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密室里大喊大叫了几天,他们一个是皇上身边的太监,一个是慕容琅的上司,仗着这两层身份,他们料想慕容琅并不敢将他们怎样。尤其是文公公,一直扬言等出了地牢,便奏请皇上,治慕容琅一个目无君主的之罪。
慕容琅对两人的叫嚣毫不理睬。他就像对待达腊那样,让地牢的士兵净饿了他们几天。等把人饿得开始将地上铺着的干草往嘴里塞了,慕容琅这才出现。
青年金冠束发,身着一袭皦玉色缂丝云锦衣袍,端坐在刑室正中的檀木雕花椅中。他低垂眼眸,寒玉般的手指半握着茶盏,浅浅地啜了一口。舒雅的仪态俨然一位矜贵天成的富家公子,让人不禁忽略了这里是阴暗、潮湿,混杂着发霉、恶臭和血腥味的地牢,还当是玉京城的名仕们为附庸风雅而频繁光顾的茶阁。
这几日,慕容琅并没有闲着。他命严恺严审文公公的几个跟班太监,和梁义的两名亲卫。这几人在被用过几次刑之后,将能吐的全都吐干净了。
据严恺回禀,那几个跟班太监道出,文公公在夜宴前夕,曾将一个名叫红霞的女子混在他们当中带进知州府。严恺让他们看了那个女子的尸首,确认正是红霞无误。还有一个小太监交代,在他们从霍州前往朔州卫宣旨的路上,文公公曾接到过从京城而来的飞鸽传书,但具体是什么内容,他就不得而知了。
其余的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当晚陪着文公公、给慕容琅斟酒的小太监,也并不知道酒中曾被下过药粉。
至于梁义的两名亲卫,他们的任务就是确保梁义的安全。关于兵防图,由于此事涉及到军事机密,都司内只有梁义才能接触到,像他们这种级别根本无从知晓。
“慕容琅,你个狗娘养的!”从密室中被带出来的文公公终于见到了慕容琅。他使出全身力气,用最恶毒的语言,发泄着积攒了几日的怒气:“咱家可是代表皇上来朔州的,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咱家关起来!在你眼里,还有没有皇上?还有没有大周?你想反了不成?”
文公公的双手被麻绳紧紧捆着,原本细嫩的皮肉被质地粗粝的绳子磨破,渗出来的血浸入了麻绳密密匝匝的纹路中。此刻,他已被两名士兵吊在了刑架上,人悬在半空,双脚则被长长的铁链拴着,锁在地上的铁环上。
慕容琅对文公公的咒骂置若罔闻,他一言不发,只挥手示意士兵上鞭刑。
“啊~~~啊~~~”一条足足有婴儿手臂粗的鞭子抽打在文公公身上,狠厉的抽打声随着凄惶的叫声不绝于耳。约莫三十几鞭过后,文公公再也没了刚进刑室时的嚣张气焰,他一边嘶咧着嘴,一边不甘心地骂着:“慕容琅,你不得好死!……慕容琅,等我出去,一定饶不了你!”
慕容琅斜觑着被打得衣衫破烂、浑身都是血淋淋鞭痕的文公公,嘲弄道:“公公好意志!看来我们朔州卫的鞭子还是不够狠啊,让公公见笑了!”
其实,正是因为慕容琅顾念着文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才让士兵下手留了几分余地。要不以文公公这副身板,此刻只怕脊梁骨都被打断了!
“来人!”慕容琅放下茶盏,冷声道。
“属下在!”一旁的两名士兵拱手道。
“给公公换个玩法,让他好好尝尝咱们朔州卫的手段!”慕容琅唇角微挑,命令道。
“是!”士兵们领命,转身到墙边的几案上抄起了两把剜刀,向文公公走了过来。这些剜刀是为了上刑而特制的,刀尖短而细,但极为锐利,刀身则是将又薄又快的刀片半围卷出一个凹槽。
文公公哪见过这些东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士兵手上的利器,正猜测着是做什么用的,就听其中一名士兵郑重地对他道:“公公莫怕!我们二人接下来就为公公剜肉。只是这刀刃有好几日没磨了,有些钝。等一会儿上了身,公公且忍耐些!”那表情就像在对文公公认真地回禀事情一样。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看谁敢动我?”文公公一听这话,登时脸色煞白,对着两名士兵尖声喝道。紧跟着,他觉得小腹一紧。随即下身便有一股热流涌出,竟是尿了裤子!
另一名士兵抬手捂了捂鼻子。他晃着手里的剜刀,笑着对文公公道:“公公怎地这般紧张?我这兄弟不过就是实言相告。等会儿我下手轻点儿,定叫公公舒坦!真想不到,我也有机会伺候公公。若是您有命回去见皇上,一定记得给在下美言几句!”
“你们谁也不能动我!我是服侍皇上的,难道你们连皇上都不顾及了不成!”文公公听到士兵提起皇上,像是被提醒了一样,又把皇上抬了出来,试图吓退他们。同时,他扭动着身子,胡乱向士兵们蹬着腿。奈何他脚踝被铁链拴着,根本踢不了多远。
这种场景,士兵们早就见怪不怪。他们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在文公公惊惧的目光中,淡定地站到他身体两侧,各自抓着他的一条胳膊,就开始剜肉。
刀尖轻松挑起一块皮肉,随后剜刀一边向下扎一边向前推,很快就剜出一绺手指粗细的肉条。士兵们看也不看,将肉条随意甩到地上,继续剜下一刀。
“啊~~~啊~~~啊~~~”文公公发出杀猪般地惨叫。太监的嗓子本就尖利,他的声音几乎要刺穿屋顶。就连牢房里跑出来觅食的老鼠,听到这样的叫声,都立刻扔掉爪子里的饼渣,吓得钻回了洞里。
文公公的叫声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掩住身上非人的剧痛。慕容琅被这叫声刺得耳朵疼,他指了指几案上的破布,让士兵将文公公的嘴堵上。
文公公被堵了嘴,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只剩下呜咽声。士兵每剜下一条肉,他的身体就发出一阵剧烈的震颤。他的眼睛已经张大到极致,眼球向外凸起,好像马上就要从眼眶里蹦出来。脸上青筋暴起,汗水像暴雨一样往下淌,煞得他双眼通红,更煞得他的伤口钻心地疼!
地上已经有七八绺肉条,文公公胳膊上的血顺着身子不住的流,上衣和裤子几乎都被浸透了。疼痛让他的脸扭曲变形,人几乎已经昏死过去。士兵们见状,用掺了粗盐的冷水向他身上一泼,文公公全身的伤口被盐水一激,猛烈的刺痛让他的身体剧烈抖动,眼睛随之睁了开来。
慕容琅从椅子中起身,抖了抖衣袍,对着他淡笑着道:“看来公公受用得很!只是慕容琅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了!”说着,便要向门外走去。
“呜~呜~呜~”文公公的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叫喊,他用残存的一点气力死命叫住慕容琅。慕容琅闻声顿住了脚步,他转过身,对一名士兵道:“看样子,文公公是有话要说。来,将他的口布取下。”
士兵闻言,将文公公嘴里堵着的破布取了出来。
文公公拼命地喘了几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我都告诉你!”他不再以“咱家”自称,而是老老实实地用起了“我”。
慕容琅点点头,似笑非笑地说道:“文公公不亏是伺候皇上的人,十分懂得见机行事、随机应变。”他走回椅子前面,俯身坐下,继续道:“那就请文公公说说吧。慕容琅洗耳恭听。”随后,他示意一旁的文书拿笔记录。
“酒里的药粉……是我下的……这是一种媚药……我下了双倍的量……”
“那个丫鬟……名叫红霞……她不是小程大人府里的……而是我……我带进去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已知道。我想问的是,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慕容琅问。
“我……”文公公咬了咬唇:“无人指使……皆是我一人……一人所为……”
“哦?”慕容琅讪笑一声:“那我就不懂了。我与公公素日无怨无仇,不知公公此举是所为何来呢?”
“不……不为什么……就是,就是听说将军……向来孤傲至极。我们做奴才的……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主子……”文公公辩解道。
“呵呵!公公真不愧是宫里来的,果然好口才!说的我简直都要信了!”慕容琅扭头,看向两名士兵:“你们二人可都听见了,公公显然这是没有被伺候好,所以连实话都不肯给咱们说一个字!”
两名士兵气得要命,没想到这个死太监的嘴这么硬,这不是让将军觉得他俩无能么?
“将军息怒!我看公公这一身怪腌臜的,不如让我们给他洗个澡吧!”一名士兵向慕容琅拱手道。
洗澡?文公公皱了皱眉,这又是要做什么?
慕容琅挑了挑眉,点头默许。
一名士兵立刻出去备水,另一名士兵则在一旁为他解释道:“公公,您瞧瞧您,这身上又是血,又是汗,还有尿骚味,难闻得很。我们这是想给公公洗干净,再回将军的话。”
文公公听见这话,不明所以,“你们会有这么好心?”他心想。
只听那士兵又道:“对了,公公一定还不知道。在咱们地牢中洗澡,可跟在宫里不一样。咱们的浴桶是架在火上,人呢则坐在桶里。这样不管洗多久,水都是热的。还有一点也要告诉公公,咱们这洗澡水里没有香料,而是加了十足的粗盐。一会儿,我就和我那兄弟替公公搓洗,不劳公公亲自动手!”
正说着,刑室的门便被推开,刚刚出去的那名士兵,推着一辆四轮木车进来。木车下面是一个火盆,盆中的炭火烧得正旺。火盆上方的铁架上放着一个浴桶。桶里的水翻腾着,“咕咕”地往外冒着热气!
这,这是滚开的热盐水啊!文公公差点两眼一翻,差点又被吓昏过去。这是人能受得住的么?!!!
“不……不要!将军饶命!”他努力摇晃着身子,脚上的铁链哗啦哗啦地作响。士兵们手上没停,他们将文公公从刑架上解了下来,随后,就将他拖到了浴桶边。
文公公趴在桶壁上,双手死死地抓着桶沿,怎么也不肯放开。他扭着头,对着慕容琅嚎哭道:“我说,我全都说......”
第94章 初露端倪
慕容琅命士兵暂且停手。文公公喘了几口气,接下来,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完整地对慕容琅作了交代。
此番,文公公确实是奉旨而来。然而,行至中途,他收到京里来的飞鸽传书,要他到达之后,寻找机会以下药的方式,想办法污了慕容琅的名声,而媚药和女人自有人为他准备。
等他到了朔州,住进客栈的当晚,一名女子便叩了他的门。此女自称红霞,乃是青楼妓子出身,生得娇娜可人,行动举止自带一股媚态。文公公一见这人的模样和她带着的山獭粉的药量,便知此举是志在必得。
于是,他和红霞串谋了一个计划,让她第二日扮成小太监的样子,跟着他混进知州府。
接下来的一切就是慕容琅所经历的。宴席上,文公公借敬酒的机会,让慕容琅饮下掺了山獭粉的酒。然而,由于御风的阻拦,已换装成府内丫鬟的红霞,未能亲自将慕容琅送至客房。文公公便命一个小太监以盘点赏银为借口,将御风支开,随后跟来的红霞就是趁此机会溜进了慕容琅的房间。
不过,文公公也知道慕容琅不好对付。为防止红霞失手后计划败露,他多了个心眼,提前给她喝下了混有毒粉的茶水,而红霞对此毫不知情。
这个计划原本天衣无缝,如若红霞得手,她便会在院中吵嚷开来,到时文公公听到喊声,便会带人过去。那时慕容琅因药劲儿未过,定然还在床上昏睡。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便能彻底坐实慕容琅的奸|淫之罪。而红霞就是今后拿捏慕容琅的把柄。
然而,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苏墨这一拍。苏墨辨出了山獭粉的味道,抓住了尚未来得及与慕容琅云雨的红霞。红霞被丢进耳房后,只过了不到两个时辰,便毒发身亡。
文公公本欲将锅甩给小程大人,他自己则可以置身事外,但没想到的是,慕容琅竟然用一个死人,就顺藤摸瓜查到了他!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文公公时断时续地说完,身子就像被抽空了一般,无力地从浴桶边滑倒在地上。
慕容琅眉头深锁,这里面还有太多问题需要弄清了。
“是谁飞鸽传书给你的?红霞又是奉谁的命而来?”慕容琅几步上前,揪起文公公的衣领问道。
文公公摇摇头,气若游丝地道:“红霞奉谁的命而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经历过一顿酷刑的吼叫,再加上又说了许多话,他的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他吞了口唾沫,接着对慕容琅说:“而飞鸽传书那人……正是……正是我干爹,周德忠周公公……”
周公公?慕容琅惊怔!竟然是皇上身边最为得宠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周德忠!
可周德忠为何要来害他?慕容琅实在不懂。
他正待要问,只见文公公面如死灰,像是放弃了求生的欲望一样。他大声地痛哭着,口齿含混地道:“娘,求您千万别怪孩儿啊……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啊……”
慕容琅见文公公已几近昏厥,立刻命人端了碗参汤给他服下,今日他必须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交代清楚。
文公公被士兵接连灌了几大口,精神终于恢复了一些。他抬起眼皮,努力地眨了眨眼睛,试图看清慕容琅,然而眼前却始终模糊一片。
他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就病死了……我在家中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我娘一个人拉扯四个孩子,一家人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后来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我娘就把我送到宫里,做了个太监……”
“以后,每到逢年过节,我娘就会到宫门口来看我……次数一多,就被周公公瞧见了……他见我娘生得好,性情又和顺,便让她带着我的弟弟妹妹住进了他在宫外的宅子……名义上是看宅子,实际上,就是将我娘当成了他的对食……我娘见终于有了依靠,我在宫里又能得周公公的照应,便让我认他做了干爹。”
“但我娘不知道,这样一来,他们……反倒成了干爹胁迫我为他做事的人质……这些年,我为干爹做了不少事……但每次干爹只告诉我要做什么,从来不跟我说背后的缘故……这次也是一样,我实在不知他为何要对你下手啊,慕容将军……”
“现在我把干爹供了出来,我们一家只怕都要活不成了……”说道此处,文公公痛楚至极,他大声哭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将他带下去,关进密室,严加看管!”慕容琅命令道。
“是!”
……
梁义正在密室内坐立不安,文公公毛骨悚然的惨叫穿透石门冲进了他的耳中,他听着听着身上不由泛起一股恶寒。
梁义也是军人出身,那些大大小小、花样百出的刑具,他哪样没见过,哪样没给人用过。但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轮到他自己!
“哗啦~哗啦~”
他正聚精会神地想着,就听门锁一阵乱响。他扭过头,见两名士兵开门走了进来,对他道:“梁指挥使,将军有请!”
“你们,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里?”他忐忑地问道。
“到了您自然就知道了。”士兵不愿与他多说,上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一前一后地将他夹在中间,推搡着让他快走。
梁义出了密室。由于手脚都被带上了沉重的锁链,他每走一步,锁链就响一声。这响声在不见天日的地牢内发出一阵一阵的回音,听上去就像是在为他送行的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