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听着慕容琅一口一个“傻子”、“蠢”的说着,心底却渐渐泛起一丝甜蜜。他害怕被慕容琅发现,便避开慕容琅的目光,在毡房内打量,“御风大哥呢?怎么一直没见他?”
“我让他回去叫谢启暄过来给你看看,估计再晚一些就能到了。”慕容琅回道。
“哦。其实我没什么事了。”话虽是这么说,但苏墨嘴角上扬的弧度却越来越明显。毡房内暖意融融,正如他的心里,也是暖暖的。
刚刚慕容琅进来的时候,苏墨一眼就瞥见了他眼底的乌青和疲惫的神色。他昨夜为了照顾自己,一定没睡好,但他却什么都没说。
苏墨觉得心里的防线在逐渐坍塌:慕容琅救了自己,不是么?盖在身上的狐裘、被绑着的手、还有回去叫谢启暄的御风……这些都是慕容琅关爱自己的证明,不是么?
此刻,苏墨不想再去揣测慕容琅这样做的目的,是否又有什么阴谋?这一切究竟是蜜糖还是陷阱?在离宫中执行任务时的紧张、在草原上一路狂奔的彻寒,让他仍然心有余悸。温暖的毡房和身边这个人让他感到无比踏实和安心。他太贪恋这样的感觉了。
苏墨轻抚着慕容琅大氅上的狐毛,柔软的触感熨帖着他的心。“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问。
“已经是申时了。”慕容琅道。
“啊!我怎么睡了这么久?”苏墨嘟囔道。
“还想睡么?”慕容琅问。
“不睡了。”苏墨微红了脸。他突然意识到昨晚是和慕容琅共处一室,不禁用手揽了揽领口。
“你……你昨晚睡在哪里?”他支吾着问,不敢看慕容琅的眼睛。
“放心,没和你同床共寝。”慕容琅看出了苏墨的心思,戏谑着道。
“切~”苏墨小声回应。
慕容琅见苏墨不睡了,便起身取了块干净的巾帕在木盆中浸湿,拧干后,又走回苏墨身边,俯下身就要给他擦脸。
苏墨见状,急忙扭头躲闪:“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麻烦你帮我把绳子解开吧。”他还是抗拒两人间的亲密接触。
“好。”见苏墨不情愿,慕容琅也没再坚持。他将苏墨的双手松开,将帕子递给了他。
苏墨小心翼翼地擦着脸。他的脸上和手上又疼又痒,难受极了,喉咙里也干痒难耐。
“逸之兄,我有些口渴,能否倒些水给我?”苏墨问。
“好,你等着。”慕容琅接过苏墨用完的帕子,走到火堆边,从锅中盛了碗水。
水还有些烫,现下没法入口。他将碗放在苏墨的身侧,道:“等凉一会儿再喝吧。”
苏墨点点头,也许是因为净了脸的缘故,他的脑子清醒了许多。他猛然想起有许多正事还没问,便对慕容琅道:“对了,王戟回卫所了么?他有没有将我们在定昌的事告诉你?定昌的兵防图你可看到了?”
慕容琅听着这一连串的问题,不禁感慨这少年身子刚好一点,却还惦记着任务,下意识地就想伸手揉揉苏墨的脑袋。然而手刚伸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养成了总想碰碰苏墨的习惯,实在不妥。
他立刻将手收了回来,回应道:“放心!王戟几日前就回去了,所有的事我都已知晓。这次的任务你们完成得很好!我会奏请皇上,为你封赏!”
“不不不,逸之兄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墨赶忙拒绝,他对这些奖赏什么的并不在意。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但依功行赏,论罪责罚是我带兵的原则。这次你立了大功,自是应当受赏的。”慕容琅向他解释。
“我又不是你的兵……”苏墨嘟着嘴低声道,脸上却起了笑意。
慕容琅见少年心情不错,心下一动。有件事他还是想弄清楚,此刻就他们两人,也许是个机会。
他换了个商量的语气,问向苏墨:“王戟说,你没和他一起回来,是因为还有事要做。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事?”他猜测,这可能和苏墨一直要去鞑靼的原因有关。而上一次他问苏墨这个问题的时候,苏墨的回答明显不想多谈。
苏墨闻言一顿,沉默了半晌。他知道这个问题慕容琅迟早会问,他逃避不了。关于幽冥毒,尽管谢鸿有意隐瞒,但苏墨却明白此毒每每现世,都与朝堂有关。这也是为何谢鸿和他都严把口风的原因,因为他们都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然而,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苏墨深信慕容琅为人正直坦荡,对大周赤胆忠心,满腔热忱。所以,究竟能不能告诉他呢?多一个人知道,或许能多一个帮手,但万一自己判断有误,也有可能是多了一个敌人!
苏墨心中起了犹豫。他答应过谢鸿,不向任何人透露关于幽冥毒的秘密。那么,不到万不得已,他应该遵守这个承诺。
想到此处,他抬起头看着慕容琅,委婉地说道:“逸之兄,此事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这件事与朔州卫没有关系。你可以放心。也许有一天,等我认为可以说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请你原谅!”
这个回答并未出乎慕容琅的预料。苏墨身上的秘密太多了,这么长的时间,自己仍对此人一无所知,可见此人善于掩藏且口风极严,并非一个轻易就会对别人交心的毛头小子。不过,这个回答显然已比之前的进了一步。既然苏墨已经有所松动,那就再等等,反正他不急于这一时,他有足够的耐心。
“好!”慕容琅道:“那就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苏墨点点头,心里很感谢慕容琅没有对他继续逼问。
慕容琅摸了摸碗边,水已经不烫了,他将碗递给苏墨:“给,可以喝了。”
苏墨接过碗,舀了一勺水送进嘴里。哪知木勺上的刺刮到了他的唇肉,“嘶~”苏墨疼得立刻将勺子拿了出来。慕容琅仔细一看,苏墨的唇上冒出了几滴血珠。
“是我不好,我忘了这个勺子不能用。”慕容琅有些愧疚地道,说着就要用帕子为苏墨擦血。
苏墨立刻将头闪避到一旁。“难道你昨天给我用过这个勺子?”他问道。少年心细如发,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没……这里也没有别的勺子了。”慕容琅无语轮次地道。他有点紧张,觉得苏墨可能要发现什么了。
苏墨抚着自己的嘴唇,除了刚刚被扎到的地方还有些疼,其他的地方柔软湿润。他记得自己从定昌出来之后,由于水囊被冻上,他一直没喝过水。按理来讲,他的嘴唇应该干裂暴皮,但现下都没有,一定是慕容琅喂过水给他喝。
“那你是怎么喂水给我的?”苏墨不解地问。
这个问题猝不及防,让慕容琅一下僵在原地!
该来的果然来了!
自昨晚之后,慕容琅心里就存了件事。他知道自己必须要为吻了苏墨的事道歉。虽然他的发心是好的,但最后会发展成那个样子,都是他的责任。不过,现下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说。那样的情景,他实在难以启齿。而且他也不敢想象苏墨知道后,会怎么想他。
一个面对数十万敌军都了无惧色、杀伐决断的将军,此刻面对一个病弱少年,却萌生了怯意。
“你怎么了?”苏墨见慕容琅怔愣的样子,觉得奇怪。
“我……”慕容琅手心不停地冒汗,不知该从何说起。
苏墨越看他越觉得有异,难不成……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你到底是怎么喂水给我的?”苏墨又问了一遍,话中隐隐有了些怒意。
“你……你真想知道?”慕容琅有些心虚,踟蹰地问道。
“嗯!我想知道。”苏墨觉得慕容琅一定对他隐瞒了什么,他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慕容琅被苏墨直视的目光逼得无法,只好一边琢磨着措辞,一边道:“昨晚你一直喊渴,我用勺子喂了几次水……都没喂进去,情急之下,我……我……”
他还是说不出口。
“你到底怎么样啊?”苏墨从没见过慕容琅这种欲言又止的样子,有点急了。
“我……”慕容琅觉得自己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那个过程。他咬了咬牙,把心一横,低头从碗中含了口水,随即一把拉过苏墨,硬生生地覆在了少年的唇上!
苏墨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浑身僵硬,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时间都停止了!
他睁大眼睛看着贴在自己唇上的青年,青年闭着眼,脸上有种视死如归的气势。苏墨被这气势震得一惊,不受控制地张开嘴,竟将这口水咽了下去!
“咳咳咳……”苏墨被水呛到,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慕容琅,跟着在他的脸上狠狠甩了个巴掌:“你下流!”
第72章 掩藏真心
慕容琅被这一推,立刻松开了苏墨。他极为窘迫地站起身,脚步凌乱地走到毡房门口,背对着苏墨道:“昨夜我实在无法,只好用这样的方式喂水给你。虽然不是有意轻薄,但也确实不妥。我向你道歉!要杀要剐,都由你!”
说完,他掀开门帘,迈步走了出去。此刻他只想逃离此地。
苏墨心跳得厉害,他捂着胸口,感觉一颗心都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他不自觉地抓着慕容琅的狐裘,努力回想着昨夜的事。
他记得,昨夜,他浑身烧得燥热,嗓子里就像点了把干柴,又干又疼,像要裂开一样。恍惚间,他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对他温柔地说话,虽然听不清话里的内容,但他能分辨得出那是慕容琅的声音。
他渐渐平静下来,接着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抵在了自己的唇上。他下意识地张开嘴,一股清泉直泻而下,径直到了喉咙。泉水沁凉甘甜,瞬间就浇灭了烈火。他整个人都好像浸润在水中,舒爽至极。
或许是担心这样的感觉转瞬即逝,他不停地用力吮吸。每吮吸一次,就有一股清泉流下,使得他愈发不想停止。到后来,他甚至开始像乞儿一样,用舌尖去迎接,去舔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更多。
吮吸,舔舐,索要……再吮吸,再舔舐,再索要……他顽固地重复着这个动作,直至什么都记不清了……
苏墨抚着自己的嘴唇,怔怔想着。
难道,昨夜竟是他一直纠缠慕容琅不放么?!
苏墨心下一惊!
这些日子,慕容琅对他的好,他看在眼里,受用在身上。他之所以不敢面对慕容琅的眼神,害怕两人之间的触碰,就是担心自己会越陷越深,迟早掩饰不住。但昨夜他在病中的反映,其实恰恰是他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他爱上了慕容琅!
只是他始终不敢确定,慕容琅为他所做的这些,究竟是发自真心,还是另有所图?难道慕容琅也对他动了心?
不,不,这绝不可能!慕容琅怎么可能会爱上自己?苏墨使劲摇晃着脑袋。
一则,慕容琅是知道他的杀意的,二则,他现在是男子身份示人,男子怎会爱上男子?即便这些统统都不考虑,也不提两人之间悬殊的家世、地位,单只慕容琅已经有了程玉姝这个未婚妻,就绝无可能再喜欢他。
程玉姝姿容艳丽、才学过人,对慕容琅一往情深。两人可谓天造地设、极为登对。而且程玉姝一直视自己为好友,且她的父亲程大人对陈家有恩。因此,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介入两人的感情!
何况苏墨始终没忘,他和慕容琅之间终有一战!这是他作为陈家后人无法逃避的宿命!
因此,他必须将对慕容琅的恋慕牢牢锁在心里,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毡房外,天光大亮,湛蓝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朵。然而草原上的北风却没有半点想停下来的迹象,寒风夹杂着雪沫一阵阵地呼啸而过,打在人身上只觉得生疼。
慕容琅已经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脸上挨了巴掌的地方依然火辣辣的。他知道,这是他应受的!他活该!
其实,慕容琅也很乱。不知不觉中,苏墨已经占据了他心中的很大一部分,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抵挡,就已经俯首受降。他当然知道苏墨的身份仍是一个潜在的危险,而少年接近他,也是抱着想要他命的目的。
但是,感情和理智就像是马车的两个轮子,永远挨不到一起。或许是做将军久了,他越是知道苏墨对自己暗藏敌意,就越会激起他强烈的征服欲。久而久之,他对苏墨甚至起了从身到心都想要彻底拥有的心思!他从来桀骜不逊,惯不按常理出牌,即便苏墨是个男子又如何!
然而,他与程玉姝的婚事却横亘在其中。虽然这已是两家都默认的事实,但慕容琅却迟迟未做明确的回应。起先,他只是觉得自己和程玉姝之间还差一些火候,需要加以时日培养,然而随着他对苏墨的感情越来越昭彰,他才明白,他对程玉姝并无爱恋之情。因此,程玉姝越是刻意的讨好,他就越负疚。
慕容琅决定,无论苏墨对他的感情是怎样的,他都不想再继续这桩婚事,更不想辜负和耽误程玉姝。他准备找个合适的机会,和程玉姝说清楚!
苏墨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缓了过来。虽仍然气恼慕容琅对他的逾矩,但在这件事里,他也算不上清白。慕容琅已经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了,再这样下去,只怕会冻病的。于是,他挣扎着站起身,想将他叫进来。
哪知他刚一迈步,才发觉自己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脚步虚浮得要命,跟着便是一个摘歪,一下摔倒在了地上。
“啊~”他忍不住叫出声来。
慕容琅听见屋里的动静,立刻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见苏墨正趴在地上,忍不住斥道:“你病还没好,起来做什么?”说着,不管苏墨愿不愿意,就将他一把抱起,重新放回毡毯上,用被子和外氅将他盖好。
待做完了这些,慕容琅起身便要向外走。然而,他忽然感觉衣角被人扯住,随后背后有个声音道:“逸之兄,你别出去了,外面太冷了。”
慕容琅闻言顿住了脚步。他回过身,仍有些无措地对苏墨道:“那,你可想好了让我如何赔罪?”
“我……我知道你是出于好心,只是,只是后来……”苏墨咬了咬牙,道:“算了,此事以后谁也别再提!就当没发生过!”
谁也不提?当没发生?……慕容琅听到苏墨说的,不知为何竟有些失落。哪怕将他打一顿或者骂一顿,也好歹算是个态度。但现在苏墨却将此事轻易揭过,这是对他做了什么都不在乎么?慕容琅想。
“嗒,嗒,嗒,嗒……”毡房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慕容琅掀起门帘出去,见御风带了一辆马车停在门前,谢启暄正从马车上下来。
谢启暄和慕容琅打了声招呼,三步两步就进了毡房。苏墨见谢启暄进来,刚刚还僵着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欢喜:“谢兄,你怎么来了?”
谢启暄见苏墨精神还好,只是脸上和手上红肿得厉害,便把诊箱往地上一撂,一屁股坐在毡毯上,长出了一口气。他捂着胸口顺气道:“可吓死我了!我听御风说你快死了,吓得我赶紧让他带我过来。我们紧赶慢赶,还好还好,总算见到个活的。”
苏墨瞥了眼后面跟进来的御风,对谢启暄解释说:“御风大哥其实说得也没错。要不是他们把我救了回来,估计这会儿你已经见不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