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琅今日要去城门例行巡检,他赛完马回去沐浴后,便带着御风走了。苏墨上午陪谢启暄为士兵们看诊,下午则回到练武场,跟着士兵们一起操练。
在休息的空档,章廖两位参将和王戟不约而同地走过来和苏墨问好。他们见少年又和以往一样有说有笑、身手灵活,十分高兴,不住地夸赞他这次给朔州卫立了大功!
苏墨挠了挠头,被大家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也不知道他跟他们说的消息,后面有没有什么进展,便问道:“将军这几日可有和两位议事?”两位参将一听,便知苏墨指的是何事,他俩给王戟使了个眼色。小将立刻明白接下来的话不是他这个级别能听的,便懂事地和苏墨告辞,跑到一边去了。
章参将把这些天他们商议的情况和苏墨简单做了复述,如今,事情卡在了舞姬这里,一点进展也没有,眼看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他们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廖参将仔细打量着苏墨,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和芳菲姑娘实在是像,便鼓起勇气,道:“苏兄弟,你是否考虑考虑我的意见?我觉得由你来扮芳菲姑娘再合适也没有了。”
“不不不,”苏墨闻言连忙摆手,道:“这怎么可以?我根本不会跳舞,一上场还不就露馅了。”
“不会跳可以学嘛!”廖参将努力说服他道:“眼下,除了你,实在没有别人了。”
章参将看出了苏墨面上的为难,赶忙替他解围道:“苏兄弟病刚好,你莫要说这些烦心事。那什么,我看休息得差不多了,咱们赶快集合队伍,继续操练。”说完,他便拉着廖参将走远了。
苏墨看着他俩离去的背影,颇有些无奈。
其实,他不愿扮做舞姬,不会跳舞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而且也不是最重要的原因。他之所以抗拒这件事,是因为他担心一旦“扮”做女子,那就相当于让他穿回女装。慕容琅心细如发,比狐狸还要狐狸,搞不好会发现什么破绽,进而有暴露他女儿身的危险。因此,这一次他恐怕真的是爱莫能助了!
日子又过了几天。在此期间,苏墨看到了芳菲姑娘的画像。待画像展开的那一刻,他当即就明白为何廖参将一直想怂恿他假扮这个舞姬了。凭心而论,他们的确极其相像。如若再将口鼻掩上,相似度甚至能达到八分,当真能够以假乱真。
这段时日,严恺和廖章两位参将几乎已达成共识,让苏墨假扮芳菲姑娘是眼下最为可行的办法,但慕容琅对此始终不予应允,而苏墨这边也一直没有松口。由于谁都拿不出其他的建议,每日的议事便停了。但大家心里都知道,再这样耽搁下去,只怕就要错过这个可以查出大周内奸的机会,而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有好几次,苏墨能看出严恺和两位参将对他的欲言又止,但他……仍是没有想好……
入夜,慕容琅的书房内依然亮着灯。他已经连续熬了几日,想尽了各种办法,仍然没有万全之策。
昨日严恺向他表示,实在不行,就由他一个人假扮洪果尔前去,只要能混进离宫,看到那位大周贵客的面貌,再想办法全身而退便可。如果他不幸被人当场抓住,大不了就是个死。他为国捐躯,无怨无悔。但慕容琅觉得这是最坏的打算,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让自己的将士做无谓的牺牲。
“啪!”地一声,慕容琅焦躁地砸碎了一个茶盏。瓷片碎裂的声音传出书房,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守在门口的御风被吓了一跳,主子很少喜怒形于色,看来这次是真的急了。
慕容琅虽掷了茶盏,但内心的烦闷并未得到多少缓解,他几步走到书案边,从案下的抽屉中取出那枚苏墨的香囊,放到鼻尖嗅了几嗅。此前他偶然发现,这枚香囊中的兰草香气对他有安抚焦虑的效用。每每他心乱如麻时,只要浅闻上几下,便能舒缓许多。渐渐地,他便上了瘾。
“咚,咚,咚……”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主子,苏公子在门外求见。”御风道。
慕容琅闻言,赶忙将香囊放回抽屉,随后才冲着门口道:“进来!”
苏墨走进屋内,见慕容琅正立在案前,一脸愁容,便道:“逸之兄,抱歉打扰你了。我这么晚来找你,是有事想与你商量。”
“如若不是要紧事,明日再说也可。你早些……”
“我愿假扮芳菲姑娘,为达腊献舞!”
“什么?你再说一遍?”慕容琅一怔。
“我是说,我愿意假扮舞姬,去定昌离宫查出大周内奸。”苏墨又解释了一遍。
慕容琅完全没料到苏墨会主动请缨。据他这几日的观察,苏墨对男扮女装这件事十分抗拒。也是,试问哪个男子会愿意穿上女子衣裳,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舞呢?
“你可想好了?”他再次确认道,担心苏墨是一时冲动。
“嗯!想好了!”苏墨语气坚定。
但……
“苏墨,你可知此行只有你们二人独自进宫,不能带一兵一卒。宴席当日,达腊势必会在宫内步步设防,因此,这次的行动可以说异常凶险。而且……”慕容琅顿了顿,继续道:“你并非朔州卫的士兵,也不是大周的官员,如你不愿意,是没有人会逼你的。”
“逸之兄,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这的机会千载难逢,如若错过,恐怕下一次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何况……我好不容易拿到的情报,要是就这么浪费了,怪可惜的!”苏墨如实道:“再说,除了我,你们也没有别的人选,不是么?”
是啊,苏墨说的没错,除了他,他们没有别的人选了。慕容琅想。
此事已迫在眉睫,是必须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好!但你一定要答应我,务必平安归来!”慕容琅看着苏墨的眼睛,等待着他肯定的答复。
灯火下,少年眸光炯炯。这一刻,慕容琅突然觉得亏欠他很多。如若苏墨此时再拿着匕首对着他,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还手了……
“好,我答应你!一定平安归来!”苏墨答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毅。
第75章 教坊习舞
舞姬的人选总算定了下来,大家的心里都如一块石头落了地。
这一日,严恺带着苏墨来到朔州城内的教坊,向一位极有经验的女舞师——香君娘子,拜师学艺。
香君娘子早年也是一位舞姬,在朔州小有名气。后来她嫁为人妇,不便登台,便转而教习刚入教坊的年轻姑娘。她不仅教授过许多舞姬跳舞,极有经验,更为难得的是,她曾经去过鞑靼,见过芳菲姑娘的舞蹈。因此,是教习苏墨的最佳人选。
当香君娘子得知自己的这位学生是位男子,一开始还以为严恺找错了人,应该去找教授男子跳舞的男舞师才对。严恺向她好一通解释,她才弄明白,原来是要教男子扮做女子的样子跳舞。
这样的要求她此前倒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一些富贵人家的公子有特殊的癖好,喜欢让长得秀美的小倌扮做女子,为他们跳舞。不过,这对男子有着极为严苛的要求,不仅面容生得要美,身子也要像女子一般纤细柔弱,这样看上去才不会显得突兀,才能得几分赏心悦目。
但严恺说的这位男子……能行么?
待香君娘子见到苏墨,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样貌不输女子的男子,心中的疑虑立刻便减了五成。面前的少年肤若凝脂,生得水秀山明,观之,顿觉风清月皎。他们教坊中的所有姑娘加在一起都没他好看。
她比照着苏墨的身材,选了件尺寸合适的舞衣让他换上。为了衬托舞姬婀娜的身姿,这些舞衣通常都做得极为贴身,再加上胸部有额外的骨架支撑,腰部也会用系带紧束,更会突显出舞姬凸凹有致的曲线。
苏墨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穿女子的衣裳。他在内室捣鼓了许久才弄明白舞衣上那些系带、环扣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收拾停当,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没了男子宽大的外袍遮挡,他修长的四肢和纤细的腰肢显露无疑,再加上这件舞衣以罗纱制成,轻如蝉翼,穿在身上,于飘逸中又有带着似有若无的诱惑。
苏墨实在不习惯这样的感觉,躲在屋内迟迟不愿出去。
香君娘子和严恺在外面等了许久,死活不见人出来。香君娘子便扣了扣门,问道:“小公子,你可是有什么问题?是否需要我帮忙?”
“啊,不用,不用,”苏墨支吾着道:“我,我这就出去。”说罢,他咬了咬唇,似下了很大决心。
等在门外的两位见门被轻轻拉开,屋中之人两只脚蹭着地,慢吞吞地从屋里往外极不情愿地挪出来,脸上还红一阵白一阵的,感觉难为情的很。
香君娘子盯着身着舞衣的苏墨,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这位姑娘……不……这位公子也实在太好看了!他虽然还束着男子的发髻,但身上的气质却因这一袭舞衣变作了女儿之态。可说是娇而不作,媚而不妖,连教坊中的一众舞姬都叫他比了下去!
她让苏墨原地转了几圈,轻盈的舞衣随风飘起,少年就如同一位误入凡尘的仙子,有着摄人心魄的美丽!她不由看了看严恺,真想问问他究竟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样一个少年?
严恺自打苏墨从屋里出来那一刻,就已经看傻了。这,这还是苏墨么?他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但反复瞧了又瞧,确实是苏墨没错。他张着大嘴,舌头像打结了似的,半天憋出一句:“你,你,究竟是男是女?”
苏墨本就紧张,此刻被两人看得心里发毛,还以为是哪里出了岔子,遂小心谨慎地问道:“是不是……不太行?要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香君娘子和严恺异口同声地打断道:“行!行!行!简直太行了!”
学舞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由于时间紧张,加上卫所不便外人进入,苏墨便留在了教坊中,跟着香君娘子日夜练舞。苏墨自幼学习轻功,因而腰肢柔软,身轻如燕。香君娘子只教了几个动作,便知他的功底不错。
不过,仅有功底还远远不够,若想完美地跳完一只舞,除了要将所有的动作用眼神和肢体表达到位,还要与乐曲、节奏巧妙配合,而最最重要的,则是舞者需要懂得舞蹈的意义,这样才能达到人舞合一的境界。
芳菲姑娘最擅长的是水袖舞。香君娘子结合苏墨的气质,将其中的一些动作做了重新编排,将舞蹈中原本的凌波仙子变为月中嫦娥,使整支舞更加飘逸出尘,见之忘俗。苏墨一边学习一边揣摩,既保留了原有舞蹈中的精华,又考虑了鞑靼人的喜好,这样一来,这只舞可谓是独树一帜,连香君娘子都觉得绝哉!妙哉!
……
严恺回到卫所,章廖两位参将忍不住向他打听苏墨在教坊内的情况。话里话外半是关心,半是好奇。
严恺只知道若从外貌上看,苏墨骗过达腊应没有什么问题,但要说跳舞嘛……他没见到苏墨学舞的样子,但只是想想,就觉得一个大男人跳女人的舞……呵呵,他也不知道会是怎么个结果。因此,面对众人的寻问,他只道:“还好!还好!”实则,他心里也没底。
程玉姝自从那日给慕容琅送过衣服,就再也没来过。慕容琅并未觉得有什么异常,一来,他这几日一心扑在完善定昌的计策上,无暇顾及,二来,程玉姝来与不来,本就随她心情。
倒是谢启暄觉得有些不对劲。上一次程玉姝送饭过来,见他吃的欢喜,曾说以后会经常做,但一转眼这都过去好几天了,程玉姝却再也没来过,这是何故呢?趁着这几日没什么事,他便向慕容琅告了假,到知州府上去找程玉姝。
程玉姝正在房内绣花。这些日子她之所以没去卫所,是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面对慕容琅。慕容琅对苏墨的好,对苏墨的特殊,甚至留着苏墨破烂的衣衫……这些都让她坐卧不宁。
她不由自主地就会拿自己去比较,比较她与苏墨在慕容琅心中到底谁轻谁重。虽然她也明白这样的比较实在可笑,但她如今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可笑又让人难以理解的局面。
为了平心静气,也为了打发时间,她只好专心于绣花,绣着绣着,这些烦心事就暂时不会去想了。听到雪叶回禀说谢启暄来了,她放下绣绷,到镜前理了理妆容,便来到外间来见谢启暄。
谢启暄见到程玉姝气色尚佳,只是眉间似有一抹愁容不得舒展,便关心地问:“程姑娘,你好几日没去卫所了,可是有什么事么?”
程玉姝伏了一礼,道:“多谢谢公子挂念,玉姝并无大碍。只是……只是觉得卫所是军机重地,不便总去叨扰。”
“怕什么,你是自己人,还怕逸之怪你不成?”谢启暄没有听出程玉姝话里的意思,劝慰着道。
他从盘中拿起一颗蜜饯,丢到嘴里,一边吃一边自顾自地抱怨着:“哎,苏墨不在,你也不来,我一个人在卫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怎么,苏公子还没回来么?”程玉姝对苏墨的事极为敏感,任何关于这个少年的消息,她都想知道。
“回是回来了,但病得不轻。御风带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和逸之待在一个牧民的毡房里。他的脸上手上都被冻坏了。我看逸之那样子,应是一夜都没怎么合眼,光顾着照顾他了。”谢启暄叹道。
“你是说,慕容公子一直在照顾他?”程玉姝听着,心里就像扎了根刺,难受极了。
“是啊。毡房里就他们两个。不是逸之,还能有谁?”谢启暄回道。
雪叶见程玉姝面色有些苍白,便知谢启暄这番话又触到了小姐的敏感之处,她赶忙打断道:“那苏公子如今可好了?怎地又不在了呢?”
“嗯,好是好了。但这几日他在城内的教坊里,听说在学什么跳舞。”谢启暄吃着蜜饯不停嘴,没一会儿,一小碟蜜饯就见了底。
“学跳舞?”程玉姝有些意外,这又是怎么个情况?她看了看一旁的雪叶,雪叶摇摇头,表示无法理解。
“具体我也搞不清楚。反正他一直住在教坊里,好些天没回来了。我估摸着,没准儿又是为什么新的任务做准备呢。”谢启暄挠了挠头。
程玉姝示意雪叶再添一些蜜饯上来,谢启暄却拦住她道:“不用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见你无事,我也就放心了。”说罢,便起身准备告辞。
程玉姝心下一转,叫住他道:“刚刚你说苏公子正在教坊内习舞,可巧教坊离这里只有几条街,不如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谢启暄闻言眼睛一亮,他一拍双手,道:“好主意!我正纳闷他一个大男人学的哪门子的舞。这下正好可去问问他。”
说罢,程玉姝让谢启暄稍后,她回房换了件衣裳,便带着雪叶,与谢启暄一道,乘马车向教坊而去。
大约两炷香的功夫,马车停到了教坊门外。门房的小厮见谢启暄出示的腰牌,便知他是卫所的医官大人,点头哈腰地请几位进去。
几人都是第一次来教坊这种地方,见里面一个小院挨着一个小院,歌舞、器乐、戏曲各色技艺皆有,均是几人一组,由有经验的师父带着练习。
他们一路打听着苏墨,然而教坊中却无一人听说过此人。原来,为了防止计划泄露,严恺没有将苏墨的真实姓名告知香君娘子,而是为他取了个假名。学舞的目的则是喜欢芳菲姑娘的舞蹈,想效仿其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