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叶本想帮小姐一把,哪知竟差点好心办成了坏事,忙用帕子掩了口。
“这样就好。你切莫在此事上浪费心神。”慕容琅装作没有看见他们二人的小动作,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其实慕容琅并非不知道程玉姝的用意,只是他觉得两人相处以舒服自然为上。程玉姝如此大费周章,显然是落了些刻意,还有点讨好他的意味,他觉得实在没这个必要。但他说话向来点到即止,若程玉姝执意如此,他也不会再说什么。
一餐饭很快便吃完了。雪叶为了将功补过,提议慕容琅带他家小姐在卫所内转转。慕容琅正巧下午事情不多,便欣然同意。
练武场上,章廖两位参将和几位教头正带着一众士兵操练。兵卒们看到慕容琅身旁的程玉姝,个个眼睛都直了。他们这还是头一回见大将军带女子来呢,而且还是一位天仙似的姑娘。这可真算得上是朔州卫头等新闻!
程玉姝从未见过这么多男子,感觉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自己,一时有些不好意思,面颊不由泛起了红晕。
“诶,你猜那姑娘是咱将军的什么人?”一个小兵捅了捅身边的兄弟。
“还能是什么人?不是妹子,就是相好呗。”
“我看不能是妹子。她和将军长得一点也不像,八成是相好。”另一个小兵说道。
“什么相好相好的?那叫未婚妻。”
“咳!都一样,就是没过门的老婆呗。”
“我说,这姑娘长得可真好看,就跟从画里走出来的似的。”
“那可不?咱们将军长得这么俊,一般人哪能配得上?”
士兵们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话着,话音顺着风吹到了程玉姝的耳朵里。
程玉姝虽不喜被人议论,但这些话却让她颇为受用,将她刚刚的不快一扫而空。既然大家都将她认作慕容琅的未婚妻,那……
她偷偷瞟了眼慕容琅,见青年气定神闲,没有任何不悦,那他是不是也这么认为了呢?
第70章 一件破衣
程玉姝走时,带走了慕容琅的一件外袍。这件袍子前阵子被他不小心剐破了,卫所里的针线婆子只有寻常的棉线,都是用来缝补将士们的衣衫的,没有这种名贵的丝线,而且她们也不会这种特殊的织补手艺。
慕容琅本想让御风送回玉京,让府里的绣娘织补。但御风今日见到雪叶,便多嘴问了一句,他想着或许知州府上的绣娘能做这样的活计也说不定。
雪叶一瞧,果然,小程大人的衣袍就有用这种丝线做的,因此这种丝线是府中常备之物,回头让绣娘补好就行,很是便宜。御风想着这样也好,省得舍近求远,便将慕容琅的外袍交给了雪叶。
这本是一件寻常的小事,谁都没放在心上。然而,没想到的是,由此却引发了一桩祸事!
两日后,程玉姝带着雪叶来送补好的外袍。到了慕容琅住的小院,程玉姝让雪叶上前对守卫说明来意,请他们进去通传。哪知,守卫却说,慕容将军带着御风去城门处巡视,不在卫所。谢医官正在营房为士兵们做例行检查,此时也不在。
程玉姝不免有些失落,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去,等改日再来,却听雪叶对其中一个守卫央求道:“这位大哥,我家小姐坐了大半个时辰的马车才从城内赶过来,您总不好让我们白跑一趟吧。您行行好,我们把将军的衣裳放下就走,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如今卫所上下基本上都知道了程玉姝,守卫们也不想得罪这位官家小姐,没准她就是以后的将军夫人,便让二人进了院。院中一个正在洒扫的小兵给她们指了指正房,道:“那就是慕容将军住的屋子,你们自己进去就好。”
程玉姝从未进过慕容琅的屋子,此刻慕容琅不在,她忽然担心若自己擅自进去,回头让慕容琅知道,会不会闹出不快?
雪叶见程玉姝站在门口要进不进的迟疑模样,便知小姐心有顾虑。她在一旁劝道:“小姐,那位苏公子都能随意进出慕容将军的书房,您只是进他的屋子送件衣裳,他还能怪您不成?”
这句话一下捅到了程玉姝的心事。现下她对苏墨的事越来越在意,而且不知不觉中,总有意与之相比。听了雪叶的话,程玉姝心里就像是堵了口气,忽生出了一争高下的心思。
“你在门口守着,我一会儿就出来。”她对雪叶道。说完,便捧着衣裳便走了进去。
慕容琅住的屋子,陈设极为简洁,除了必备的家具器物,并无过多装饰,是与女儿家的闺房截然不同的男子气质。程玉姝觉得既新奇,又有些羞人。她就像是见到了另一个慕容琅,不是什么大将军,也不是什么矜贵公子,而是一个身着常服的居家郎君。
想到自己与慕容琅成亲后,两人会在一处生活、一处安寝,程玉姝的目光不由向慕容琅的床榻上偷看了几眼,随即便是面红耳热,心里就像跑进了一只小鹿,咚咚乱撞。
她捂了捂有些发热的脸,走到壁柜前,打开柜门,将外袍放了进去。就在刚要合上柜门的一瞬,程玉姝不经意地瞥见了一堆古怪的东西。
这堆东西像是一些布料,被叠得整整齐齐,与慕容琅的其他衣衫放在一起。布料虽然很干净,但却破破烂烂的。而且,这些布料的材质与柜子中的衣裳明显不同,虽不是寻常的棉布,但也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
这样的料子像慕容琅、谢启暄这样的富家公子是不会穿的,而她也只是在……苏墨身上见过。
苏墨?!
程玉姝被这个想法吓得一个激灵,难道这是苏墨的东西?!
想到此处,她实在抑制不住心中的疑惑,忍不住将这堆布料拿了出来。待她展开一看,竟是一件衣裳!
这件衣裳像是被人用力撕扯过,袖子几乎都要掉了,只和身上的布连着一点,破口处全是毛边。衣裳的尺码明显比慕容琅的要小上许多,一看就不是他的东西。
程玉姝将衣裳放在鼻子上闻了闻,上面除了清洗后留下的皂角味,以及沾染了慕容琅其他衣衫上的松香味,还有淡淡的兰草香气。
这个味道,她闻到过,就在……她不想想下去了。
程玉姝顿觉心下一空,周身都泛起了冷意。她哆嗦着将布料照原样叠好,重新放回柜里,随后便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雪叶见小姐刚才进屋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不知怎的,从屋里出来却是面色苍白,像撞了邪一样,路都要走不稳了。她拉着程玉姝冰凉的手,焦急地问道:“小姐,你怎么了?”然而,程玉姝的耳中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不想说,她只想离开此处,越快越好!
雪叶好不容易将程玉姝扶进马车。程玉姝刚一坐进去,强忍着的酸涩与委屈就如同积蓄了已久的洪水瞬间溃堤。她用帕子捂了脸,呜呜地大哭起来……
回到知州府,程玉姝将自己关在房内啼哭不止,整整一天都没有吃东西。她的嫂嫂小程夫人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子去了趟卫所,回来就是这副模样,还以为是程玉姝和慕容琅之间闹了什么不愉快,拉着雪叶问了又问。雪叶也不明所以,只得将她们今日在卫所发生的事照实回禀了她。
既然没见到慕容琅,也没有吵架,难不成她是在慕容琅的屋里看见了什么?小程夫人心想。
由着程玉姝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走到程玉姝的门外,冲着里面道:“玉姝,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可就派人去请慕容公子过来了。我倒要问问他,他屋里究竟藏了什么,让我家玉姝哭成了个泪人!”
程玉姝听到这话,当下便急了。她本就是偷看了慕容琅的东西,怎么好再去问他呢?
她赶忙擦了擦眼角的泪,回道:“嫂嫂千万不要去请慕容公子!玉姝这就开门!”
小程夫人见刚才的话果然奏效,看来这件事正如她所料,一定是慕容琅有什么秘密被程玉姝发现了。
待进了屋,她见程玉姝鬓发散乱,脸上的妆都哭花了,赶忙吩咐雪叶打水为她洗脸,又命下人送来汤饭,连哄带劝地让程玉姝好歹用了些。
等下人都退了出去,小程夫人看着程玉姝红肿的眼睛,柔声问道:“玉姝,能不能告诉嫂嫂,今日你去卫所,究竟发生了什么?”
程玉姝闻言,鼻子一酸,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小程夫人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让她不要急,慢慢说。程玉姝缓了一会儿,终于平复好情绪,便将今日在慕容琅屋内见到苏墨衣裳的事告诉了嫂嫂。
“你是说,慕容公子收了件苏公子的衣裳放在自己的柜子里?那衣裳还是破的?”小程夫人皱眉问道。
“嗯,”程玉姝点点头:“是的。”
“这可就奇了!他留着件人家的破衣裳做什么?”小程夫人实在想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那衣裳虽破,却很干净,应是洗好之后才收到柜子里的。”程玉姝如实说道。
“如若是苏公子的衣裳,那慕容公子应该还给他才是。为何要自己留下呢?若说是苏公子赠与慕容公子的,那就更说不通了。哪有送破衣裳给人的?何况还是衣裳这种贴身之物……”小程夫人忽止了口,她突然察觉到这件事有些不对。
程玉姝见小程夫人欲言又止,有些着急,她扯着嫂嫂的袖子道:“嫂嫂有话直说便是,玉姝听着呢。”
小程夫人思忖了片刻,才道:“嫂嫂是觉得,这件衣裳很可能是慕容公子背着苏公子偷偷留下的。但至于他为何要留这么件衣裳,我……就不好说了。”她抚了抚发髻,避开了程玉姝的目光。
其实,小程夫人不是不好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对程玉姝说。背着一个人,留下对方的物件,这还能是因为什么?多半是因为思恋,因为情思。小程夫人是过来人,心念一转便明白了这里面的玄机。只是慕容公子会喜欢一个男子?她实在不敢相信。
“偷偷留下……”程玉姝喃喃地重复着嫂嫂的话。原本她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想听听小程夫人有没有什么别的解释。但如今听嫂嫂话里的意思,竟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慕容琅一定对苏墨有情!
思及至此,程玉姝虽然伤心,但更多的却是怒气:慕容琅此前对她说的那些话,不过就是安抚,不是真心的!
她不甘心自己被人欺骗,更不甘心自己这么多年的深情被辜负!
程玉姝止住泪意,正色对小程夫人道:“嫂嫂的意思,玉姝心里明白。其实,我也怀疑慕容公子和苏公子之间有些不清不楚。”随后,她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告诉了小程夫人。
小程夫人听完,只觉得这也……这也太匪夷所思了!慕容琅竟会喜欢上一个男子!而且还是个白丁!这说出去,谁会信啊?可程玉姝说的这些绝不是毫无根据的捕风捉影,任谁听了都会有所怀疑。难为程玉姝将这么多事藏在心里。幸而今日说了出来,否则时间长了,恐怕是要落下心病的。
不过,她毕竟比程玉姝年长,又在内宅修炼了多年,遇事稳重许多。她觉得,截至目前,所有的这些都是她们的猜测,未经证实,不能轻易就下定论。
她握着程玉姝的手,柔婉地道:“嫂嫂觉得,此事尚有待确认,也未必就是你想的那样。你已经是慕容夫人认可的儿媳,决不能在此时自乱阵脚,影响婚事。”
“可怎么证实呢?”程玉姝蹙眉问。
是啊,该怎么证实呢?小程夫人有些为难。
此事属于慕容琅的私隐,她和程玉姝断不便出面寻问。若是让程卿筠去问,虽然从年纪来讲,慕容琅要叫程卿筠一声大哥,但从辈分上论,他与慕容琅却是平辈,且两人并不熟络,实在难以开口。再加上程卿筠刚到朔州上任,需要慕容琅支持的地方还有很多。若因为此事闹得不欢而散,可就得不偿失了。
程玉姝见小程夫人低头不语,便恳求她道:“嫂嫂,玉姝已认定慕容公子就是我的夫君,这份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至于要怎么做,还请嫂嫂帮我拿个主意!”
“慕容琅的事,只能由慕容家的人解决最为稳妥。”小程夫人心里有了个想法,她抬起头对程玉姝道:“明日我给慕容夫人写封信,就以卫所生活艰苦,担忧慕容公子身体为由,让她派一位信得过的奴仆过来服侍。如若慕容公子真有什么不妥,相信这位奴仆自会禀告慕容夫人。想来她是断不能容下这种事的,到时她自会处理。你看,这样可好?”
程玉姝想了想,觉得嫂嫂这个办法很好。既保全了慕容琅的颜面,又不伤两家和气,是个两全的法子。
小程夫人回去后,将此事告诉了程卿筠。程卿筠先是错愕,但待得知了来龙去脉,他觉得此事应尽快弄清才好,以免误了玉姝的终身。当晚,夫妇二人便在灯下反复斟酌语句,写好了给慕容夫人的信。第二日,便差人送了出去……
第71章 难以启齿
毡房内。
手背和脸上一阵一阵地刺痒,苏墨下意识地想去挠,但两只手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怎么挣不脱。他心里一急,睁开眼,醒了。
这是一座白色圆顶的毡房,房内无人,正中间的火堆上架着一口锅,锅中正煮着水,“噗噗”地向外冒着热气。
苏墨微微起身,见自己正躺在厚厚的毡毯上,身上盖着被子和一件熟悉的狐裘,淡淡的松香昭示着主人的身份。他的手被分别绑在两侧支撑毡房的细柱上,他用力扯了两下,绳扣纹丝未动。
因为还发着低烧,苏墨的脑子木木的,弄不明白当下这是怎样一个状况。他只记得自己骑着马逃出了定昌城,再之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正想着,只见厚厚的门帘掀开一角,一道月白色的身影走了进来。
“慕……逸之兄!”他叫道。
“醒了?”慕容琅见苏墨正看着他,微微一笑,几步走了过去,俯身蹲下。他伸手覆上少年的额头,手心中传来略烫的体温。虽然还有些热,但比昨夜已经好多了。
苏墨毫无防备地就被慕容琅摸了头,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虽然他知道慕容琅并无恶意,但他害怕两人这样的触碰。这样的触碰容易让他生出别的心思,而他不可以有别的心思。
“我这是在哪里?”他问,顿了顿,又问:“你怎么来了?”
慕容琅收回手,见少年呆愣愣的样子,又可爱又好笑,便想逗逗他,于是佯装忧惧地道:“这是在定昌,你被达腊抓回来了。我为了救你,也被一起抓了。”
“什么?!”苏墨大叫。难道自己没跑掉?他“呼”地一下坐直身子,准备往外跑。
慕容琅一把将他按了回去,“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傻子!骗你呢!昨天半夜,我和御风在草原上找到了你,把你救了回来。这里是牧民的毡房。你已经安全了。”
“哦!吓死我了~”苏墨松了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慕容琅说他是“傻子”,便不服气地回怼道:“你才是傻子!”随后他抬起手,对慕容琅兴师问罪道:“那你为什么将我绑起来?”
“你的脸和手都被冻伤了,被热气一烤,一定会觉得痒。我要是不把你的手捆上,只怕你现在已经被自己挠成花猫了!蠢!”慕容琅责备苏墨不懂自己的好心,眸中带着一丝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