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便是非多,纵使有银生银月和其他暗卫在,也不确定一定护得陛下安全。
银月眼巴巴看着谢清韵,希望她能体谅自己,别去花街。
谢清韵看了看手中荷花,有些苦恼:“可是我还未将这花送出去呢。”
银月下意识看了一眼她身旁的天僧。
谢清韵笑:“这样吧,若你们能让天僧收下我这朵花,并让他心甘情愿将他的花送给我,我就考虑回去,如何?”
送了花不是能得皇帝保佑,长长久久么?
那她自己保佑自己不知道作不作数。
然而这可难倒了银生银月。
天僧清冷如天边圆月,宫中人人知晓。
皇帝多次向天僧示爱,无一不被拒绝,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他们做不到谢清韵那般,以他人性命相要挟。
况且谢清韵也说了,要一个心甘情愿。
摆明了就是不想回去。
银月带着一丝期待,望向天僧。
他身为高僧,无论如何也会体谅他们这些暗卫的难处吧?
果然,听了谢清韵一番话,又感觉到银月投过来可怜兮兮的目光,天僧表情有些僵硬。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花。
不过是送朵花而已。
若是以前,他绝对不会介意,因为他自恃心如止水,不会因为区区一朵花,就激起波澜。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天僧犹豫了。
片刻后,他终于平静下心绪,准备将手中花递出去。
然而却在下一刻,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
第三十八章 凡心动
天僧下意识看过去,便撞进了谢清韵狡黠的眸光里。
她拉起天僧,飞快朝人群中跑去。
伴随着奔跑的速度,人群和花灯渐渐变得像是万花筒中不断旋转的色彩,耳边只剩下风声,眼中只剩下少女的背影。
她束起的长发随着风纷飞,带来某种说不上名字的花的香气。
天僧眼睛轻轻眨了眨,不知道这是不是梦境。
直到谢清韵拉着他彻底钻进了花街最热闹的地方,将银生银月完全甩掉,才终于回过神。
奔跑过后,谢清韵额间有汗。剧烈的活动给她原本白皙的面庞添了一抹绯红。
她笑意盈盈,眼底飞扬着平日里少有的活力与欢快:“好了,这回可以安心看花灯了。”
天僧忙将手从谢清韵手中抽出,低头道:“他二人也是为了姑娘好,不若还是回去吧。”
谢清韵哼一声:“不。”
没有人能管她。
说罢,便强硬扯着天僧,找了个临街的酒楼坐下来,还叫了几盘菜,打算在此处等着看打铁花。
天僧看着那几盘鱼和肉,没有动筷。
谢清韵歪着头瞧他,忽然恶趣味上来,问店小二叫了两壶酒。
“先前逼你喝酒那日,你吐了出来,这次要不要再尝尝看?”
虽是问话,谢清韵眼底却带着势在必得的信心。
只见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匕首来,放在手腕比量着。
“这次我不会再以旁人性命逼你了。”
“我亲自来。”
“若你不喝,我便将自己的血灌满这半个酒杯,和酒饮下去。”
“一直到你肯喝,或者我血竭而死,如何?”
谢清韵眼底带着笑意,似乎并不以自己性命为意。
反正这次出来,她也早就做好了会死的准备。
如今国家太平,她离开京城前也吩咐过了后事,即便死,国也不会乱。
那这命,便没那么好珍惜了。
谢清韵将天僧面前的酒杯倒满,又将自己面前的倒了半满,目光灼灼望过去:“你要想好,要若我死了,便再没有人可以逼迫你,你亦可以立即回白马寺去。”
这是多么吸引人的赌注。
谢清韵觉得无比有趣。
只可惜,很快就令她失望了。
她甚至没有在天僧的眼中见到犹豫。
因为她话音落下的时候,对面便举起了面前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有了第一次的心理建设,虽然喝过整杯烈酒后还是引起了咳嗽,但好再没有像上次那样吐出来。
天僧晃了晃空空酒杯:“将匕首放下吧。”
谢清韵撇嘴。
她怀疑这和尚是不是眼中根本没有佛家戒律这回事。
不然怎么每次他都毫不犹豫选择破戒?
虽然这么想,但谢清韵还是听话将匕首放了下去。
她举起酒壶将自己面前的酒斟满,也随之一饮而尽。
在他们喝酒的酒楼下方,花街上正人头攒动。
谢清韵的目光很快就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那些青年男女此刻眉眼含情,嘴角噙笑,光明正大同心上人走在一起。
谢清韵看着街上百姓开心幸福的模样,心情也随之高昂。
多好啊,如今这样。
曾经她想看到的,如今她都做到了。
她未曾辜负这个国家,未曾亏待百姓,这也算是完成了父兄心愿了吧?
那她的罪,可赎清了?
谢清韵喝下一杯酒。
若如今去到九泉下与他们相遇,他们应该不会再怪罪自己了吧?
这些年,她心里一直是想快些同他们团聚的。
谢清韵想。
“她是个好皇帝。”
天僧的话将她拉回现实,谢清韵看过去,天僧也在看着她。
谢清韵别过眼,没有回话,径自填满酒杯,再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未必见得是最好的。”她终于开口道。
兄长自幼贤明仁善,胸怀宽广,深得民众大臣喜爱。
不似她,心胸狭隘,还肆意妄为。
若是兄长即位,必然会比她做得更好。
“只因为有机会能做到更好的那人,已经死了啊。”谢清韵喃喃,又灌下一杯酒。
“生死自有轮回,死亡并非生的对立面。”天僧道。
没有人回应他。
看着谢清韵一杯又一杯的灌酒,天僧微微皱眉,终于还是伸手挡住了她。
未等他说话,谢清韵的手已经反握了上来。
她眼睛亮亮,如同窗口望出去天边那颗星。
“你看,你心疼我,所以你喜欢我。”
谢清韵说这话的时候带着酒意,倒是褪去了往日锋利,带上几分俏皮。
或许她本该是这样的。
不知道为什么,天僧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若是她父兄没有惨死,她便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不需要伪装,不需要改变,不需要以一己之力对抗群臣。
就以她原本的性格活着,潇潇洒洒,自由自在。
那样的谢清韵,便该是如今日这般模样吧?
还是会,更可爱呢?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天僧面容浮起一丝慌乱,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陛下莫再饮酒了。”
“明日还要赶路。”
天僧面容平静,说着与他身份相符的劝酒的话。
“呵……”
谢清韵轻笑一声:“天僧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又理智呢。”
她伸手拽紧天僧衣领,将脸凑过去,离他很近很近:“可是朕偏偏喜欢将人的冷静和理智,全部打碎。”
天僧垂眸,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谢清韵却不甚在意:“天僧以为,朕不知道的么。”
她离他更近了。
近到明明花街上那么吵,却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那些日梦魇,你分明,曾经抱着朕,轻声安抚。”
她声音很小,却如石破天惊,让天僧瞬间僵硬。
“呵呵……”谢清韵低声轻笑。
“天僧。”
“你撒谎了哦。”
她看着面前那和尚的冷静,如一层包裹在外的膜,仿佛下一秒就能被彻底打破。
“朕未曾逼迫你的啊。”
谢清韵努力想要撬开他的冷漠。
“所以高僧,说谎这件事,是你自主犯的戒呢。”谢清韵毫不留情,将他拆穿。
满心以为那层伪装会如同大厦倾倒般立即碎裂。
但谢清韵又一次失败了。
天僧道:“是。”
“贫僧确实说谎了。”
他坦坦荡荡。
不用问,谢清韵也知道,让他撒谎的人必定是润六无疑了。
可谢清韵还是不甘心。
明明只差一步的。
明明已经看到了他眼底的动摇。
谢清韵想也不想,快速将唇贴了上去。
忽然之间酒香混合着少女的体香入鼻,天僧手瞬间攥成了拳,握紧。
他身体僵硬,任凭谢清韵在他唇上轻轻摩擦着探索,始终保持一动不动。
不见回应,如同在亲吻一尊雕塑。
谢清韵终于放弃了打破那层冷静自持的心思,眼底的火也随之被浇熄。
“真无趣。”她道。
第三十九章 名一澄
天僧“嗯”了声。
激将法对他没有用。
谢清韵明显也看出来了,没再继续追问。
正当两人大眼瞪小眼之时,天空中“啪”的一声,炸开了一朵花。
打铁花开始了。
酒楼下民众的欢呼声如浪潮般入耳。
谢清韵扭头看了一眼那夜空中绽放的绚烂的花火。
又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放在桌上的荷花。
自嘲一笑,捡起荷花顺着窗口丢了下去。
却被天僧眼疾手快伸手捞了回来。
“会砸到人的。”天僧道。
似乎是怕她再丢,很快将荷花连同自己的桔梗一起揣进了衣袖。
谢清韵耸耸肩,没有所谓。
刚好银生银月这会儿也找了过来。
谢清韵迅速起身:“回吧。”
冷着脸。
刚刚找过来的银生银月一脸不解。
明明跑过来寻开心的人是陛下自己,怎么不开心的也是她自己呢?
帝王心思真是难猜啊。
银生乖乖去结账,银月则跟着谢清韵先行回了官驿。
一路无言。
谢清韵喝了不少酒,虽然恢复了冷静,但脚步依旧有些晃。
银月扶着她。
天僧跟在后面,敛去气息,仿佛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直到回了官驿,谢清韵准备同银月回房休息了。
天僧才开口,将她喊住。
银月知趣先回了房间。
空荡荡的官驿里剩下他二人。
谢清韵看着天僧,眼中一半清醒一半迷惑。
“你……”
天僧犹豫了一下:“你曾问我的名字。”
“一澄。”
“那是我最开始的名字。”他道。
不等谢清韵回应,迅速扭头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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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成为天僧之前,他也曾经做过普通人。
虽然那普通人,也只是相对如今而言。
因为他就生在寺庙。
玄净大师说,他出生那日,西方祥云漫天,有五彩鸟环绕白马寺上空盘旋,久久不散。
他们当然很快便发现了他口中含的佛珠。
玄净大师,也就是白马寺的主持便断言,他与佛有渊源。
所以生下他的那个应该被称为母亲的人,没能带走他。
因为玄净大师说,他不该是属于哪个人家的孩子。
他会有更大的成就。
因为他是佛祖转世。
注定为普度众生而来,注定为教化众生而献上一生。
那一日,在玄净的断言下,他失去了拥有感情的资格。
不过对于一出生就被人注定了命运这件事,其实天僧并没有什么不情愿。
他接触了佛,也喜欢佛。
比起人类,他反倒更觉得那香堂的大佛,和那柜中的经文更亲近一些。
也更好懂。
虽然佛经同人心,他都懂。
但常常,他希望自己不懂后者。
又一次改变的到来是在十一年前。
那年,天竺有高僧前来京城讲佛。
当时的皇帝请了玄净大师为首的一众白马寺僧人前往。
名义为听,实则为辩。
他其实不爱辩佛,但玄净大师叫他去。
他赢了,赢的毫不费力。
天竺来的大师双眼放光,看着他好似看到稀世珍宝。
自然也很快有人将他的身世告知。
于是那一日起,他成了天僧。
他失去了拥有名字的权利。
第四十章 下江南
许是昨日得知了名字的缘故,第二日的谢清韵明显和蔼可亲了许多。
一大早便兴致高昂,用早膳的时候也是全程笑眯眯,以近乎慈爱的目光望着众人。
吓得银生银月全程不敢抬头,只不住往嘴里扒饭。
然而更恐怖的不止是谢清韵的反应,还有天僧。
因为银生银月清清楚楚看见谢清韵将包子的肉馅挑出来,包子皮丢进天僧碗里。
但后者,却没有像平常那样默默吃掉。
而是将包子皮又夹了回去:“不可挑食。”
谢清韵瘪瘪嘴,抗议:“论挑食谁有你们和尚挑食?”
却乖乖将皮吃了下去……
将皮吃了下去……
吃了下去……
下去……
谢清韵从来不吃包子皮的!
银生银月简直快要将头当成筷子插进饭里去,以表示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好在令人胆战心惊早膳并没有持续很久。
四人还要赶路,耽搁不得。
收拾了行装,很快按照既定的路线,继续去往江南。
谢清韵此行是去找一个人的。
一个最有能力改变科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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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几日行路,一行人终于以最快速度赶到了江南。
今日起他们不必再住官驿,而是直接住进了薛府。
薛放出身江南,在知道谢清韵要去江南以后,他很快提议可以以自己恩人女儿的身份入住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