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样啊。”谢启暄不自觉地竖起了外氅上的毛领。苏墨不说还好,一说他也觉得脖子上有点凉。
两人进了花厅,见慕容琅和严恺正在谈事。苏墨见到慕容琅,心“砰砰”跳得厉害。昨夜绮靡的情景再次翻上脑海,苏墨一瞬间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态面对面前的男子。他悄悄地坐到了离慕容琅较远的椅子上。
慕容琅扫了眼苏墨,目光同样落在了他脖颈处的白色项帕上。他刚想问是怎么回事,就被急走过来、抓着他胳膊的谢启暄打断了。
谢启暄得知昨夜有人在慕容琅的酒里下了药,屁股还没沾到椅子就立刻又抬了起来。他几步上前,推上慕容琅的袖子,就开始为他把脉。然而,此刻慕容琅的脉象已恢复正常,没有任何中过药的痕迹。
谢启暄长舒一口气,但慕容琅却紧皱着眉头。这消弭于无形的媚药没有他留一丝一毫的证据,他突然有种预感,这背后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苏墨听到几人在议论昨夜之事,忽然想起他昨夜遇到的那个女子。他连忙对几人道:“昨晚还有一件事颇为吊诡。曾有一个侍候宴席的女子进过逸之兄的房间,幸好被我及时发现。我觉得,此人或许和下药之事有关!”
“当真?”几人看向他,异口同声地问道。
“嗯!我将那人关进了耳房,现下应该还在那里。”苏墨回道。
“这么说,你昨晚去过我的客房?”慕容琅眸光一闪,看着苏墨问道。
糟糕!苏墨心想,他刚才说漏了嘴,慕容琅想是对自己起了疑。“额……我见那丫鬟鬼鬼祟祟往你的房间走……就跟在她后面……而后,趁她不备就将她打晕捆了起来。”苏墨目光躲闪,没有直接回答慕容琅的问题。
他见慕容琅低头沉思,便又跟着道:“事不宜迟,咱们快去看看。这人若真有问题,她这么长时间没露面,一定会引起幕后主使的怀疑的!”
……
耳房外。
苏墨上前将房门打开,往里一看。还好,那名女子还在里面。
女子手脚被捆,正背对着门口,侧身躺在地上。苏墨叫了几声,她没有回应。
“难道还在睡着?”一旁的严恺走上前推搡了她几下。那女子的身子借着推搡的力道,一下翻转了过来。
只见她面白如纸,眼睛张得极大。眼睛、鼻子、嘴角等处都流出了暗黑色的血。只是血已经干了,牢牢地扒在面皮上,情状极为可怖!
严恺将手放在她的鼻子前,试探鼻息。
“已经断气了!”他道。
第90章 扑朔迷离
“断气了?”苏墨难以置信。他昨晚捆住这女子的时候,人分明还是好好的。他原本打算今日再审,可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呢?
御风在一旁仔细打量着女子的样貌和穿着,不自觉地皱着眉道:“竟然是她?”
几人听到此话,齐齐看向御风,只听御风接着说:“昨夜,主子在宴席上饮酒后感到不适,让我带他离开。我正扶着主子往外走,这时候,这名女子就走了过来。她说要带着主子去客房,但被我拦下了。”
“看来,你虽然在当时拦住了她,但她显然并未死心,后脚就跟了过来。”苏墨推测道。他认真地检查着女子的尸首。只见女子衣衫齐整,身上并无外伤,就连手脚上绑着的系带也是昨夜捆起来时的样子。随后,苏墨将堵在女子口中的帕子取下,发现上面有一大块呕出来的血迹。他拿起帕子,放在鼻前小心地闻了闻,血腥味中掺杂有药粉的味道。
“应是被毒死的!”苏墨道。
“被毒死的?”谢启暄一愣。
“嗯!她嘴里流出的血里,混有鹤顶红的气味。”苏墨举着帕子说道:“但是……这种鹤顶红像是被人改良过,好像与寻常的不太相同。”
“难不成有人过来给她喂了毒?”谢启暄纳闷。
“对!是有人给她喂毒,只不过不是在她被关到耳房之后,而是在昨夜她准备行动之前!”慕容琅朗声道。有了苏墨和御风的陈述,他基本能将昨夜发生的事拼凑起来了。
昨夜,他被人下了媚药,药性很快便在体内发作。此女子受人指使,准备趁此时机,与他交欢,故而才会主动上前,提出带他去客房歇息。御风虽阻止了女子的请求,但还是被她尾随而至。待等小太监将守在门外的御风叫走,女子便顺利地进入了屋内。然而还不待她行动,苏墨便撞破了此事,随后,她便被捆住,丢在了耳房中。
想到此处,慕容琅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如若这女子得逞,那么慕容琅便犯下了嫖|宿侍婢、玷污女子清白之罪。而她便是受害者。虽说这种艳事在大周不算什么,但对于一向爱惜羽毛的慕容琅来讲,却是一个极难忍受的污点。那背后的主使之人仅凭这一点,便能将慕容琅拿捏一辈子。
但倘若女子事败,不幸被慕容琅抓住,那么,此女反而会对其背后的主使之人构成威胁。因此,她一定是在行动前被人喂了毒,且此毒会在几个时辰后发作。若她能在此期间完成任务,便可拿到解药,但倘若行动失败,则会毒发身亡,死无对证。总之,无论是何种情形,她背后那人都会隐藏得很好。
好阴毒的心思!
众人听着慕容琅的讲述,只觉得不寒而栗!
慕容琅的面上就像结了一层冰霜,眸中带着彻骨的冷意,令人生畏!
下在酒中的媚药、中毒身亡的丫鬟、被小太监叫走的御风、刺杀假达腊的杀手,还有被泄露的兵防图和莫名出现的疫症……
这一连串事件看似相互独立,但彼此之间又似乎暗藏着某种关联:疫症甫一出现,达腊就开始攻打绥、漠、伊三州;而在开战前夕,他恰好拿到了这几个州的兵防图;除夕夜宴当晚,慕容琅被下媚药,险些遭了暗算!而杀手就是趁这个机会,潜入地牢,对“达腊”使出了杀招!
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环环相扣,计算得极其精准,慕容琅隐隐觉得,这一切或许都和他们一直再找的大周内奸有关!而他正一步步地走入对方设计好的圈套!
“严恺!”慕容琅命令道。
“末将在!”严恺拱手抱拳。
“你速回朔州卫调一千士兵前来知州府,将府内府外给我层层围住!”
“是!末将领命!”
“御风!苏墨!”
“属下在!”,“在!”
“你二人守在文公公和梁大人门外。他们没我准许,不得擅出!”
“是!”
“谢启暄!”
“逸之,我在!”
“你去请程大人到花厅,就说我有要事与他商议!”
“好!”
慕容琅一一传令下去,待几人走后,他命府上的下人将女子的尸首抬到花厅。既然那个背后主使认定他拿死人毫无办法,那么,今日,他就要偏要让这死人开口说话!
……
知州府,书房内。
程卿筠本以为昨夜众人喝了不少酒,今早定会起得晚些,便想着稍等一会儿再去花厅见客。哪知,他刚到书房处理了几页公务,就听小厮过来回禀,说谢公子过来了,请他到花厅与慕容琅叙话。
等程卿筠见到谢启暄,听他七七八八地讲了昨夜发生的事情,惊得将手中拿着的公文都掉在了地上。原本好好的一场宴席,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而且连府上的丫鬟都被卷了进去!听谢启暄说慕容琅动了好大的气,他一刻也不敢耽搁,急忙带着小厮赶了过来!
花厅内,那尸首就这么大喇喇地躺在地上。程卿筠见了先是一愣,转而便猜到此人应该就是谢启暄说的,那个企图勾引慕容琅而未果的女子。
此刻,慕容琅正用冰冷而审视的目光盯着他,程卿筠瞬间便知道这是连自己也被怀疑了。也是,昨夜是在他府上办的宴,而这个女子又是府内丫鬟的打扮,无论怎么说,他都脱不了干系。
不过,程卿筠毕竟在官场历练多年,很快便就镇静下来。他向慕容琅行了礼,而后坐到椅中淡定地道:“逸之,昨夜之事我已经听说了。作为知州、亦是作为兄长,我先向你道个歉,是为兄照顾不周,让你受惊了。”他顿了顿,继而又道:“我知道你势必会彻查此事。如若有需要为兄做的,请尽管告知,我定会全力配合。”
“那就有劳程兄了。”慕容琅拱了拱手,对程卿筠道:“现下这里都是自己人,程兄可否对我说句实话,关于昨夜之事,你是否知情?”
程卿筠环视了一周,厅内除了他和跟着的小厮,就只有慕容琅和谢启暄。他们三人都是来自京城深交数十年的权臣世家,说是自己人并不为过。
程卿筠坦然地看向慕容琅,道:“逸之,此事我若说毫不知情,想必很难消除你的疑虑。但你不妨想想,我若当真有心害你,何必要在自己府中?何况,于公于私,我都没有害你的道理。”
程卿筠这话说得实在。确实,若他真的参与进此事,定不会在知州府内设宴。再说,程家与慕容家即将联姻,他又需要依仗慕容琅来保朔州的安宁。因此,对慕容琅下手,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慕容琅闻言不置可否,他虽然觉得程卿筠说的有理,但当下他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他指着地上的尸首道:“那请程兄看看,这个丫鬟可是你府上的?”
程卿筠细细检视了半晌,随后对慕容琅摇了摇头,他对此人实在没有印象。府中的下人进进出出是常有的事,除了服侍他和夫人、还有小儿的那些丫鬟,以及程玉姝身边的几个丫鬟,其他人他都记不太清。他命一旁的小厮将管家叫来,管家应该比他知道得详细。
没一刻,管家便跟着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管家比程卿筠大个几岁,是个老成持重的中年人,身材微胖,看面相倒是极为敦厚。他乍一见到尸首,吓得连气都不会喘了,往后倒退了几步,差点儿一屁股坐到地上。待好不容易心神归位,他硬着头皮看了几眼女子惨白的脸,不禁皱了皱眉。
“噗通”一声,他跪倒在程卿筠和慕容琅面前,哆哆嗦嗦地回禀道:“主子和大将军明鉴!这个丫鬟,不,这个女子,虽是穿着咱们府里下人的衣裳,但模样却看着眼生,应不是咱们府上的啊。”
程卿筠刚要问话,就听立在他身侧的小厮说道:“主子,管家说的不错。奴才以前也没见过此人。昨日在宴席上第一次见到,奴才还以为是新近采买来的。”
管家听到这话立刻解释:“主子,咱们府上采买丫鬟小厮,都会提前请夫人的示下。咱们上一次采买还是两月前,而且只进了两个小厮,并没有丫鬟啊。这些事在府内都有记档,何年何月,花多少钱,采买了谁。下人姓氏名谁,年纪几何,家在何处……等等都有记录,主子和大将军尽可以详查。”
“嗯,确实如此。”程卿筠说道,他命管家起来站到一旁,转头又对慕容琅道:“逸之,为免管家所述不实,不如我命府上的丫鬟和小厮全都过来,让他们也都认认!”
慕容琅点点头。
小厮刚要出去,却听慕容琅在后面冲他厉声道:“不许说是什么事,只让他们过来便可!”
“是!奴才省得!”小厮被这一声吓得腿肚子转筋,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第91章 阖府包围
府上的下人林林总总大约有三十来人,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全都齐齐站到了慕容琅和程卿筠面前。
下人们看着地上的尸首,个个面如土色,又见主子板着个脸,大将军的目光像要杀人,这些人哪儿见过这样的情景,不禁浑身抖如筛糠,几个年纪小的丫鬟几乎都要昏倒。厅内人虽多,但却落针可闻,空气就像被冻住了一样。
程卿筠先发了话。他问一句,下人们就挨个儿答一句。谁也不敢藏着掖着,更不敢编瞎话,恨不能说完就退出去,多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
府里大部分的丫鬟小厮都没见过这名女子,只有昨个儿侍候宴席的几人见过她。不过,这个丫鬟是宴席当晚才出现的。据她说是刚来府上,所以和大家都不认识。她原本要等过几日才上工,但因这个宴席十分重要,就被管家临时抓了差。那几人因忙着侍候,也没有多想。
程卿筠听完下人的回禀,初步推测,这名女子应不是府里的丫鬟,而是趁乱混进来的。他申斥了管家的管束不严之过,罚薪三个月,又命所有人不得将此事外传,才让下人们都退了出去。管家被程卿筠留了下来,立在一旁候着,以便随时回应慕容琅的问话。
许是因为撇清了干系,程卿筠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他见厅内的气氛过于压抑,便命人换上热茶,请慕容琅和谢启暄休息片刻。
经过刚才的一番审问,慕容琅对程卿筠的怀疑已略有消减。他喝了口茶,指着地上的尸首道:“此人既不是府上的下人,那便是从府外进来的。这样说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她翻墙而入,要么就是有人将她带进来的。”
谢启暄坐在一旁,听见慕容琅所言,道:“听苏贤弟说,他昨夜曾与这名女子交过手。就身手来看,此人应该不会武功。所以,这么个弱女子,若说翻墙的话,想是不大可能。”
“知州府虽不比朔州卫有重兵把守,但府外也是有护卫站岗巡逻的。何况昨夜前来赴宴的都是重要宾客,我特意下令加强了防范。外人想通过跃墙进入府内……”程卿筠摇了摇头:“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那她便是有人带进来的。”谢启暄紧接着说,他转头问向程卿筠:“程大哥,昨天都有哪些人来过咱们府上?”
“昨日么……”程卿筠眼睛看向窗外,回忆着道:“昨日一早,文公公便带着几个小太监来府上宣旨,且后院又放着朝廷的赏银,我不敢疏忽怠慢,便让管家吩咐下去,府中闭门谢客一日。故而,除了文公公和逸之带的人,便只有梁大人带的亲卫。其余再无旁人进过府内。”
他回过头,看了眼管家,示意他继续说。管家会意,忙补充道:“梁大人带的亲卫一共两人。这两人皆生得五大三粗,肤色很深,一看就是常年在军中摸爬滚打的汉子。他们进府之后,就一直候在旁边的小厅,并未进过正厅。”这些人都是他安排的,所以他最清楚。
“额……倒是文公公带着的几个小太监,这几个人个个面庞白净,说话细声细气的。他们是轮班伺候文公公,当值的时候才露面,不当值的时候就在偏厅休息。”管家对慕容琅说道。
“面庞白净,说话细声细气……”谢启暄嘴里重复着,旋即他对慕容琅道:“那若是其中混有女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慕容琅点点头,看向管家道:“他们既然是轮流当值,这么说来,你其实并不掌握这几人的行踪。若是当中有人溜出去,到丫鬟的房间偷了件衣裙换上,再回到正厅谎称是府里新来的丫鬟,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额……这个嘛……”管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如大将军所说,确实有这个可能。”
“去客房,将文公公请过来!”慕容琅命令道。
“是!奴才这就去。”管家看了眼程卿筠,见他没有异议,便小心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