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君娘子在教坊中浸淫多年,早听出这些不过都是些骗人的说辞。定是包养这位小公子的少爷想看这柔美又妖媚的水袖舞,才命他来学的。只不过香君娘子不愿点破,毕竟这与她也无甚干系。
程玉姝和谢启暄几人在教坊中来来回回找了几遍,也没见到苏墨的影子。
第76章 临行考校
几人准备打道回府,在路过一处小院时,雪叶一眼瞥见有个舞姬的身影似乎有些眼熟。她立刻叫住了程玉姝和谢启暄,示意他们稍等。
这位舞姬身着一袭绯霞色轻纱舞衣,正在院中翩翩起舞。只见她面若春桃,腰若拂柳,一头浓密的青丝绾成一个飞仙髻,好像画中走出的仙女,灵秀飘逸。
舞姬的玉臂柔若无骨,狭长的水袖似与她连成了一体,绕、翻、甩、抛,旋、转、撩、盘,几个动作一气呵成,那水袖就像活了一般,忽而如流水般疾速,忽而如轻云般慢移,忽而如雨丝般轻快,忽而如骤风般驰掣。令人如梦似幻,久久回味。
几人沉醉于舞姬营造的意境中,一时未回过神。倒是舞姬发现了他们,兴冲冲地向他们跑过来,道:“程姑娘,谢兄,你们怎么来了?”
“苏墨?你是苏墨?”谢启暄惊得长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
苏墨打量了一下四周,见香君娘子不在,才放心地说道:“嗯,是我!”说着,他张开双臂,在谢启暄面前转了个圈,爽朗地道:“怎么样?没认出来吧?”
“你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竟然穿着女人的衣服!”谢启暄纳闷地问,那语气就像见到一个变态一样。
“我……我以后再和你解释。”苏墨含糊着道。
“不过,你还别说,倒是挺好看的。”谢启暄眼睛不住地在苏墨身上打量:“你要是个女的,我都想娶回家去了。”
苏墨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又听着他嘴里的混话,假装生起了气。他挥着手中的长袖,拍打着谢启暄道:“我让你再瞎说!让你再瞎说!”两人一顿笑闹。
程玉姝见面前的苏墨明艳、妩媚,甚至还带着几分妖娆,别说是男子,就是女子见了,都移不开眼。她惊讶得如同木雕泥塑般愣在当场。雪叶见状,悄悄捅了捅她。程玉姝这才反应过来,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向苏墨道:“想不到苏公子扮做女子,竟是这般丰姿冶丽,连玉姝都看呆了。”
“程姑娘快莫要取笑我了。我这是第一次穿女子的衣裳,实在别扭得很。”苏墨没看出程玉姝的不悦,向她解释道。
“贤弟,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学跳舞啊?是不是逸之又给你派什么任务了?”谢启暄刨根问底地道。
“额……我现在还不能说,等以后你就知道了。”这次的任务尤其隐秘,苏墨实在不能同谢启暄讲。
“切!左一个不能说,右一个以后再解释,我看啊,你和逸之的秘密可是越来越多了,连我都瞒着。”谢启暄有些不高兴了。
“别这样嘛!”苏墨拉着谢启暄的袖子摇晃着:“等我回去给你赔罪还不行么?”
程玉姝听到谢启暄提起了慕容琅,不由心中一颤:“是啊,若是慕容琅见到苏墨这个样子,会作何反应呢?只怕会更加……”
雪叶见程玉姝神色实在不好,担心再待下去,会被苏墨和谢启暄看出端倪,便提醒道:“小姐,我看天色不早了,要不我们今日先回去,莫要耽误苏公子练舞。”
“嗯,好!”程玉姝点点头,眼睛仍是怔愣愣地看着苏墨。
程玉姝是被雪叶拽着回到马车上的。谢启暄因为要回卫所,便坐另一辆马车走了。
回到府上,程玉姝仍是没回过神。如果说在此之前,她不明白慕容琅为何会对苏墨心动,但今日见到苏墨“男扮女装”的样子,她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如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苏墨换上女装,竟似曹植所做《洛神赋》中描述的一般:“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这样的倾世之姿,只怕是个男人,都会忘记身份地位,甚至不在乎性别地想拥之入怀吧?
程玉姝坐在镜前,仔细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虽说她也生得一副好颜色,但因她见到了苏墨翩然起舞的仙姿,见到了慕容琅对苏墨的不同,故而生了自卑之心,便怎么都自信不起来了。
雪叶明白小姐的心思,见她似有颓色,便上前鼓励道:“小姐莫要伤怀。苏公子再怎么好看,也毕竟是个男子。就算大将军再喜欢他,慕容夫人也不会同意的。”
程玉姝闻言却一点喜色也无。“以慕容公子的性子,他想做的事,只怕慕容夫人也拦不住。”程玉姝忧心忡忡地道。
“依我说,小姐您不应该一直躲在府里。您看看,您都多长时间没去卫所了?这样您与大将军只会越来越疏远的。”雪叶劝道。
“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呢?可我实在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情面对他。”程玉姝诚实地道。确实,若她现在见到慕容琅,只怕连笑都很难挤出一个。
“小姐,您想想。即便大将军与苏公子没什么,您日后与他成婚,过不了几年,他也是要纳妾的。难道大将军还能只守着您一个人不成?到时候,您一样要与其他女子共事一夫。倘若您现在都受不了,那以后该怎么办呢?”雪叶发愁地道。
“纳妾?”程玉姝一怔,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现下经雪叶提醒,她才意识到,是啊,慕容琅身边总会有旁的女子的。即便像她父亲与母亲这么恩爱,后院也是有几位小妾的。而她的几位哥哥,除了妻妾,还有通房。
或许,这就是女子的命运,即便再如何深爱着夫君,也不可能得到他全部的爱。她应该学着隐忍、大度,这才是当家主母应有的气量。
雪叶见小姐有些被说动了,又道:“奴婢想着,如果您暂时不想见大将军,或许可以找机会和苏公子聊聊,探探他的意思。如若他对慕容公子无意,自是最好。若是他……,您也可以早做筹谋。”
“你是说,我去和苏公子谈谈?”程玉姝看着雪叶问道。
“嗯。苏公子应是知道您对慕容公子的心意,您不如再把话说得明确些,让他能知难而退。这样既没得罪大将军,也能保全您二人的婚事,奴婢觉得,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程玉姝思忖了片刻,点点头,道:“倒是个办法。不过,这事不宜操之过急,容我想想该怎么和苏公子说。莫要伤了我们之间的和气才好。”
“是呢。若是让人看出您着急,咱们就落了下风了。今儿个苏公子不是说他还有任务在身么,那就等他执行完任务再说。”雪叶建议道。
“好!”程玉姝回道。
……
苏墨的舞已经学得差不多了,香君娘子又手把手地教他上妆的技巧。什么傅粉、施朱、画眉、点唇……眉毛又分什么小山眉、垂珠眉、分梢眉、涵烟眉、拂烟眉,还有什么梅花妆、酒晕妆、飞霞妆,堕泪妆……天啊!看着面前这一堆五颜六色的脂粉盒子,苏墨觉得做个女子实在是太麻烦了!
可是没办法,这次去定昌离宫,身边一个丫鬟都不能带,这些都要靠他亲力亲为。苏墨比照着芳菲姑娘的画像,硬着头皮跟着香君娘子涂涂抹抹,描描画画。一开始画得就像个鬼,别说是香君娘子,就连苏墨自己都看不下去。待认真练习了几日后,还别说,他已经画得有模有样,再过一段时日,就能熟练地为自己上妆了。
苏墨见出发日期临近,便收拾了衣裙妆奁,拜别香君娘子,一路返回卫所。那里还有一场大考等着他。
……
苏墨在教坊习舞的这些日子,慕容琅命暗桩调查盛喜班的动向。现下盛喜班不在定昌城内,他们去了临近的小城表演,要过几日才会回去。慕容琅得知这个消息,立即让严恺派一队精兵乔装改扮,赶到小城将盛喜班控制住。
他们将班中所有人锁在一处私宅内,严加看守。同时告知他们,只要老老实实待上几天,就会放他们走。洪果尔还以为是对家为了抢生意找来的打手,见这些人没有要他们命的意思,只好从了。
士兵们从洪果尔的箱笼中搜到了定昌离宫进宫用的腰牌和帖子,派一个人将它们带回了卫所。
此刻,朔州卫,慕容琅的小院内,院门紧闭,几名士兵在门外把守。慕容琅坐在院子正中,严恺和章廖两位参将分坐两旁。御风则立在慕容琅身侧。今日,他们要考校苏墨的舞艺,只有过了他们这一关,才有可能骗过达腊。
只见苏墨玉粉敷面,娥眉淡扫,晶莹的眼眸顾盼生辉,额间一点朱红为她平添了一抹别样的妩媚。他用轻纱覆着半张面容,青瓷色的舞衣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他时而莲步慢移,时而翻飞疾转,两只水袖随着她的手臂旋起,宛若一道玉轮,将她圈入中心。随后,他纤足轻点,腾身跃至半空,轻盈好似飞燕。她臂弯中的披帛随风飘起,就像月宫中的天女,清冷高洁,不染凡尘。
苏墨轻舒长袖,天上霎时出现两道白练,随着几个飘逸的甩袖,白练在空中如云似烟,霎时将周遭烘托得恍若仙境一般。白练所过处,花瓣漫舞,香气醉人。跟着,苏墨连续几个回旋,稳稳落地。
他舞步细碎飘至众人面前,媚眼如丝,玉指轻挑,瞬间就将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缠住,再也看不到别的。刚才还纯然如圣女的他,此刻却是千娇百媚,万般妖娆。他眉间的红点一动一动,让人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跳一跳,简直要把人的魂魄都勾了去,当真魅惑至极。
最后,他以一个绝妙的卧鱼稳稳收尾,整段舞戛然而止。
苏墨做了一个收势,看向面前的众人。刚才他的心思全都在舞蹈上,没注意几人的神色。现在看去,只见慕容琅的脸黑得就像锅底,严恺和章廖两位参将则像是被点穴一般,呆楞楞地坐在椅中。几人都盯着他,一言不发。
“我跳得……是不是……不好?”苏墨怯怯地问。
第77章 妖精变的
“你……真的是苏兄弟?”廖参将将信将疑地问道。他仔细打量着苏墨,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听面前这人说话,确实是苏墨的声音。
“廖参将,你在说什么?不是我,还能是谁?”苏墨觉得他真是明知故问。
“你……这舞……我……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章参将在一旁,语无伦次地说道。话音刚落,他就觉得一股热流从鼻子里淌了出来。待用手一擦,发现自己竟然流鼻血了!
“啊?我跳得就这么难看么?”苏墨还以为章参将是被他的舞蹈吓到了,赶忙递上一块帕子,让他擦擦。
“不是不是,你跳得简直太好了!把我们都看傻了!”严恺赶忙解释,就怕苏墨打退堂鼓:“我虽然没看过芳菲姑娘跳舞,但想来也就是你这样子。不,你应该比她跳得还好!”
“真的?”苏墨觉得严恺可能是为了安慰他,没有说实话。
“真的,严副将说得一点不夸张。”廖参将解释道。随后,他又问向苏墨:“那个,我说苏兄弟,你家中可还有姐妹?内什么,我还没娶妻呢,我想着你要是有姐妹什么的,不如给我介绍介绍……嘿嘿……”
“啊……”苏墨没想到廖参将突然问起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
严恺和章参将瞥了廖参将一眼,道:“我们这说正事呢,你这是扯到哪儿去了!”
廖参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再说话。
由于慕容琅一直没说话,苏墨有些不安。他转过头,看向端坐在椅中的青年,用目光寻问着他的回应。
慕容琅脸上还是阴云密布,像是很不高兴,他上下打量了几眼苏墨,语气冷冷地道:“让你扮芳菲姑娘,学几分样子也就可以了,何必……何必如此……”
“如此什么?”苏墨歪着头,有些不解。
“也,太勾人了些!”慕容琅极不情愿地说道,这几个字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苏墨出场一亮相,他就被惊得楞在当场!谁能想到,这位少年换上女子的衣衫竟如此惊艳!随着苏墨盈盈起舞,曼妙的舞姿加上婀娜的身段,如妖似仙,勾魂摄魄。慕容琅感觉就像是回到了毡房那晚一般,周身起了阵阵热意,喉咙干渴得紧。他只能不停地往嘴里灌水。
再看坐在两侧的严恺等人,他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少年,连眼都舍不得眨,尤其是廖参将,嘴张得老大,哈喇子都快要流到腿上了。原来,不只是他,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对这样的苏墨着迷!
阳光洒在少年的身上,将他舞裙上的亮片照得闪闪发亮。慕容琅被这光芒一晃,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苏墨有没有可能是个女子?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他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可转念一想……为什么不可能呢?他们之所以从未怀疑过苏墨的男子身份,是因为他第一次出现时就是男子装束、男子打扮。但万一,他是故意假扮的呢?
慕容琅又想到,此前去霍州的路上,由于他们赶时间抄小路,有时会露宿在外。每到沐浴的时候,苏墨都是离他们远远的,从不和他与谢启暄一起洗。他当时以为是少年从山里出来,平日少见生人,因此害羞。但如今想来,的确有些可疑。
慕容琅看着苏墨,心里暗暗存了疑心。
御风在一旁,心里也没闲着:这苏墨一会儿男,一会儿女,迷惑人心的功力着实不浅,怕不是个妖精变的?只怕就是唐僧来了,也招架不住。这回主子……哎……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御风开始默念起了佛。
苏墨实在不明白慕容琅这是在气什么。什么叫“太勾人了些”?说得就好像他在勾引男人一样,可又不是他愿意这样的,这支舞明明就是这个样子的好么?苏墨觉得和这人真是说不通。
“还不去把衣裳换了去!”慕容琅责备道。这舞衣勒得这么紧,简直,简直不成体统!他多一眼都不想让严恺他们看到苏墨这个样子。
“哦!”苏墨撅着嘴,向众人告退,回去换衣服了。
……
苏墨的扮相和舞姿给了大家极大的信心,感觉他们的计划俨然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就看严恺的了。然而,慕容琅想着苏墨柔媚的身影,心中却若有所思……
这一日,几人正在和扮成洪果尔的严恺打趣。严恺磕磕巴巴地说着鞑靼话,显然有些紧张。
“严副将,你还得加紧练习啊!要不见了达腊,你这一张嘴就暴露了!”廖参将提醒他道。
“我知道。我现在做梦都在练,可毕竟不是咱自己的语言,我也着急呢!”严恺面露急色。
“没事没事,再练练,兴许会好一些。”苏墨在一旁宽慰着道:“实在不行,到时候就说你嗓子痛,不方便说话。”
“别光顾着练鞑靼话,礼仪也要记牢。”章参将补充道:“鞑靼的礼仪你可都记牢了?见了达腊,该怎么行礼?见了大臣,又该怎么行礼?可千万弄错了。”
“知道,我都知道。”严恺嘴上说着“知道”,但他的手脚却并不这么认为。他手忙脚乱地一通比划,众人不免都皱起了眉头。
慕容琅抿着嘴,忽然想到他们都忽略了一点——鞑靼宫廷用语和民间用语有些细微的差别,有的是发音上的差别,有的则是用词上的差别。若不是土生土长的鞑靼人或是非常熟悉鞑靼语的人,是很难注意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