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腊刚被关进密室的时候,气焰嚣张,嘴里不干不净地将大周皇帝和慕容琅的祖宗八辈骂了个遍。慕容琅知道了,不气也不恼,只命人停了达腊的饭食。现在三日过去了,听守卫的士兵们说,达腊为了口吃的,都开始管他们叫“大哥”了。
“主子,我们难道就这么一直关着他?”御风问道。
“我已命人八百里加急,将此事呈报给皇上。州府和都司那里,我也告知给了程卿筠和梁义。但此事事关重大,他们也做不得主,一切都要听凭朝廷的回复。”慕容琅道。此外,他揣测,达慕可汗想必也已知道此事,估计很快便会有所动作。
“走,我们去会会他!”慕容琅收好画像,对御风道。御风为他披上了大氅,两人向地牢走去。
到了密室门口,士兵们将石门打开。慕容琅示意御风和他们都留在门外,他独自进了密室。
密室内烛火昏黄,极为阴冷潮湿,有些地方已经长出了青苔。墙壁里渗出的水珠,没一会儿就攒成一股细流,一缕一缕地往下淌。但还不等流到地上,水流就会被冻成冰,挂在墙上,留下白花花的一片。
达腊正裹着被子,坐在地上发呆。他被抓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冻得直打喷嚏,后来士兵们给了他一床棉被,让他身上好歹有了些热乎气。
他的头发像乱草一样随意披散在肩上,身上又是血又是土,脏污不堪,散发着阵阵臭味。脸已经饿得两颊凹陷,只是眼神中精光不减,似乎是他保留的最后一点倔强。谁能想到,这人几天前还是衣着光鲜、在宫殿里大摆宴席的鞑靼王子,如今却连个叫花子都不如。
达腊见到慕容琅分外眼红,他张牙舞爪地起身就要朝慕容琅扑去。奈何他的手脚都被铁链锁在了墙壁的铁环上,根本近不了慕容琅的身。他徒劳无功地挣蹦了几下,最终一屁股坐回地上,嘴上喘着粗气,不甘心地质问道:“慕容琅!我可是鞑靼的王子,你就是这么待我的?”
“王子?哼!那是在你们鞑靼的地面上。你如今落到我的手里,就是一个大周的阶下囚!”慕容琅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不屑地道。
“呸!你以为你是谁啊?呵呵,你不过就是你们大周皇帝的一条狗?别以为你抓了我,就能把我怎么样?过不了几天,我就会大摇大摆地出去!”达腊骂道。
那晚,在他被慕容琅劫持为人质的时候,因为刀就架在脖子上,他确实担心自己被慕容琅的一个冲动给杀了。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冷静下来,他反而不怕了。以他一国王子的身份,他深信,慕容琅不敢轻易动他,否则就会给鞑靼发兵大周留下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而仅凭这一点,恐怕大周皇帝在下旨的时候,也得掂量掂量。
“哦?你确定在那之前,你能活着出去?”慕容琅对达腊的咒骂置若罔闻。他嘴唇微微一挑,盯着达腊的眼睛,反问道。
达腊看着慕容琅幽深的眸色,心里一颤。刚才还倨傲的脸,突然就僵住了。他瞬间意识到,自己漏算了一处。
他的手里握有一个惊天的秘密,事关南天先生背后的那位主子。现下,他已被关押了几日,那位主子应该已经知道此事。那么,接下来等待他的,除了被人灭口,他想不出还有第二种可能!
等他死了,慕容琅自然就是那个背锅的。这样的一箭双雕,像极了那人行事的风格!
他这时才明白,慕容琅为什么将他关进这个不见天日的密室,其实这是在保护他!当然,也是在保护慕容琅自己!
“怎么?被我说中了?”慕容琅蹲下身子,看着一眼不发的达腊,问道。
“呸!”达腊啐了一口。他心里虽然一惊明白,但却依然嘴硬地说道:“慕容琅,收起你的那套把戏!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好啊!那我们就等等看,看杀你的人什么时候来?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慕容琅起身,双臂抱在胸前,回头对守在门口的士兵道:“来人,给这位王子换到外面的牢房!”
“是!”两个士兵回道。他们几步走了进来,准备将达腊手上的铁链打开。
“慕容琅,你不能这样!我要是死了,对你有什么好?”达腊见此情形,以为慕容琅要动真格的,一下就急了。他屁股在地上不停地向后蹭着,挥起手腕上的铁链,躲避着士兵们向他伸过来的手。
“我好不好的,就不劳殿下费心了。我只知道,要钓大鱼,总得舍得下饵。我要的是鱼,至于饵嘛......只要鱼抓到了,谁还在乎饵呢!”慕容琅戏谑着达腊:“只怕到时候,就连达慕可汗都要谢我呢!”
达腊听到这话,心彻底凉了。慕容琅所谓的大鱼,指的自然就是那位主子,而他就是钓鱼的鱼饵。只要查出了那位主子的真实身份,即便他死了,慕容琅也有办法全身而退,至于他么……
他若死了,他爹固然有理由向大周发兵,但达腊心里知道,鞑靼剩下的那些狗屁将军根本不是慕容琅的对手,即便真能杀到玉京,是不是万里送人头都说不好。
而另一方面,他若死了,他爹反而可以高枕无忧,安心在可汗的王位上多坐几年。等他那几个幼弟长大了,再考虑继位的人选。所以,达慕可汗此刻在王庭里究竟是哭还是笑,谁又知道呢?这就是皇家的父子,哪里有什么亲情,一旦涉及到了王位,只有你死我活。
“哈哈哈哈~”想到此处,达腊突然苦笑了出来。无论是与他合作的那位主子,还是他的亲生父亲,竟然比慕容琅更想要他的命!他已经无论可走!
慕容琅见状,知道攻心计已达成,挥手示意士兵出去。
“怎么样?是不是发现,现在你唯一能依靠的人,竟然是我?”慕容琅淡笑着道。
达腊低垂着头,他搞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但现在能保他活命的却真的只有慕容琅。
“只要你能保我不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他全身像被撒了气,低声说道。
“准备与我合作了?”慕容琅问。
“慕容琅,算你狠!”达腊就像在做垂死的挣扎,他咬牙切齿,用言语进行着最后的报复:“但你这次用个女人来算计我,算什么本事?呸!”
“哈哈哈~”慕容琅突然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充斥着小小的密室:“达腊啊达腊,你怕不是醉得连男女都分不清吧?你的芳菲姑娘啊,是个男的!”
达腊一怔,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胸腔内骤然迸发出一阵剧烈的狂笑,眼泪几乎都要笑出来了:“啊哈哈哈哈~慕容琅,咱俩究竟是谁分不清男女?啊哈哈哈哈~你可别告诉我,你还没碰过她吧!哈哈哈哈~那么诱人的一副身子,我摸着都舍不得放手!”
“你说什么?!”慕容琅被达腊的话震惊到了,他一把揪起达腊的衣领狠狠地瞪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84章 一道惊雷
“怎么?看我动了你的女人,心疼了?哈哈哈哈~”达腊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竟然让慕容琅起了这么大的反应。看着慕容琅张皇失措的神色,他感觉就像比武时侥幸胜了一个回合,当即决定乘胜追击。
“这么漂亮的姑娘都被你用来当兵使,你可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啊~”说着,他用双手弯弯曲曲地比划着,像在勾勒出一副女子曼妙的曲线。
慕容琅听着达腊淫|邪的笑声,又想到自己此前对苏墨女子身份的怀疑,脸色逐渐铁青。达腊好色纵|欲,不知糟蹋过多少姑娘,对女子比他敏感得多,因此不大可能弄错。而且达腊没有必要在此事上骗他。
难道,苏墨当真是个女子!慕容只觉一道惊雷在自己头上炸裂。
“你究竟把他怎么样了?”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道,拽着达腊衣服的手指青筋暴起,骨节泛白。
“哈哈哈哈~看看,看看,咱们这位大将军果然急了!还能怎么样?就床上那点事呗~”达腊见慕容琅被自己的话气到语塞,就像奸计得逞一般,得意极了。
他开始七荤八素地胡诌起凌|虐苏墨的情形。反正他在这方面经验多得是,连想都不用想,只要将他平时在床上的那些兽行如实讲出来,就能让慕容琅发疯。
慕容琅气冲头顶,他听着达腊嘴里喷出的荤话,恨不能将他立刻千刀万剐。虽然他知道达腊这是在故意激怒他,因为无论是按照行动时间推算,还是他在达腊寝殿见到苏墨时的情形,都不可能像达腊说的这样。但即便只是说说,他也觉得好像心爱的东西被人玷污了一样,令他忍无可忍。
慕容琅一计重拳打到达腊的面门上,达腊的鼻梁登时断成了两截。随后,慕容琅就像疯了一样,一连几拳,拳拳到肉,打得达腊原地打滚,满脸满嘴都是血。
达腊虽然几乎要成了一堆烂泥,但嘴里却还在哈哈大笑着。慕容琅越发疯,他就越高兴。谁说慕容琅冷淡孤傲、不近女色,这个女的不就是慕容琅的软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达腊像是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秘密,变态一样地笑着。
慕容琅毫不惜力地打了一阵,直至手背流血,直至达腊的笑声变成了呜咽,才停了下来。达腊躺在慕容琅的脚边,嘴里吐着白沫,像死狗一样,一动也不能动。慕容琅呼呼喘着粗气,他知道不能将达腊弄死,心里再恨也只能到此为止。
“你嘴巴最好给我放干净点!要是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另一条腿打瘸!”说完,他向达腊的左腿狠踹一脚,转身便向牢房外走。他今日已没了继续审讯的心情。
达腊对着慕容琅的背影,用尽身上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道:“慕容琅……你最好把我看好了……我要是死了......你什么都不会知道了……”
慕容琅头也不回地走出牢房,牢门“砰”地一声在他身后关上,随即便是上锁的声音。密室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守在门口的御风隐约听见了密室里的打斗,猜测两人一定起了争执。但因石门厚重,两人的对话他一个字也没听清。他正纳闷达腊究竟说了什么,能让心思一向沉稳的主子如此失态,就见慕容琅像一个地狱里的罗刹般从里面走了出来。
慕容琅嘴唇紧抿,面上像覆了一层清霜,周身笼罩着骇人的寒气。他的脸上被溅了一些血点,身上和手上全都是血,也分不清到底是达腊的,还是他自己的。
御风见此情景,大气也不敢出,亦步亦趋地跟在主子后面往回走。有路过的士兵向慕容琅行礼,慕容琅就像没看见一样,径直走了过去。身后的御风向士兵们不住地使着眼色,叫他们离远些,主子正在气头上。
慕容琅仍然沉浸在震惊之中,各种情绪在他心中层叠交织,乱做一团。
苏墨是个女子!
苏墨竟然是个女子!
苏墨真的是个女子!
他一言不发地走回屋内,“备水,沐浴!”他背对着御风道,说完就将房门从身后“砰”地关上,将紧紧跟在后面的御风挡在了外面。御风还没来得及停脚,鼻子一下就撞到门上,疼得“哎呦,哎呦”地直叫唤。
“关了门,叫我怎么送水进去啊?”御风看着主子这一连串前言不搭后语的动作,揉着鼻子道。
……
“呲”地一声,御风燃起一根松香,小心退了出去。浴房内烛火温柔,浴水氤氲,松香清冽中略带苦涩的气息淡淡散开,犹如雨后林间草木的清新,让慕容琅被扰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脱掉被血弄污了的衣袍,坐在浴桶内,慢慢擦洗着身上的污渍。
青年剑眉入鬓,鼻梁英挺,此刻洗净了脸,更觉玉颜朗润,俊逸超凡。水波潋滟间,他裸露的肌肤在灯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结实的胸膛半露在水面,精壮的腰身被浴水遮掩。晶亮的水珠顺着他健硕的手臂滑下,掉落在浴桶中,溅起点点水花。
整个人如同山间沾染了晨露的青松,又如栖月湖中倒映的月色清影,让人不禁叹一句:将军好风华!
水雾蒙蒙,苏墨的样子在慕容琅的脑海中不断闪回……
第一次在茶楼对街,少年身着布衣,却如初生牛犊,在众目睽睽下,不卑不亢地指出说书人的错处;
再到慕容府两人见面,少年在一群艳丽的闺秀中,如同一颗明珠,流光耀目,卓卓而立;
再便是谢府屋顶上,他撞破苏墨的黑衣人身份,少年却从容地摘下面巾,大义凛然地直视回看,毫不躲闪;
接下来二人在林中合力制服猛虎,虎口余生,少年灵动地一笑,让他险些失神;
还有……
这么多相处的日子,他竟然都没有察觉身边这位少年竟是个女子!要不是这次苏墨假扮舞姬,他只怕仍然不会起疑心!
想到达腊的那些污言秽语,和那双碰了苏墨身子的手,慕容琅再次火冒三丈。他气恼自己的迟钝,险些让苏墨污了清白!
“啪”地一声,他将巾帕用力扔进水里,飞溅出的水花打湿了浴桶下的地面。
温热的浴水晃了几晃,终于平静了下来。慕容琅闭着眼,仰面靠着桶壁,双臂挂在桶沿上,手指一点一点磨搓着光滑的内壁。火气全部发散了出去,他转而忽又有些窃喜:天知道他已经被“喜欢男人”这事困扰了多久?现下他是不是终于可以解脱了?
第85章 京中有旨
玉京,禁城。
禁城的冬夜幽深清冷。甬道上不时有巡逻的侍卫走过,靴子踩在宫砖残留的余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月光倾泻,只是殿顶上的琉璃瓦不再是白日里明晃刺目的黄,而是被一片暗黑的夜色吞噬,黑黢黢的,到处都黑黢黢的。
殿内,地龙烧得正旺。不知是迫于面前人的威仪,还是今日穿得厚重,老太监的额角竟渗出了细密的汗。但他也不敢擦,只得任汗水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往下淌。汗水一路冲开他面皮上涂的□□,露出他皮里真实的颜色,黑黄黑黄的,着实不怎么好看。
袅袅青烟从书案上的青花乳足炉内缓缓飘出,沉水香的味道在殿中四处萦绕,清冽中带着淡淡的苦味。密匝匝绣着金线的袖口内露出一双清癯而白皙的手,修长的手指正展着一张细长的纸条。男子的脸半埋在烛火形成的阴影中,看不出喜怒。只听他对躬身立着的老太监道:“这是今日传进来的?”
“是!”老太监的嗓音不再如年轻时那般尖利,虽仍是细声细气,但音色中到底多了些积年攒下的沉稳:“不过信鸽从鞑靼飞到玉京,路上会耽搁些时日,这纸签上写的应是几日前的事了。”
“这个达腊,果然不堪大用,废物点心一个。”男子挑了挑眉,不屑地说道,就像在议论一个与他无关的旁人。他将纸条放到烛火上点燃,纸上的字迹随即化成了一团黑灰。火星掉落在铺着锦缎的书案上,瞬间烧出了几个小小的圆洞。
“咱家是担心,若慕容琅对他用刑,那会不会将您……”老太监将后半句咽了下去。
男子嗤笑一声,对老太监道:“放心!达腊也不是傻子,他知道,他是死是活只有皇上说了才算。慕容琅若是在定昌的时候将他干掉,也就罢了。如今带回了朔州,反倒不敢对他怎样。何况,这厮也许还想用本王和慕容琅做笔交易呢,怎会轻易就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