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韵道:“我有事找知府谈。”
下人:“……”
他不知道面前这个女子哪里来的勇气,要找知府大人谈一谈。
可是薛景光就在她身后。
权衡之下,下人只好不情不愿道了句“请稍等片刻”,转身回去禀报了。
没有让她们等太久,很快就见另一个看上去有些官职的人迎了出来:“知府大人请二位姑娘进去。”
薛景光有些忐忑,拽了拽谢清韵:“黄姑娘,咱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一旦那张纸交给知府,她可就保不住谢清韵了。
然而后者早已毫不犹豫踏进了门去。
看上去信心十足。
谢清韵面对着知府,将自己花了一整晚签下的上千个名字递上,开门见山道:“民女想借此书,托知府大人传达于当今圣上,齐国女子亦想要参与科举的决心。”
知府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他听见下人提起薛景光三个字的时候,就猜到了她们多半是因为科举而来。
听说前段时间她还在江南城到处找人签名。
知府看了看桌上那张卷起来还未展开的纸。
不会就是这张吧?
听说她们并没找到几个人肯签字,可看这纸倒是有些厚度。
知府忍住想要嘲讽的冲动,轻咳一声:“好的,本官知道了,这张纸本官稍后会看,二位姑娘请先回去等消息吧。”
薛景光拉了拉谢清韵。
谢清韵点点头,表示明白。随即开口:“大人为何不能现在就打开看?”
薛景光:“?”
她是这个意思吗?
被催着做事,知府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他怎么说也是个知府,要管理整个江南的,哪儿有时间一直同两个小姑娘做游戏。
“本官现在没空。”知府生硬道。
“为何没空?”谢清韵追问。
百姓的诉求难道不是最大的吗?
她精挑细选的的衣食父母官们,就是这样对待百姓诉求的?
“你若是这样做官,我会对你很失望。”
知府:“???”
薛景光:“???”
银生银月:“……”不敢说话。
知府已经不想再和眼前这个看上去神智不太清晰的女孩讲道理了。
他打算直接下令将他们赶出去。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就见下人来报:“大人!锦、锦、锦……”
知府不解:“紧什么?紧张?别紧张,慢慢说。”
他话音刚落,一身玄袍杀气腾腾的云阳就带着人走了进来。
知府喉结上下滚动,半天才开口:“锦衣卫……”
地方官平常见不到锦衣卫,见了便意味着贬官和抄家。
然而这一群锦衣卫似乎并没有要捉他的意思。
为首那位只是看了眼堂下女子:“大人在审案?”
知府忙摆手:“没有没有,不过是小小百姓,下官这就赶她们出去!”
云阳盯着他,语气不善:“大人就是这样做官的?随随便便将百姓赶出去?”
知府:“……?”
他不知道锦衣卫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百姓了。
可是接收到云阳带着威胁的目光,知府也只好硬着头皮看向谢清韵:“你们稍等,本官现在就看。”
他打算简单看看,然后赶紧以纸上人数不足为由先将这两个麻烦的女孩打发掉再说。
可是等展开那张纸,知府却当场愣住了。
因为那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不同的字迹,不同的笔体。
明显不是一个人写出来的。
这……和他听到的消息不一样啊。
且更令知府吃惊的是,这上面的名字并不局限在江南,而是遍布全国各地。
知府捧着纸的手有些哆嗦。
这上面的名字,除了江南城这几个,剩下的每一个都是能压死他的存在。
知府擦了擦汗:“这……”
此事太大,他实在做不得主啊。
“下官……可以将这张纸呈给陛下裁决。”
他小心翼翼,用商量的语气。
这正是谢清韵所需要的。
她要的就是一个可以下令的理由。
“好。”她点点头,显然很满意这个解决办法。
薛景光呆呆。
听见这个回答,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呈给皇帝?
那黄姑娘岂非犯了欺君之罪。
“大人!”薛景光急急开口。
知府看过去。
云阳也看过去。
薛景光顶着压力,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大人,此事与黄姑娘无关,全是民女一人所为。”
若是上报皇帝,只提她的名字便好。
她毕竟是礼部尚书之女,就算怪罪下来,也大概率能捡回一条命。
虽然薛景光并不确定。
但她知道,若自己不将责任承担下来,没有背景的黄姑娘是绝对活不下来的。
知府点点头:“好,好。”
是谁都无所谓。
只要不是他就行。
知府看向云阳,带着讨好:“大人,您看这样行吗?”
云阳抱着双臂,冷道:“问我做什么?这诉求又不是我提的。”
知府赶紧转向薛景光:“薛姑娘,您看这样解决行吗?”
薛景光只觉得身体里的力气快被抽光了,听见知府问,勉强点了点头。
知府如遇大赦,忙看回云阳:“大人……”
云阳有些不耐烦,摆了摆手。
带着他的手下头也不回离开了。
留下一头雾水的知府。
“既然大人已经承诺会上呈皇帝,那我们就回去等大人的消息了。”
谢清韵也扶着薛景光,准备离开,
空荡荡的大堂上,只留下瘫坐的知府,惊魂未定。
他一定是疯了。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有一种锦衣卫就是为了此事而来错觉。
第四十四章 故人来
从知府那里回来,谢清韵为终于解决了一个困扰而感到心满意足。
薛景光则跟她相反。
毕竟今天这个事之后,自己可能也没几天可活了。
无论谁在这种情况下,心情都不会太好。
谢清韵拍了拍她,安慰道:“放心吧,皇帝会替你做主的。”
薛景光:“……”她何德何能能被皇帝做主?她只求皇帝别因为她欺君把她砍头就谢天谢地了。
但是薛景光没说,只叹了口气。
谢清韵想了想,道:“今日那几个锦衣卫来为你撑腰就是最好的证据。”
锦衣卫是皇帝的人。
他们的行动都是遵循着皇帝的命令。
只是薛景光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她的话,只道了句想快点回府。
谢清韵无奈,只好先行同她道别。
她还不打算回,如今重要的事情办完了,她也该走了。
所以趁着今日还剩些时间,她打算在江南城里逛一逛,买些当地特色回去给润六和慧诚。
薛景光也没说什么,一个人回了薛府。
谢清韵有些担心,对银生道:“去寻云阳,叫他登门给薛姑娘一个交代。”
她现在不方便暴露身份,可也不能任由薛景光就这么担惊受怕下去。
只能先拜托云阳了。
吩咐好这件事,谢清韵便带上银月,向江南最热闹的地方而去。
银月说那边有条水都。河两岸是水上人家,他们的房子就建在水上,船停在房前,或载客,或做店铺,贩卖些物什贴补家用,甚是热闹有趣。
谢清韵和银月便租了一条船,沿着水都一路划过去。
这里的风景的确与京城大不相同。
若京城是大气磅礴睥睨天下的野心,这里便是小家碧玉与世无争的恬淡。
随着船的行进,略带湿润的风扑面而来。
谢清韵坐于船头,惬意闭上眼。
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能感觉到一点点自己日夜的辛苦没有白费的骄傲。
“姑娘,前面有个好大的花舟。”银月出声道。
谢清韵微微睁眼看过去,果然,就见一条大船停在河岸,船上正有戏子在咿咿呀呀的唱着什么。
银月小心翼翼问:“可要去看看?”
谢清韵这会儿心情颇好,想也没想就道:“好啊。”
她们很快让船家靠岸停下,登上了一座邻水的酒楼。
奇怪的是酒楼里空无一人。
明明外面那么热闹,而这里是除船上以外最好的观戏点。
不过谢清韵根本没有怀疑,直接迈步踏了进去。
虽然她现在是平民之身,但锦衣卫又不是。
提前清路这种事锦衣卫没少干。
就算真的有什么突发情况出现,也还有银月银生和其他一众暗卫时刻护她周全。
所以她不怕出事。
甚至出事了会更让她觉得有趣。
毕竟自从天僧陪在她旁边以后,她好久没见血光了。
她倒是想看看还有多少刁民想害她。
谢清韵信步登上二楼。
没有危险,二楼临河的房间里,只坐了两个人。
一个是她熟悉的天僧。
还有一个……
谢清韵转身下楼。
天僧却在下一秒到了她眼前,将她去路拦下。
银月忙挡在谢清韵身前:“不准对陛下不敬!”
她答应天僧的请求,是先前掌印大人的吩咐。
但是不代表她不会在危机时候挺身护皇帝周全。
而且令她心惊的是,这个和尚被陛下关在后宫这么久,一直老老实实,没想到竟是会武功的。
且武功根本不在她们这些暗卫之下。
银月严阵以待。
谢清韵身后一直隐藏的暗卫们亦现了身,足有二十人之多,将天僧围起。
他们都是润六精挑细选过的,能力不输银月银生,便是润六亲来,要同时对抗这么多人,也要废些功夫。
天僧不介意自己被暗卫围攻,只是看着面前眼神冰冷的谢清韵,温和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见一面呢?”
他能在谢清韵带着寒意的眼神下看出她努力隐藏起来的恐惧。
从楚王这个名字第一次被提起开始他就感觉到了。
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
谢清韵同天僧僵持,却没有吩咐暗卫们动手。
“谁准你自作主张的?”她看着面前的和尚,眼底有杀气。
“陛下。”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那声音比十年前苍老了许多,但谢清韵还是立刻就能分辨出来是谁。
因为那声音,同她的父皇一般无二。
一母同胞的双生子,怎会不像呢。
谢清韵不敢回头。
眼底寒意却因为这一声“陛下”散去不少,被她压抑着的恐惧渐渐冒头。
“是臣自作主张,请天僧帮忙求见。”谢言道。
他没有别的意思。
就是想看看自己担心了十年的人过得好不好。
这么多年,谢言一直都很挂念她。
毕竟当年兄长驾崩时,她才只有八岁。
谢清韵闭了闭眼,终于下定了决心,对暗卫摆摆手:“你们先退下,莫要吓到楚王。”
暗卫果然悉数退去,悄无声息。
谢清韵不敢转身看后面那人,只开口问道:“楚王近来身体可好?”
她没有像当年那样甜甜唤他阿叔了。
谢衍心里一阵酸涩:“托陛下的福,臣一切都好。”
沉默片刻,又道:“臣已经说服孔夫子,科举之事,陛下不必担心。”
谢清韵道了句谢,想开口,又不知说什么好。
她也不是不思念唯一的亲人。
她只是……不敢思念。
“朕走了。”沉默了良久,谢清韵开口。
天僧却再一次将她拦下:“既然来了,为何不回头看看?”
谢清韵眼底有愠怒。
这个和尚,怎么总喜欢多管闲事?
果真是将他惯坏了。
看她回去了不……
天僧主动牵起了她的手。
“?”
谢清韵感觉到手上温度,有些受用。
炸起的毛渐渐被抚平了。
这个和尚今天还真是……
有点开窍。
谢清韵没有挣扎,乖乖任凭和尚将她拉过去坐下。
事情发展到了这里,谢清韵也终于鼓起了勇气,抬头去看那个十年不曾相见的皇叔。
十年前皇城被攻占后,谢清韵亲手诛杀了叛将薛川。
而余下叛军,则是谢言带兵诛杀的。
他听闻皇城被攻陷的那一刻便集结了兵力前来。
是第一个出兵援助京城的人。
但十年前,谢清韵没有见他。
第四十五章 心结解
十年前,谢清韵没有见谢言,是因为怀疑。
在那个危急档口,她实在不能确定谢言是来救她的,还是来趁虚而入的。
十年间,谢清韵不见谢言,则是因为不敢。
因为她无法再一次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所以她干脆就不去承认自己还有亲人。
可是这份封闭了十年的感情,如今被天僧打破了。
谢清韵想了想,又有些愤怒冒头。
然而牵着手的手心传来的温度很快将她的愤怒融化了。
算了,谁让她想娶他做皇夫呢。
谢清韵庆幸此刻有一澄在旁,让她即便面对谢言,也还算淡定。
但是谢言不淡定。
“陛下……都长这么大了。”
谢言有些激动。
他对她的印象还停在当年那个小女孩身上。
乖乖巧巧,总是抱着皇兄的大腿甜甜唤他阿叔。
他还记得那年得胜归来时,她才只有五岁。
手小小的,只能攥住自己一根手指。
却是抓住了就不放,闹着要他将打仗的事说来听。
如今一晃过去这么多年没见,谢言真的很难将面前的谢清韵和当年那个天真的孩子联系到一起。
只有脸依稀能辨别出是一个人。
比起那时候,她变得更漂亮了。有着与先皇后极为相似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