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士兵走进了刑室。刚刚用刑的味道还未散去,极为难闻。但慕容琅就像习以为常一样,悠闲地坐在椅中,慢慢喝着茶。
“果然是一个狠人!”梁义暗道。
他环视四周,见慕容琅对面的刑架下,地面上汪着几滩血水,还丢着几绺肉条。被烧得滚开的浴水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将不大的刑室弄得燥热不堪。然而梁义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用想他也知道刚才文公公经历过什么。
虽然梁义是军中的汉子,但他毕竟是个血肉之躯,见到这些也是腿软。不过,他知道在慕容琅面前摆官威一点好处都没有,便上前几步,“噗通”跪倒在地,言辞恳切地对慕容琅道:“逸之,我实在不知你为何事将我抓来至此。我听那位苏姓兄弟说,除夕夜当晚,知州府内有个丫鬟意图对你不轨,但后来不明不白地就死了。我对此事真是毫不知情啊?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梁大人,我抓你来,与此事无关。”慕容琅看着梁义,眸色森寒:“你若不知道,我倒不妨提醒你一下。绥、漠、伊三州的兵防图,是怎么跑到达腊的手上的?”
“什么?”梁义被慕容琅的话震住,他身子一歪,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手上的铁链随即发出一阵乱响,让他的慌张无所遁行。梁义完全没有料到,慕容琅抓他,竟是为了兵防图!
“这,这,我实在不知啊!”他急忙辩解道。兵防图事关大周边关安定,此事可比那丫鬟的事严重多了。梁义心里清楚,若是他认下了这个罪名,恐怕别想活着走出朔州卫的地牢了。
“哗啦~哗啦~”他身上的铁链不停响动着,时不时将他的话音盖过。“链子太吵,弄得我连梁大人的话都听不清楚。”慕容琅厌嫌地道:“来人,把他手上和脚上的链子除了。”
“是!”一旁的士兵道。
梁义刚要言谢,就听慕容琅跟着道:“换铁刺。”
铁刺,顾名思义,就是在一根长长的铁线上,每隔一小段就有一根铁刺。铁刺长而刚硬,将其捆住手脚,锋利的刺尖可将皮肉刺穿,一直扎到骨头。梁义曾见过有犯人因被铁刺捆得时间过长,以致手腕处的肉溃烂掉光,生生露出一小节白骨。
“逸之,你我同朝为官,共同效力大周。我的品阶虽高于你,可平日我从未因此刁难或压制过你。甚至朔州卫的事,都是你一人说了算。兵防图的事,我……我当真不知。你我有话好说,何至于此呢?”梁义央告道。
“好一个同朝为官,效力于大周!梁大人若是不说,我还以为您已改向鞑靼称臣了呢?”慕容琅正颜厉色道。
慕容琅说话间,两旁的士兵已将铁刺拿在了手上。一名士兵将梁义手脚上的铁链除下,随即,另一名士兵立刻将铁刺紧紧捆了上去。
“啊~啊~啊~”梁义的手脚霎时血肉模糊。他被铁刺扎的哇哇乱叫,躺在地上不停地打滚。
“这三州的兵防图,除了各州的卫所,就只在都司内才有。梁大人若不知道,那还有谁能知道呢?”在梁义不要命的嚎叫中,慕容琅开口问道。
“我……这……难道,难道就不能是这几个卫所里的兵防图被人偷去了么?”梁义咬牙辩解着。不过他心里也知道,慕容琅绝不是个好糊弄的。
“哦?卫所内向来都有重兵把守,梁大人倒说说看,怎么能一下盗取三州的兵防图,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呢?”
“这……”梁义倒抽着凉气,这个问题他没法回答。
“梁大人,你我二人虽没有什么交情,但我顾念咱们都是武将,本想多少给你留点情面。但你若执意不说,那我便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了。”慕容琅对两旁的士兵挥了一下手,道:“带梁大人上刑架!”
“是!”
“慕容琅,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实在是冤枉啊!”梁义一边被士兵们拖着,一边对慕容琅叫道。
慕容琅不愿与他多说,他示意士兵继续。于是,一个士兵托着梁义,另一个士兵则将刑架上方的铁钩,勾到了捆着他手腕的铁刺上。等两位士兵一松手,梁义立刻双脚悬空。
那些铁刺本就深深扎进了他的肉里,这下相当于他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挂在了铁刺上。他手腕处的皮肉登时从里向外全部翻开,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骨头。可想而知,这得有多疼!
梁义登时汗流如注,短暂的昏厥之后,便是排山倒海般的剧痛。此刻,他已经无法思考,慕容琅问一句,他就答一句。
“梁大任既然说我冤枉了你,那究竟是哪里冤枉了,我倒很想听听。”慕容琅起身,走到梁义面前问。
第95章 再审达腊
“逸之……我让各州向都司呈交……兵防图的原因……我之前告诉过你……并没有骗你。只是……我拿到这些兵防图后……被要求誊画一份……至于目的为何……我确实不知,更不知为何会到……会到达腊的手上……”梁义喘息着说。剧烈的疼痛让他每说一句,就要停上片刻。
“是谁让你誊画的?誊画完之后,你又给了谁?”慕容琅立即追问道。
“是一位名叫‘南天先生’的人。”梁义抽着气道:“不过……这应该是个化名……”
“南天先生!”慕容琅眸中一闪,好熟悉的名字!
他冲身后的御风道:“御风,去我的书房,将那幅画像拿过来。”
“是!”御风领命,快歩走了出去。
待御风取来画像,慕容琅在梁义面前展开。
“你看看,可是此人?”他道。
梁义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画像,随即点头:“正是!”
“他听命于谁?”慕容琅问。
“这……”梁义面露难色,他咬了咬牙,不再说话。
两次烙刑之后,梁义胸前的皮肉已焦黑如炭,人只剩下捯气的份儿了。他耷拉着脑袋,眼睛微张,看着慕容琅道:“逸之……不是我不说……而是此人位高权重......我得罪不起。何况……我的妻儿都在他手上……我若招了……他们的命也就没了……我劝你一句……此事……你不要再往下查了……否则……总有一天……你会查不下去的……”
梁义说完,就晕了过去。
……
玉京,禁城。
“咣当”一声,案上的青花乳足香炉被男子一把拂到了地上。香炉骨骨碌碌地滚到老太监的脚边,碰到他的靴子,不情不愿地停了下来。香灰洒了一地,老太监半新不旧的皂靴上也沾上了些许,但他根本不敢伸手去掸,只弓着身子,将头垂得极低,大气也不敢出。
“周公公,你的人究竟是怎么调教的,怎么这么点事都办不好?”男子坐在椅中面沉如水,低沉的话音中不带一丝起伏。
周德忠只觉得头顶上就像盘踞了一层厚厚的乌云,正黑沉沉地向自己压来。他擦了擦额上渗出的细汗,对男子道:“此事确实是我那干儿子办事不利,坏了主子的大事。如今他被慕容琅抓了……”
说到此处,周德忠周身一寒。慕容琅的手段他虽未见过,但也略有耳闻。这次文继先暗害慕容琅不成,只怕此时早已在朔州卫的地牢里死去活来过几次了。
当年,他在宫里让刚入宫不久的文继先办了几回差,觉得这小子脑瓜灵活,手脚也麻利,便想将其培养成自己人。后来他见过几次文继先的娘,感觉是个温柔好拿捏的,正好他的外宅缺个女人管家,便让文继先的娘带着孩子搬了过去。文继先则顺理成章地成了他众多干儿子中的一个。
许多年过去,文继先大大小小帮他办过不少事,倒也算趁手好用。只不过周德忠也知道,这小子虽然一口一个“干爹”地叫着,但对他没什么真感情。不过就是希望他能对他娘和弟弟妹妹好些。但仅凭这一点,就能让周德忠用着放心。
可再忠实的狗遇到慕容琅这头凶狼也得变成一只羊羔。没准儿,这小子受不住刑,已经将他供了出去。然而,对于这一点,周德忠倒也并非全无准备。他在宫中浸淫数十年,早已熬成了人精,任何场面他都有办法应对。当下,他只需先把面前这位主子应付过去。
“主子放心,那小子只知此事是由咱家一手安排,并不知道您,更不会透露您半点信息。”周德忠对主子回应道。
“哦?那这么说,本王还要感谢公公了?”男子目光阴鸷,冷冷地看着周德忠。
据燕南天传回来的消息,派去刺杀达腊的死士没有回来复命,想必刺杀未遂,人已死在朔州卫。如今,梁义、文继先又落到了慕容琅手里,原本还淡定的他,也有些坐立不安了。
虽说达腊仗着鞑靼太子身份,知道慕容琅不能拿他怎样,因而不会轻易将自己供出;梁义的老婆孩子都在自己控制之下,想必也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但慕容琅最擅长的就是兵行诡道,诈谋奇计。保不齐哪天,就会查到自己。但好在,他还有一步保命棋,只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动用。
“咱家不敢!”周德忠闻言立刻“噗通”跪下,以头触地,身子微颤:“此次办差不利,咱家任凭主子责罚!”
“公公言重了,将差事办砸了的是文继先,并非公公您。本王不过说了一句,公公何必行如此大礼。”男子不冷不热地说着,但却未让周德忠起身。
“那药……还在用么?”男子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周公公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回过神,他不由一愣,待反应过来,立刻抬起头,对男子答道:“嗯,那药还在用着。只不过为防被太医发觉,每次都用的很少,不敢多用。”
“如今可还是顾惜衡为皇上看诊?”男子又问。
“正是此人。”周德忠如实答道:“顾太医师从谢鸿,医术精湛,故而咱家不敢用量太过,恐被他看出端倪。”
“不妨事!此人若碍事,做掉便是!”男子的话音冷森森的,听得周德忠后背一阵发凉:“夜长梦多,加大药量,本王不想再等了!”
“这……”他有些犹豫。
“怎么?公公害怕了?”男子逼视着周德忠:“公公可别忘了,咱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周德忠被这目光看得胆寒,他只得回应道:“是,咱家听凭主子安排。”
……
朔州卫。
讯问过梁义,慕容琅略作休息,便来到了关押达腊的密室。那个死士的尸首在他的牢房里扔了多日,估摸着已开始腐烂变臭。
现下时机正好!从文公公和梁义嘴里翘不出来的东西,他要从达腊这里拿到。
一进密室的门,一股恶臭迎面扑来,呛得慕容琅接连向后退了几步。为防止重要犯人被劫狱或暗杀,密室无窗,通风仅靠几个小孔。可想而知,现下这里面的味道得有多浓郁。
然而气味只是一方面,开始腐败的尸首更为骇人。死士身上的肉一点一点溃烂流水,像纸一样煞白的皮肤,出现了或红或黑的尸斑,不过最为吓人的,还是死士的眼睛。他的眼睛张得极大,眼球浑浊,直愣愣地看着前方,让人一眼便知他死前曾经历过怎样的痛苦。在昏黄的烛火映照下,这具尸首就像是一只从地狱来索命的恶鬼。
达腊从来都是穷奢极欲、养尊处优,哪经历过和死尸共处一室的情况,简直都要被吓疯了!而对他打击更大的是,死士的出现,让他意识到,那位主子已经对他动了杀心。如果不是慕容琅将他关进了密室,这次恐怕死的就不是那个假冒的,而是他了。
达腊见慕容琅进来,就像见到了救星,跪爬着到慕容琅身前,边哭边说:“慕容琅,只要你把这东西弄出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慕容琅见达腊已没了刚入地牢时,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他浑身臭气熏天,原本油亮的古铜色皮肤像覆了一层黄土,暗淡蜡黄,浓密的络腮胡乱得就像稻草,里面还掺杂着草棍、土粒,人更是瘦得脱了相。
慕容琅本以为达腊还要跟他装腔作势地嘴硬一阵,没想到这么快就怂了。他示意看守密室的士兵将达腊带到外面的牢房。这密室,他一刻也待不下去。
达腊进了牢房,就像进了天堂一样,简直比皇宫还让他受用。又大又宽敞不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那令人窒息的气味,也没有吓人的尸首。达腊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一边笑一边拖着铁链,一瘸一拐地在里面小跑起来。
慕容琅没有心情陪达腊玩,他坐在士兵搬进来的椅中,淡淡地道:“这里就是关押你那个替死鬼的地方,那个死士就是在这里服毒自尽的。”
达腊听到这话,刚还疯笑的脸上立刻像结了层霜。他停下脚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板起脸对慕容琅道:“你想知道什么?说吧。”
“两件事。第一,南天先生的主子打算用绥、漠、伊三州从你这里换走什么?第二,这位主子究竟是谁?”慕容琅看着达腊,像是要用目光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剜出来一样。
“我要喝水!我要吃饭!”达腊靠着墙,对慕容琅拿起了乔。
“好!给这位尊贵的达腊王子上水、上饭!”慕容琅对士兵道。
一顿狼吞虎咽过后,达腊打着饱嗝,从地上捡起一根草棍,不慌不忙地剔着牙。他再次向慕容琅确认道:“我若告诉你,你保证会把那东西从密室弄出去?”
“嗯,可以!”慕容琅回道。
“好!本王子就信你这一次。”达腊道。
“第一个问题,我不怕告诉你。那三州所换之物,乃是我鞑靼的镇国之宝,蓝魄冥罗花!”达腊说道此处,竟然有些傲娇。
作者有话要说:
第96章 御座危难
“蓝魄冥罗花?”慕容琅重复了一遍。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难道那位主子用三个州就换了一株花?这笔买卖听上去可不怎么划算。
达腊看出了慕容琅的困惑,不由哈哈大笑:“慕容琅啊慕容琅,别看你擅长带兵打仗,但这些暗地里的阴损伎俩,你可还嫩得很哪!哈哈哈~”
“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慕容琅打断了达腊的笑声,对他正色道。
“这蓝魄冥罗花乃是一种世所罕见的奇花。它在绽放的时候,花瓣会变成黄金一样的颜色,花蕊中闪烁着幽幽的蓝光,那是用言语都形容不出的美丽。”达腊顿了顿,神神秘秘地道:“不过,你可不要被它的样子迷惑。此花乃是剧毒之物,尤其是在月圆之夜,它的毒性会达到顶峰!”
“有毒?”慕容琅眸光一凛。
“怎么?怕了?呵呵,说起来,蓝魄冥罗花虽然有毒,但这种毒发作起来,与其他致命的毒药其实没什么两样,都是让人立刻死亡。所以,并无甚稀奇。但是……”达腊压低了声音,用琥珀色的眸子看着慕容琅,道:“它若是与你们大周的幽血草共同炼制,便可生成一种新的毒药,名叫,幽、冥、毒。”
慕容琅聚精会神地听着,达腊所说之事太过神奇,现下他无法分辨真假,只能先在心里记下来。
达腊一说起国宝,就显得极为兴奋。他也不管慕容琅是否听得明白,只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幽冥毒是一种世间奇毒。它的样子就像一小段干枯的树枝,看上去平平无奇,但一旦被人服下,它就会像虫子一样在人体内苏醒。苏醒之后的它,通过吸食人的精血长大。等人发现中毒的时候,就是长生天也救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