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拢玉京春——留春令【完结】
时间:2023-08-14 11:43:56

  老太监附和一笑,眼角积聚起来的皱纹里,全是数不清的算计。他道:“是了,蛮夷就是蛮夷,担不得什么大事,有的也就是这点本事了。”他如释重负一般,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轻轻地擦了擦面上的汗。
  “不过,以防万一,此人不能留!”男子瞥了眼老太监手中的帕子,将一抹鄙夷藏在了眼底。
  “那您的意思……”老太监试探着问。
  “杀!”男子薄薄的嘴唇中不带一丝情绪地吐出一个字。
  “这……”老太监有些犹疑、
  “怎么?公公觉得不妥?”男子微抬眼皮,眸光落在老太监浑浊的眼眸里。
  “咱家只是觉得,若达腊死了,万一达慕可汗雷霆震怒,到时候……”老太监犹疑地说道。
  “公公怕不是年纪大了,怎么如今行起事来,前怕狼后怕虎的?”男子面带笑意,说的话却让老太监心里一颤。
  “阿鲁瓦已死,达腊又被抓,达慕老贼就是想打也要盘算盘算,他剩下的那几个歪瓜裂枣,能不能敌得过慕容琅?”男子端起案上一盏热茶,掀开盖子,轻轻吹着茶水上的浮末:“本王猜测,只怕过段时间,鞑靼就要派使者来议和了。”
  “是,倒是咱家多虑了。”老太监恭顺地回道。
  “总之本王这次不亏,想要的已经到手,至于达腊嘛……他没能拿到那三州,只能怪他自己。”男子浅浅喝了口茶,又道:“不过……慕容琅始终是个隐患。以他那个性子,此事若追查下去,难保不出什么岔子。”
  “莫非您想……”老太监以手做刀,比划了一个斩的动作。
  男子摇了摇头,道:“不可!他是大周插在朔州与鞑靼之间的一把利剑。若把他弄死,即便本王日后坐了这皇位,也不得安稳。”
  “是!倒是咱家目光短浅了。”老太监接过男子手中的茶盏:“既然不能弄死,那不如就将他变成自己人。”
  “变成自己人?”男子重复着老太监的话,终于正视了一眼身前的这位公公:“只是慕容琅不贪财、不好色,恐怕不太好办!”
  老太监阴邪一笑,道:“这有何难?抓他一个把柄,还愁他不对您言听计从、为您所用么?”
  “哦?公公可是有妙计?”男子探问向他。
  老太监闻言,几步走上前去,俯身贴近男子的耳朵,悄声地说着什么。灯火下,两人的影子贴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
  案上的青花乳足炉内,沉水香已经燃尽,只剩下一缕清苦的余味盘桓在香炉上方,久久不散……
  ……
  除夕,朔州。
  清晨,慕容琅正在房内用早饭。因今日过节,卫所内的议事和操练都停了,将士们可以好好休养几天。
  虽然从达腊口中得知了苏墨的女子身份,但为了稳妥起见,慕容琅想找个机会再向苏墨做个确认。只是该如何开口,他一时还没有想好。
  “咚,咚,咚……”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主子,我是御风。”
  “进!”慕容琅道。
  “主子,程卿筠程大人来了。此刻正在花厅等您。”御风进屋,向慕容琅行了一礼,道。
  “哦?可知是为何事?”慕容琅放下碗筷,问道。
  “属下不知。程大人只说有要事相告,让您用完饭尽快过去。”御风如实道。
  “我已经吃完了,现在就过去。”说完,慕容琅起身。御风取下挂在一旁的外氅,为他披上,随即两人出了房门。
  花厅内,程卿筠身着官服,正坐在椅中喝茶。他见慕容琅进来,立刻放下茶盏,起身便要行礼。慕容琅抬手示意他不必,随后走到厅内正中的椅子上坐下,对他道:“程兄一早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逸之,昨晚朝中来人了,是司礼监的一位文姓公公,还带着几个小太监跟班,说是来宣旨的。” 程卿筠说道。
  “宣旨?”慕容琅有点纳闷,他活捉达腊的奏折刚递出去,按道理这会儿应该还在路上。再说,即便是下旨,也应是将批复的奏折送回就好,无需劳动宫里的太监走一趟。
  “嗯。据文公公说,皇上接到你和霍州知州赵仕诚的奏折,知道你以不足一万的兵力打败了鞑靼阿鲁瓦将近三万的大军,当庭龙颜大悦,故而下旨封赏。”程卿筠解释道。
  他呷了口茶,继续说道:“他们本是要去霍州宣旨,但走到一半,才知道你回了朔州,便改了道,所以在路上耽搁了些日子,昨日才到州府。因为天色已晚,我便安排他们住在了城内的驿馆,等今日再宣旨也不迟。”
  “原来如此。”慕容琅猜到皇上会对霍州战事加以封赏,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朔州与京城相隔甚远,以往都是我回京述职时,皇上才会一并计功行赏。程兄可知为何这次有所不同呢?”慕容琅不解地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等下你见到文公公,直接问他便好。”程卿筠说道:“现下,他人已到知州府候着,听说此人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周德忠公公的干儿子,你可别怠慢了,赶快换过官服,随我同去吧。”
  慕容琅点点头,道:“那请程兄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罢,他起身,带着御风出了花厅。
  只一盏茶的功夫,慕容琅便回来了。程卿筠抬眼看去,见青年头戴梁冠,腰束革带,玉树般的身姿将一身三品豹纹官服穿得极为秀拔英挺。行动间,微风带起袍角,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洒脱俊逸。大周第一将军果然英武不凡,封神卓绝!
  ……
  知州府上,文公公正端坐在堂内,一旁的几案上放着他的檀柄拂尘。此人看上去不到三十,面皮白净,一双不大的丹凤眼中透着狡黠,通身一副禁城宫里来人的气势。几个小太监立在他的身后,垂手低眉,卑恭地站着。府内的管家带着几个丫鬟小厮在一旁伺候,大气都不敢喘。
  文公公远远瞧见慕容琅和程卿筠往堂内走,便早早起身,手握拂尘,到门口相迎。待人走进了,他满脸堆笑道:“恭喜大将军!贺喜大将军!咱家文继先,给大将军请安了!大将军好风采!”随即,向慕容琅深行一礼。
  “公公一路辛苦了!”慕容琅向他拱了拱手。
  “大将军容咱家先把差事办了,然后再回大将军的话。”说罢,他礼了礼袍服,换上一副恭肃的神情。身后的小太监赶忙上前奉上圣旨,文公公将拂尘交由另一个人,而后接过奉旨,高声道:“慕容琅将军接旨!”
  慕容琅撩袍跪地,稽首行礼。只听文公公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从三品武官、‘怀远将军’慕容琅赤胆忠心,骁勇善战,于霍州战事再立奇功,大败鞑靼贼寇阿鲁瓦,朕心甚慰。特升授为‘定远将军’,赏银万两。钦此!”
  “慕容琅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慕容琅山呼万岁,领旨谢恩。
  文公公上前将慕容琅扶起,笑着道:“赏赐就放在知州府的偏院。辛苦大将军尽快派个人来清点。若没什么问题,就在薄册上画个押,咱家这趟差就算圆满了。”
  “好!有劳公公了!”慕容琅向文公公道谢。
  几人落座后,又听文公公道:“咱家就是给皇上办差的,这本就是份内事,辛苦是应该的。将军才是劳苦功高,为朝廷立下赫赫功勋,是大周名副其实的功臣!皇上一提起将军,就笑得合不拢嘴!”文公公边说边伸出大拇指,冲慕容琅比划了一下。
  “公公可知为何赏赐这时候就下了?以往都是我回京面圣时,在宫内颁赏。”慕容琅问道。
  文公公听到这话,不免叹了一声,道:“听周公公说,皇上龙体欠安,总说身上疼,心里边一直郁郁寡欢。几月前,他见到将军和赵知州的奏折,知道将军又打了胜仗,皱了好长时间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当即就下了圣旨,还特意遣咱家过来,就是想让将军明白他的心意。”
  慕容琅点点头,拱手道:“那请公公替我回禀皇上,慕容琅知圣心、感恩泽,定不负皇上重托,为我大周收守好这一方疆土。请皇上万万保重龙体,待我回京时,再当面叩谢隆恩!”
  “将军放心,咱家一定将您的话一字不落地禀告给皇上!”文公公乐呵呵地回道。
  程卿筠见两人说完,这才插话道:“公公恐怕还不知道。逸之前几日又立了一个大功,他啊,抓到了鞑靼的王子达腊,如今就关押在朔州卫的地牢。”
  “当真?”文公公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道:“哎呀,这可不得了!将军果然好本领!皇上要是知道了,病估计都能大好了!这回皇上要是再下旨,只怕大将军就不是升授,而是要高升了!”
  “哈哈哈,公公说的是!” 程卿筠笑着说道:“今日恰逢除夕,为给逸之庆功,也为了给公公接风。本官特意在府中备了晚宴,到时请两位一定出席。”
  以往的除夕夜,慕容琅都是和将士们一起过,再加上他不喜官场上的应酬,刚要推辞,只听程卿筠又道:“我还邀请了辽东都司的梁义指挥使。他晚上也会过来。逸之,不如你带上卫所的几位将领,一起同他叙叙话?”
  “哦?”慕容琅心下一动。为了兵防图泄露一事,他正想寻个机会探探梁义的口风。这下倒是正好。
  “好!”他应声道。
第86章 除夕夜宴
  朔州今日的天从早起就阴沉沉的,灰蒙蒙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头顶,有些个子高的,像是踮起脚伸手就能摘下一朵。到了下午,北风渐起,天上开始零零星星地掉起雪粒子。等到天快擦黑的时候,雪粒子就变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仿佛是从被子里扯出的棉絮一般,扑簌簌地落在地上,不一会儿就积了厚厚一层。
  苏墨骑在“追月”上,跟着慕容琅和严恺、谢启暄等人向知州府行着。他从大氅内伸出手,放到嘴边呵了口热气,随后揉了揉眼睛。
  早上一起床,他的眼皮就不住地跳,跳得他心里发慌,总觉得今日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谢启暄给他出了个馊主意,让他剪个纸片贴在眼皮上,说是民间偏方。可苏墨贴了一天,半点用都没有,该怎么跳还是怎么跳,他索性将纸片一扔。
  跳就跳吧,苏墨心想,随后暗暗摸了摸袖内的匕首,大不了,他万事多加小心就是了。
  慕容琅离开卫所前,特地对地牢值守的士兵叮嘱了一遍。他原本打算今日再审达腊,谁想到,文公公突然前来颁旨,审讯的事只好延后。
  路上,他佯作不经意地瞟了几眼苏墨。这张脸他不知看了多少次,甚至梦里也反复出现过,早已经连每一根睫毛都印在了心里。但自从听了达腊的话,得知此人是个女子,他今日再见却像是第一次见到一样,总忍不住偷偷打量。
  朔州城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透着节日的喜兴。街道上,行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匆匆忙忙地往家赶,脸上的笑容简直都要溢出来了。慕容琅擒获鞑靼王子的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朔州的老百姓除了感激这位大将军,还有就是对来年美好的憧憬。希望万世太平,年年如意!
  知州府。
  府门外。两只红彤彤的大红灯笼格外显眼,程卿筠亲手写的大红福字和对联贴在门上,让平日里看着肃穆的州府,一下就有了过年的气氛。
  慕容琅等人下了马,由候在门口的下人领着进了府。府内各处也都被装点了一番,窗扇和屋门上贴着福字、窗花和对联,树上挂着各色样式的灯笼和彩绸。谢启暄和苏墨看得目不暇接,这还是他们在朔州过的第一个新年呢!尤其是谢启暄,他觉得这府里的布置让他好像回到了玉京的家中,眼角竟有点湿湿的。他有些想家了。
  程卿筠和文公公已在宴客厅内等候,正在闲聊。慕容琅等人进来,向二人见了礼,刚要落座,便听下人通传道:“辽东都司梁义指挥使到~”
  “快请!”程卿筠回道。
  不多时,就见一名武将带着两名侍卫大踏步进到厅内。武将约莫四十来岁,生得浓眉立目,膀大腰圆,是一副典型的军人身板。正是梁义!
  他原本在玉京的亲军指挥使司任职,后调任辽东都司,并被升任为都指挥使,算起来已有三年。朔州卫虽归他辖管,但他对慕容琅却并不敢执行上下级那一套。
  梁义是从京城来的,因而对慕容琅的家世背景多少了解一些。慕容琅生性孤高桀骜,在朔州驻守多年,深得皇上倚重,几乎谁的帐都不买。而且,他的父亲是朝中的二品大员,虽以故去,但余威仍在,他的长姐是东宫太子妃,又诞下了小皇孙,日后等太子登基,慕容琅就是当之无愧的国舅。这谁得罪得起?
  因着这些缘故,平日里,梁义没事绝不来朔州卫立什么官威,如若有事,他也是与慕容琅商量着来。好在慕容琅不是那种仗势欺人之辈,也从来没有因为军功了得而压梁义一头,这多少让梁义送了口气。只不过,两人之间并无深交,见面顶多也就是说些场面话。
  众人相互见礼后,纷纷落座。程卿筠见人已到齐,便吩咐管家,正式开席!
  今晚的席面颇为丰盛,既有朔州当地的美食,又因为大家都是从京城来的,所以还添了数道玉京特色菜肴。程卿筠特意准备了几坛好酒,一来他听说梁义好酒,二来他到任不久,需要借此机会维护几方之间的关系,而美酒无疑是最容易拉近彼此距离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为了庆祝慕容琅荣得皇上嘉奖,且眼见着不日又要被擢升。程卿筠于公作为知州,于私作为慕容琅未来的舅哥,都应有所表示!
  众人相互敬了几轮酒,说了一车官话。程卿筠一边招呼着大家吃菜,一边不住命人给众位倒酒,厅内的气氛逐渐热络起来。
  慕容琅的酒量一般,每到这种场合,他大多只轻抿一口略作表示。然而今日过年,加上皇上恩赏和活捉达腊两件大事,再有无意中得知了苏墨的女子身份,几桩事情加起来,慕容琅觉得好久都没有这么开怀了。于是,面对众人频频向他举杯,他也未作推拒,便渐渐有了些醉意。
  这时,梁义端着酒杯朝他走了过来。
  “慕容将军,祝贺你又立了大功一件!加官进爵指日可待,梁义敬你一杯!”梁义道,说罢一饮而尽。他的脸因着酒意已经有些泛红。
  “多谢梁大人!杀贼擒寇是为将的本份,至于升官与否,我并不在意。”慕容琅直言道,随后回敬了梁义一杯。
  “将军为大周效力尽忠,志向高远,梁义深感钦佩!”梁义再次赞叹道,说完转身就要走。
  慕容琅虽然有些头晕,但还惦记着兵防图的事。他叫住正要离开的梁义,问道:“对了,梁大人,听闻我不在朔州期间,您让几个州的卫所将兵防图呈交都司内留存,可有此事?”
  梁义完全没料到慕容琅会提起此事,他愣了一下,随后回道:“嗯,确有此事。将军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慕容琅盯着梁义的眼睛,见他并未躲闪,接着问道:“可是各地都司并无此先例,我只是好奇,梁大人此举所为何故呢?”
  “此事说起来,是和疫症有关。你未回朔州那段时间,疫症闹得正凶,各州的卫所相继中招。我担心万一病势严重,影响了边防,那事情可就大了,故而命各州卫所呈交兵防图,这样都司可提前对几州的兵力部署有所了解。如遇危急,也不至于抓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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