。
苏墨到了城门口,拿出通关文牒和一块金锭一起递了上去。
城门守卫正一边欣赏着火景,一边聊着天。一个守卫拿过金锭在手里掂了掂,露出十分满意的神色。他心里想着,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刚就有个人送了块金锭,这会儿又来一个!他装模作样地瞥了眼苏墨手里的通关文牒,挥了挥手,示意另一个守卫给他开门。
城门打开,苏墨二话不说,扬起马鞭,直奔朔州而去……
第67章 春梦一场
四日后。
王戟回到朔州卫,小将风尘仆仆,进了卫所连营房都没回,直奔慕容琅的院子求见将军。慕容琅和严恺等人正在书房等候消息。按照他们的计划,如行动顺利,这两日便是苏墨和王戟回来的日子。
慕容琅听到回禀,立刻命人将王戟领了进来。几人见他除了有些疲惫,一切平安,身上也没有负伤,顿感欣慰,可……
“怎么就你一个人?苏墨呢?”慕容琅蹙眉问道。
“禀告将军,”王戟单膝跪地,拱手抱拳道:“我和苏兄弟完成任务后,他让我一个人先行回来。他则留在了定昌离宫,说是……还有事要做。”
慕容琅闻言一愣。他示意王戟起身,在一旁落座,又命人端来热茶,让他暖暖身子慢慢说。
“还有事要做?”章参将重复道,一脸疑惑地看着慕容琅:“难道将军还给了苏兄弟别的任务?”
慕容琅摇摇头:“并没有。”此事定是苏墨擅自行动,只有等他回来问过才知道,现下只希望他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先说说你们此行的情况。”慕容琅决定暂且将此事搁置,让王戟继续说。
“是!我们二人一路赶到定昌,到了城门处,被守卫好一通刁难……”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王戟将他和苏墨在定昌的所有行动一五一十地回禀给了几人。慕容琅等人听着,只觉大开眼界,简直难以置信!他们二人不仅证实了达腊确有绥、漠、伊三州的兵防图,而且没有被离宫侍卫发现。最令人拍手叫绝的是,他们竟然把离宫用来取暖的木柴一把火给点了!
想着定昌冬日的温度,几人不禁瑟缩,仿佛听到了达腊那怒不可遏地咆哮,当然,一定是裹着毯子,打着喷嚏的样子!
“这是我从宫里出来之前,苏墨塞给我的,说是定昌的兵防图。”王戟从怀中掏出图样,双手奉上。
众人眼前一亮。严恺一把接过还带有小将体温的图样,转交给慕容琅。慕容琅展开一看,只见图样上,定昌的兵力部署、设防重点、防御方向等等都标得一清二楚。而且,苏墨还将定昌城外驻扎的二十万大军的驻军图也一起绘在了图上。
这简直就是意外的惊喜!
“太棒了!”慕容琅“呼”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即便是心思一向沉稳的他,此刻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这个兵防图来得正是时候!”
他将兵防图递给严恺和两位参将传阅。几位将领兴奋非常,敌军的兵防图他们不是没见过,但像此次这样,不费一刀一枪,只派两名小将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了,真还就是第一次。三个人一边看一边不住地赞叹:“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慕容琅接着对王戟道:“这几日你辛苦了,回营好好休息吧,后面三日的操练可以免了。”说罢,他又转头向严恺道:“给王戟记一大功,封赏加倍!”
“是!王戟谢过将军!”王戟站起身来,单膝跪地,拱手抱拳向慕容琅告退。
如今,朔州及邻近几州的疫症已被控制住,达腊掌握绥、漠、伊三州的兵力部署也已被证实,下一步就是要挖出大周内部的奸细了。但从何处着手,众人一时还都没有思路。
接下来的几日,几人一边研究定昌的兵防图,一边焦急地等待着苏墨回来。
一日,两日,三日……三日过去了,苏墨连个人影都没有。严恺给定昌城内的暗桩飞鸽传书了几次,可回复都说城内没有发现苏墨的踪迹,但也没有听说达腊抓了什么大周的人,想是已经离开了。
……
入夜,慕容琅躺在榻上,辗转难眠。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卧云谷中的密林,一位小少年正轻快地跑在前面,留给他的是一道纤瘦的背影。
“喂,等一下!”慕容琅唤道。然而小少年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就像一只灵动的小鹿,一蹦一跳地在林中穿梭。眼看就要追不上了,慕容琅心下一急,紧跑了几步。哪知他的右脚突然被一根钻出地面的树根绊住,人“啪”地一下摔倒在了地上。
“哎呀!”他忍不住叫出了声,一股钻心的剧痛随之而来。
小少年听到叫喊,终于停了下来。他蓦地回过头,慕容琅立刻定睛朝他看去,可不知为何,仍是看不清他的脸。
小少年见慕容琅扭到了脚,急忙飞奔回来。他蹲在慕容琅的身侧,低头看着慕容琅的脚,愧疚地道:“怎么样?疼不疼?都怪我不好,我不应该乱跑。”
“我没事!你回来了就好!”慕容琅疼得冒汗,眼中却带着笑意。
“你等着,我去找人来。”小少年说着就要起身。慕容琅听到他又要走,心里一慌。自己寻寻觅觅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位小少年,此刻怎么可能再放他走。
他一把拉住了小少年的胳膊,想要阻止他站起。小少年对慕容琅此举毫无防备,他身子一个摘歪,面对面地就撞进了慕容琅怀里,两人的嘴唇猝不及防地碰在了一起!
“刷”地一下,小少年立刻羞红了脸,他赶忙用手抵着慕容琅的胸口,将二人的身体拉开了些距离。
慕容琅看着面前小少年红艳欲滴的朱唇,突然觉得此景似曾相识。那是在霍州那夜,他将前来刺杀他的苏墨抵在墙上时,面前也是这样一张诱人的嘴唇。当时,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低头含吮的冲动。而现下,除了这张让他起了欲念的嘴,小少年身上淡淡的幽兰香气竟然也与苏墨一般无二!
苏墨?怎么又想到了苏墨?他摇了摇头,想甩掉自己胡思乱想的心思,手上却加重了力道,将小少年向自己的怀中又拉近了一寸。
小少年见自己离慕容琅越来越近,又羞又急,脸都红到了耳根。“你……你要做什么?你……放开我!”他一边扭着身子不断地想要逃离,一边躲闪着慕容琅看向他的眼眸,就好像下一秒就会掉落进去。
慕容琅此刻却什么也听不到,他只看见一张撩人的小嘴在他面前一张一翕,像是在引诱他一再靠近,而他的身子也在小少年的扭动下渐渐起了热意。
小少年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他双手用力抵挡着慕容琅逐渐迫近的胸口。可他越是用力,慕容琅就将他搂得越紧,最后竟变成了居高临下的压迫。就在他二人的身子眼看就要贴上的时候,小少年不由一阵惊呼。然而这声惊呼还没等发出,就被一个湿热的嘴唇封禁在了喉中!
慕容琅吻上了他!
小少年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住了,一动也不敢动。慕容琅一开始他还拿捏着力道,用嘴唇一下一下轻啄着小少年的双唇,然而片刻之后,他便不满足于这样的浅尝,开始用舌尖□□,用唇肉揉碾,甚至用牙齿轻咬。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而小少年似怨似嗔的声音不时传入耳中,将他仅剩的一点理智也彻底击垮。
他用力想要撬开小少年的银牙,手也伸向小少年腰间的系带,要将它一把扯下。小少年发现了慕容琅的意图,使足全身力气,用力将他向后一推,就在慕容琅身子离开小少年的一瞬,“啪”地一声,他的脸上狠狠地挨了一个巴掌!
这个巴掌让慕容琅的神志立刻恢复了清明。他刚才都干了些什么?他沿着面前被他□□得红肿的嘴唇向上看去,只见小少年肤若莹雪,眉如远山,双眸晶亮似碾碎了的琉璃,但此刻正含着强烈的怒意瞪着他!
“苏墨!”慕容琅一声惊叫,随即醒了过来。
他起身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正在朔州卫的寝室中。
“原来只是一场梦……”慕容琅长出了一口气……
第68章 毡房缠吻
次日一早,慕容琅洗脸时,又问了问御风是否有苏墨的消息,这已成了他的习惯。御风无奈地摇了摇头。今日已经是第四天了,苏墨仍然音信皆无,只怕是凶多吉少。他眼见着主子吃得越来越少,眼底的乌青一天比一天重,想来晚上应也没睡好。
慕容琅烦躁地将巾帕往盆中一掷,突然冷声道:“备马,我亲自去找!”他决定不等了。
“主子,卫所还有很多事等您处理。要不我去吧?”御风劝他道。
“不!我亲自去!”慕容琅说着,起身拿起狐裘和佩剑就往外走。
御风听着慕容琅的语气就知是劝不动的。他紧跟在慕容琅的后面,二人上马一路向北奔去……
……
苏墨出了定昌城,骑着“追月”急速往朔州而来。
少年自从到了定昌,只在客栈休息了片刻便进了离宫。而后,他在宫内吹了一夜的冷风,待从宫内逃出回到客栈,已经感到有些不适。为了尽快出城,他还未等身子暖透,就即刻动身出发。
这么长时间下来,没吃没喝不说,现下身上穿的还只是单薄的棉袍,人已经是饥寒交迫到了极点。
草原上的寒风凛冽且骇人,强劲的北风就像一群饿极了的野狼,咆哮着刮过,恨不能将草皮掀掉几层。苏墨骑在马上,被风吹得睁不开眼。他的嘴唇已被冻裂,握着缰绳的手完全没有了知觉,身上一开始还能感觉到冷,但渐渐地,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他努力辨识着前进的方向,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头也越来越沉……
“不行,我不能睡。”苏墨努力撑着,眼皮上却像压了一个重重的沙袋,只能睁开一条缝。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又一阵狂风席卷而过,他的身子晃得越发厉害。“我不能睡,不能……”终于,他眼前一黑,向前扑倒在马背上,再也没有起来。
“追月”像是知道主人情况不好,开足马力一刻不停地往回赶。它不愧为一匹战马,这条路虽然只走过一次,但它就记下来了。三日过去,“追月”只在中途小歇了几次,啃了几口草皮,喝了几口河道中的水,就继续朝朔州奔去……
……
入夜,慕容琅和御风仍在旷野中寻找着苏墨的踪迹。他们在外面奔波了一天,一粒米未进,水囊中的水也被冻得硬邦邦的。御风几次试图提醒主子时辰不早了,但当看到慕容琅焦急的神色,又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天已黑透,草原上漆黑一片,劲风像给月亮镶上了一层黄边,月光暗淡朦胧。又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御风觉得再找下去,只怕苏墨还没找到,主子却被冻病了。他刚要开口劝主子回去,就听慕容琅开口道:“御风,你有没有听见马蹄声?”
“马蹄声?”
御风仔细听了听。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什么也没听到。他摇了摇头。
“你再听听!”慕容琅坚持着。
“嗒,嗒,嗒,嗒……”远处有微弱的声音传来,夹杂在风中。
这时“踏云”突然打了几声响鼻,两只前腿倏然抬起,似是发现了什么。
慕容琅见状,对着前面黑黢黢的草原连打了几个呼哨。如果是“追月”,它应该听得出这个声音。
“嗒,嗒,嗒……”马蹄声由远及近,片刻后,二人的前方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轮廓。待那个影子离得近了,慕容琅定睛一看,果然是一匹马!
他奋力扬了几下马鞭,“踏云”立刻迎上前去。那匹马的样子越来越清晰,正是“追月”!
慕容琅喜出望外,就像丢了很久的宝贝失而复得一般。他用力夹了几下马腹,“踏云”一骑绝尘,向着前方急奔而去。御风跟在后面。
“追月”见到熟悉的身影,紧跑了几步来到二人面前。它慢慢停下,将头点了两点,似乎是在向慕容琅打着招呼。慕容琅摸了摸它的头,意思是“辛苦了”,随后向马背上看去。
少年脸朝下趴在马背上,人已经昏死,没有任何知觉。他的头发和棉袍上覆了层薄雪,脸和手都被冻伤,身上一点热乎气都没有。慕容琅伸手探了探少年的鼻息,还好,还有一口气。他二话不说,立刻脱下狐裘,盖在了苏墨身上。
“你这个笨蛋!总是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慕容琅忍不住低声斥责道。少年却一改往日的倔强,什么反应都没有,任由他说着。慕容琅不禁鼻子有些酸。
不远处有一间毡房,是牧民的临时住处。如放牧途中遇到风雪不能回家,他们通常会在此住上几天。因此毡房从不上锁,里面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