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六看了眼被谢清韵拉着的天僧,默默垂下眼。
是因为高僧吧。
他当时判断的没有错的。高僧就是陛下的药。
润六不去理会心底那一点苦涩。
“朕不在这些日子,那群大臣可曾来闹?”谢清韵边走边问。
润六道:“日日都来,好在有盛公公和丞相在,倒也还算安稳。”
谢清韵点点头,不再多问,打算回寝宫换上龙袍,亲自去应付群臣。
天僧还没有离开,谢清韵换好了衣服,就看见他坐在那里,清冷出尘的仙人模样。
谢清韵忍不住走过去亲了亲他。
“朕要去处理些事,你且先回静心殿吧。”
“朕晚点去寻你,一起用晚膳可好?”
被猝不及防亲了一口的天僧这会儿脸有些红,适才的清冷不见了,变回了凡尘里的琢玉郎。
他垂下眼,轻轻“嗯”了声。
谢清韵唤润六送天僧回静心殿,便带上天盛先行去了前殿。
谢清韵一走,天僧很快整理好了情绪。
似乎适才的紧张与害羞根本不曾出现在脸上。
“高僧请。”润六恭敬道。
天僧颔首,随着他向静心殿而去。
安静的宫道上只有他两个人一前一后行走。
润六低眉顺目,安安静静。
天僧亦不是多话的人。
直到快走到静心殿,润六才开口道:“楚王之事,多谢高僧。”
谢清韵身边那些暗卫都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他们在江南发生了什么,润六全部了如指掌。
天僧道:“若是大人,亦做得到。”
润六却摇头:“能做到此事之人,世间只高僧而已。”
他很清楚皇帝的性格。
若非高僧,而是换成别人,只怕根本没命活到自作主张那一刻。
天僧道:“那是因为大人太了解陛下了。”
正因为润六太了解谢清韵的脾气,太了解谢清韵的痛苦,当触碰到过去的人时,才会下意识开始畏手畏脚。
润六若有所思,半晌,苦笑道:“或许吧。”
或许是这样吧。
可是即便天僧一语道出了原因所在,再来一次,他也还是不会鼓起勇气去改变她。
因为他……根本没有那个资格啊……
润六不愿再想。
他开口,带着几分酸涩:“陛下似乎变了很多。”
天僧嗯一声:“楚王解开陛下心结后,她确实变了很多。”
天僧不了解以前的谢清韵。
若他足够了解,就会知道,润六说的这个变化,不止体现在性格上,还有行动上。
这是谢清韵登基以来,第一次超过两个月没有杀人。
但润六没有告诉他。
“不瞒高僧,其实陛下的心结,除了楚王,还有一个。”
“若高僧肯帮忙,也许能彻底治好陛下的心病也未可知。”
天僧问:“大人是指薛川么?”
先前谢清韵发病,他已听润六提过一次。
这回去见楚王,谢清韵自己也问起了当年薛川之事,先帝是否会怪罪她。
所以他猜这个薛川应该才是谢清韵最大的心病。
果然就听润六应了句是:“薛家人早已被陛下屠尽了,但几个月前,锦衣卫又抓到了一个。”
他简单同天僧讲了一下当日发生的事情:“后来陛下因为发病而失去这段记忆,我们为陛下着想,便也未再当面提及。”
“那个薛家人如今在何处?”
“那人只是个少年,如今被关在诏狱,虽未再被用刑,但心志不够强大,日日担惊受怕之下,如今已有些疯癫。”润六如实道。
此事因为要隐瞒谢清韵,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天僧点头,道了句好。
“请容贫僧想一想。”
经年的伤,不是一朝一夕便可痊愈的。
还需要契机。
润六也不急,点头应是。
他们这会儿已经走到了静心殿门口,润六向内看了一眼:“宫人们已经将殿内收拾好了,高僧可放心住。”
天僧道了句多谢。
“另外还有一件事……在下想问高僧。”
润六道:“您是否改变主意了?”
他看着天僧,眼底藏不住的紧张,手也不自觉攥紧。
直到听见天僧清冷的声音传来:“没有。”
润六说不上自己听见这个答案后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
尤其当他听说了陛下和天僧在江南发生的事情以后。
他还以为自己要被取代了。
却听天僧道:“贫僧已在这里耽搁太久了。”
“待陛下最后一个心结打开,贫僧打算回白马寺去。”
第四十八章 戏群臣
皇帝召群臣议事。
这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那些先前哭天抢地的大臣都不哭了,穿上朝服拔腿就往皇宫跑。
崔培源第一个到。
经过两个月的招贤纳才,他如今已经集结起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团体。以言官为主,结合六部中的一些主要大臣,摩拳擦掌准备好好同皇帝斗一斗科举。
崔培源的想法很好,毕竟如此多的人数,便是陛下再残暴要将他们砍头,也要考虑一下砍头后的恶劣影响。
他已经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了。
今日便是死在大殿上,他也要堵死女子科举这条路!
崔培源气势汹汹冲进了皇宫,给皇帝行礼。
然而当崔培源抬头望向皇帝,却并没有见到预想中愤怒的脸。
谢清韵平静的有些过分了。
她就只是坐在龙椅上,一脸平和地读一张很长很长的折子。
“陛下!”崔培源开口。
谢清韵抬头。
“崔爱卿。”
“?”
崔培源像见到了鬼一样。
皇帝叫他什么?爱卿?
这又是什么新花样?
崔培源一脸警惕地跪着。
“淮南崔氏不愧是百年大族,连女子亦智慧果敢呢。”谢清韵笑眯眯道。
崔氏的女子?崔培源一头雾水,不知道皇帝在说什么。
但看谢清韵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她只拿着手中的长折子继续读,读得一脸认真。
崔培源之后很快又有不少大臣赶到,凡是有些家世背景的,皆像崔培源一样,得到了皇帝赞扬。
群臣之间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家女眷到底做了什么才会得到皇帝称赞。
而那些没有背景身份低微的小官则是一脸的狐疑,看着崔培源和一众被提名的大臣,眼中充满了不信任。
随着人数越来越多,两方的分界线也愈发明显。
一列是得到了皇帝点名夸赞的。
一列则是没有被点名的。
谢清韵看着来的人数差不多了,终于放下了手中折子,给天盛使了个眼色。
很快,就有四个宫人端着张布制长卷走了出来。
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
皆来自各地的高门大族。
谢清韵道:“这是这两个月朕收到的来自各地女眷的上书,她们恳求朕能够坚持女子科举的决策。”
皇帝话音刚落,崔培源只觉得一道道凌厉的目光立即朝自己身上射过来。
那些无家中女眷名字上榜的官员纷纷感觉到了巨大的欺骗。
哪有人在前面带人反对,家中女眷却偷偷递了支持的折子的?
他们坚决不信崔培源不知道这件事。
只怕是想为自己留条后路罢了。
崔培源自己当然也知道此事难以洗白,一时间心烦意乱。
毕竟他是带头反对女子科举的人。
心里挣扎了一会儿,崔培源到底不能接受自己苦心组织起来的反对团体就此土崩瓦解,主动开口解释道:“陛下。”
“臣并不知家中有女眷曾上书支持女子科举。”
他希望皇帝能给他一个澄清的机会。
然而谢清韵只是淡淡哦了声,看向崔培源。只一眼,却叫人胆战心惊:“所以崔侍郎是说,你家族中,有人欺君吗?”
欺君是死罪。
皇帝竟直接给他扣了一顶这么大的帽子。
崔培源暗暗咬牙。
他知道了。
那些什么女眷联名,都是假的!皇帝就在这里设下陷阱等着他呢。
若他承认欺君,那么他整个崔氏都别想跑,全都要丧命,还顺便做了个例子,震慑其他想要解释的大臣。
若他承认这名字的真实性,无异于自打自脸,他先前辛苦组织起来的反对团地定然会就此分崩离析。
无论怎么选,皇帝都不亏。
崔培源想骂人。
这折子是谁呈上去的?!
急中生智想到这个问题,崔培源忽然冷静下来。
“陛下误会了,臣只是有一事不明。”他恭敬道。
“臣想知道这折子出自何人?”
既然是递上去的,就势必有递上去的人。
若是没有,那就是皇帝自己写的。
崔培源现在只要能证明这折子是皇帝自己做的假,就能洗清嫌疑。
只可惜又一次令崔培源失望了。
“江南知府。”
谢清韵很快回了,还大大方方将那折子上的官印给所有人看。
这本折子从江南出发,经了好几道官印,才送至京城。
也就是说不止知府,在这个折子送到皇帝手里之前,已经有无数的官员审批过了。
但是他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
“崔侍郎还有问题吗?”谢清韵睥睨着他。
崔培源拳头攥紧,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回话:“回陛下,臣,没有问题了。”
谢清韵满意点头,又看向其他人:“诸位爱卿可还有谁要质疑这上面名字的?”
连崔培源都没能讨到好,其他人自然也快速偃旗息鼓下去。
不敢再与皇帝交锋。
只有张叔岳站了出来。
“陛下。”张叔岳躬身行礼。
谢清韵翻了个白眼。
她不想听他说话!
但是张叔岳并不在意她的抗拒,还是开口道:“老臣认为,区区几个女子上书,并不足以服众。”
“毕竟她们既无声望,也无功名。”
他这话说出来,直接将适才还垂头丧气的崔培源一众人等从放弃的边缘拉了回来。
没想到他们先前几番拉拢都不成功的丞相居然和他们有着相同的目标?
崔培源一群人像是苍蝇见了屎,纷纷七嘴八舌附和着对对对。
可附和的话还没说完一半,丞相又开口了:“刚好臣前些日收到了孔学舟夫子的来信。”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薄薄的纸。
群臣眼睛都亮了。
是了,若是天下读书人的老师都亲自出言反对女子科举的话,皇帝再继续一意孤行便是要犯众怒了。
崔培源等人看着那封信望眼欲穿。
张叔岳慢悠悠道:“夫子在信里说,他教书育人这么多年,亦碰见过许多女子学徒,能力不输男子,最后却因为无路可升,只能选择嫁人。”
“所以关于陛下提出的女子科举一事,夫子亦觉得非常好。”
“……”
大殿上突然一片死寂。
适才还摩拳擦掌以为可以翻身了的一众反对的大臣这会儿彻底没了声音。
有几个甚至恶狠狠看向崔培源,恨不能立即将他拆吞腹中。
张叔岳说完信的内容,抬头去看谢清韵,一向严肃的表情下少见地难掩笑意。
谢清韵也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这个老头……
看起来也不是只会同自己作对嘛。
谢清韵心情大好。
第四十九章 认活佛
送走了群臣,谢清韵心情大好。
正准备去静心殿瞧瞧天僧,却见天盛一脸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谢清韵问。
“陛下,国师求见。”天盛低头道。
自从谢清韵召见群臣的事情传出,慧诚便来求见陛下了。
这会儿估计已经在宫门口等了几个时辰了。
“宣。”谢清韵道。
谢清韵离开前虽然并没有当面将要去江南的事情告知慧诚,但是也没有刻意瞒着他。
所以过去这两个月,慧诚大抵也猜到了谢清韵并不在京城。
天盛犹豫着问:“那陛下可想好说辞了?”
谢清韵嗯一声:“不必瞒国师。”
天盛应是,这才放下心将人召进宫来。
慧诚强忍着激动,踏进御书房。
三个月了。
三个月前,他曾日日在这里为她念经,安抚她的情绪。
也是三个月前,为了能配得上她,他不得不离开这里,去为自己收集声望。
如今他终于有所小成,也终于再度踏进这里。
谢清韵此时已经换下了龙袍,穿着一袭水青色长裙,卧靠在美人榻让宫人捶腿。
一上午没得闲,她现在只想休息。
见到慧诚的身影,谢清韵歪过头去打量他,扑哧一声笑出来。
笑容明媚灿烂,连耀目的日光也为之失色。
“三个月不见,国师怎么黑成这样?”谢清韵道。
面对慧诚,她很少端帝王的架子。
毕竟这和尚不像一澄,胆子极小,谢清韵不想吓他。
慧诚怔怔,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女孩就坐在那里,近在咫尺的地方。
她还是那样笑着,如初见时一般。
一颗心便安定了下去,被温柔包裹。
“嗯。”
他低下头:“近来常在日光下做事。”
“若是陛下不喜……贫僧以后少晒太阳。”慧诚一脸认真。
果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呆呆愣愣,别人说什么他都放在心上。
谢清韵没忍住笑出声:“同你开玩笑罢了。”
看着他一身风尘仆仆,谢清韵吩咐宫人赐座。
“朕听说国师最近治理难民很有成效。”谢清韵主动道。
听说百姓们甚至奉慧诚为活佛,在家里挂上他的画像,日日参拜,祈求保佑。
慧诚摇摇头,脸上微红:“是贫僧应该做的。”
为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