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阳侯气得把那些信都撕得粉碎。
他早知道这些世家子弟是这副德行,却觉得自己好歹是皇亲国戚,也在贵族之列,谁知他们竟薄情至此,见他失势,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侯爷莫急。”
新落成的奉春堂内,一位相貌年轻的男子朝秦阳侯拱了拱手,细长的眼里闪过精光,“先前谢家被罚,可见陛下已经有意对世家动手,这些世家贵族嚣张不了多久。届时侯爷您才是名正言顺的皇亲,陛下念及旧情,不会把您怎么样。”
秦阳侯得到安抚,不上不下的心总算平静些许,长长地叹了口气:“当局者迷,贤侄,还是你有考虑周到。”
男子谦虚道:“小侄只是读了几本圣贤书,分享个人拙见。侯爷身在朝堂中,该比小侄看得更远。”
一番奉承说得秦阳侯心里舒坦,他不仅感叹,“贤侄才华如此,你大可放心,便是没有本侯相助,明年的春闱,那些考官也会对你十分欣赏。”
这位被秦阳侯称作“贤侄”的年轻男子,是潘氏堂兄的嫡子,名唤潘令泽,同样是明年春闱的举子之一,经潘氏引荐入住秦阳侯府。
奉承完秦阳侯,潘令泽走出奉春堂,眼里划过阴狠。
华羲郡主那五间商铺,实质上都为潘家所有。商铺被收回,不仅秦阳侯府受损,潘家亦大受打击。前些日子皇城司的人来墨玉轩,还以侵犯他人财产为由,把原墨玉轩掌柜、他的二叔潘峻给抓走了。
年末太子大婚,潘家真正的靠山马上也要入京,他定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好看!
潘令泽路过一间别院,听见一阵哐当响声,皱着眉头往围墙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厮立刻道:“郎君,您可千万别往这院子去。这里关着侯爷的宠妾,有天走夜路,摔了一跤,不知怎么就疯了。现在见人就咬,要不是有了喜脉,夫人早一碗鸠酒送她去了。”
秦阳侯的宠妾?
潘令泽的兴趣顿时散了大半,脚步一拐,往舒宁悠的院子走了。
潘氏本就是美人,他这位堂妹,生的亦是不差。听闻华羲郡主容冠京城,也不知是何等绝色……
潘令泽舔了舔唇。
……
东市某处隐蔽的暗巷,一只鹰隼俯冲而下,青年抬手,五指弯曲,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鹰隼的翅膀,取下绑在它脚上的信筒。
空的。
这是李晴初失去音讯的第二个月。
李明寂挑了下眉,心里已有猜测。只怕东窗事发,李晴初已经暴露了。
不过,查到这里,已经足够了。李晴初无故失联,恰恰说明了秦阳侯府的问题,心中的猜测落实,眼下只是缺乏有力的证据。
永宁长公主死在秦阳侯府,证据恐怕就藏在秦阳侯府中。如今侯府改为郡主府,他的时间还有很长。
李明寂抬步,走进春江花月楼。
“少主。”
暗处黑影流动,一人站在帘幕后,嗓音沙哑,“主上自少主潜入皇宫,一直在留意皇宫动向,发现近日皇宫并无变化。少主这布局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些?”
“雍帝多疑,连自己的近臣都处置了不少,如何轮到我为他出谋划策?”李明寂嗓音冷淡,“是义父太着急了。”
那人道:“是主上说,若是您明年春闱还没有动作,就不要将时间浪费在皇宫上了。”
李明寂轻眯眼眸,袖中的手指收紧:“你在威胁我?”
藏着杀意的冷淡嗓音让那人迅速跪倒在地,“少主饶命。属下无意多事,只是代主上传话。”
主上怎么会觉得少主太拖延了呢?他想,少主还是那个少主,一段时间不见,他明明是变得更可怕了。
李明寂:“滚。”
那人忙不迭地离开了。
有人站在李明寂身后,低声道:“主公。”
倘若潘峻在此,一定能认出,这就是那日的玉石铺老板杨掌柜。
大部分人皆称李明寂为“少主”,因为这一势力的背后另有其人。但有一部分,却脱离了这一势力,成为李明寂的真正部下。
李明寂淡淡道:“拿到了?”
杨掌柜点头,将一卷轴交给李明寂。
这是一张舆图。
不同颜色的笔墨在舆图上勾画,代表着萧绥分布在大雍的势力。以运河为中心,盘踞东南一带,如同蛰伏在暗处的地龙。这份舆图,李明寂作为“义子”,也没有见过全貌。
但前段时间,李明寂要周溶仿照萧绥笔迹写信,得到了这幅拓印品。
修长的手指缓慢地抚摸过喉结,仿佛还能回忆起那种如烈焰烧灼、岩浆翻涌的痛苦感,李明寂眼眸狠戾,压抑着心中恨意。
他不会再当萧绥手中最趁手的兵器。
他要让他,万劫不复。
……
“今日可是大喜的日子,舒窈,本公主给你准备了一份乔迁礼。”
有几十名能工巧匠把关,短短一月,郡主府焕然一新。地面一层薄薄的雪尚未消融,舒窈一身火红的石榴裙坐在炉边,仿佛雪中明艳的红梅一点。
嘉懿公主喝了杯热茶,在舒窈充满疑惑的注视下,得意地拍了拍手,“把他们带过来。”
五个形貌各异的美男子,在大雪天,穿着半露不露的轻薄衣裳,被带到了舒窈面前。
舒窈手中的糕点掉在了盘子上。
嘉懿公主小声道:“你绝对想不到这是谁给我出的主意,是汝阳姑姑!汝阳姑姑说自打驸马过世,她也会在府上养些门客消遣时间,唔,这应该叫面首吧?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就都给你带过来了。”
第82章 共饮
……汝阳姨母?
舒窈不禁咂舌,实在想不出汝阳长公主那般冷傲如雪莲的人,身边莺莺燕燕环绕的场景。
“你可别小看汝阳姑姑,”嘉懿公主隐秘一笑,“她懂的东西可比我们多多了。我一表明我的来意,她就把她珍藏的好些宝贝都拿了出来,还说这是闺房之乐,叫我不要害羞……”
回想起前些日子在公主府上的见闻,嘉懿公主至今还一阵脸红心跳。她就是话多,喜欢嘴上叽叽喳喳,谁知道汝阳长公主给她来真的?
当然,有淑妃管着,嘉懿公主是万万不敢的。但她还有个好姐妹——马上就要出宫建府的舒窈,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舒窈:“……”
“我把那些宝贝都给你带过来了,”嘉懿公主换了个颇为兴味的表情,“听说这种事不单是男子获得乐趣,女子也可以,只需要借助一些工具……”
她在舒窈耳畔说了几个词。
舒窈的脸蓦地变得通红,嫌弃地甩甩手,“不要不要!本郡主不要!”
“你反应那么大干嘛?”嘉懿公主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我还没说用处呢,脸红什么?”
舒窈心想她不会想知道的。
快活不快活她不知道,反正相当磨人,那些东西她是一眼都不想看了。
嘉懿公主很快就找到了新的乐趣,拍了拍手,让人把那五个美男子给带来,“喏,你看看,不管是风流倜傥的,还是火辣的,还是冰清玉洁的,汝阳姑姑说她都挑过来了。你们有什么才艺,给郡主展示下?”
才下过一场雪,这五个美男子却个个穿得轻薄,衣裳半露不露。有个身材劲壮些的,直接敞开了胸膛,展示自己垒块分明的肌肉线条。
五人面面相觑,以一个面相白净的清秀少年最为大胆,红着脸朝舒窈福了福身,“郡主、公主,奴会弹琵琶,还会唱小唱、诸宫调……”
……
天色将暗,李明寂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服,往郡主府走。
他抬袖嗅了嗅,手腕的血腥味已经散去。离开时他用花瓣精油沐浴过,小郡主应该不会再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了。
李明寂轻轻皱起眉头,眼底划过一丝不耐。如今在小郡主身边,他不想杀人,可惜有人非要不知好歹,就怪不得他了。
好在解决了这些麻烦,萧绥远在扬州,短时间发现不了这些问题,他只需要再给萧绥演一场戏。
李明寂心情不错,脚步也加快了些。今日小郡主搬迁,他并未陪在小郡主身边,也不知她会不会怨他。
由于送来的拜帖实在太多,舒窈一烦,干脆表示礼物可以留下,不接受拜访也不摆宴,把所有想套她近乎的人都拒之门外,如此任性,也只有她这样的身份才做得出来。
不过,听说今日嘉懿郡主来拜访她了。有嘉懿郡主陪在身侧,小郡主应该不会太孤单。
李明寂踏入府门,听见一阵悠扬的乐声从水榭那边传来。
一阵寒风吹过。
李明寂温和地问守门人:“水榭在做什么?”
守门的人本在打瞌睡,猝不及防吹到一阵刺骨的寒风,冻得打了个哆嗦,声音都颤了几分,“今日嘉懿公主带了些艺伎伶人来拜访郡主,二位贵人应该在玩闹吧。”
李明寂笑道:“是吗。”
守门人只觉得冷得更厉害了,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暗道这天变得可真快,明晚值夜得再加件袄子了……咦,李侍卫呢?
李明寂大步走进水榭。
周围点着灯笼,郡主府的夜晚灯火通明。一位仙气飘飘的男子抚琴,一名男子吹笙,中间的大片场地上,有个肤色白净的少年换上水袖,踏着乐声翩翩起舞。
雍朝崇文,舞蹈也讲究古典雅致。地面初雪未消,漂亮的少年踏雪舞袖,身姿柔软如玉带,一收一敛,如画中之仙。
水榭的桌上堆着糕点美酒,嘉懿公主拍掌称好,兴奋得脸都红了:“好!漂亮!”
身边一男子正在给她剥瓜果。
舒窈好像喝醉了,一张红扑扑的小脸,懒洋洋低趴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着腿上的雪团。
雪团“喵呜”一声,从她怀里探出头,踩着她的手爬到她肩膀上,留下一串梅花印,素来爱干净的舒窈也只是娇懒地看它一眼,打了个呵欠,随它闹去了。
她的身侧亦有一名高大男子,胸膛袒露,举着托盘,低声问道:“郡主还要喝吗?奴服侍您。”
李明寂常年习武,夜间能视物,眼力与耳力都远胜于旁人,此刻却觉得,自己还是耳聋眼瞎了好。
“哐当”一声,男子手中的酒杯被一阵劲风打落。他皱起眉,警惕地抬起眼,看见一位清隽淡雅的青年款步而来。
旁边不让人亲近的小郡主双眼放光,像是小孩看见了心爱的玩具,招了招手让他过来:“李明寂!”
李明寂。
男子眯紧的眼眸忽然变得危险起来。
察觉到旁人的注视,李明寂拂去一眼,望向舒窈时,目光才柔和些许,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郡主玩得这么开心,看来属下不该在此刻回府,搅了郡主的雅兴。”
舒窈没听懂他的话外音,努了努嘴咕哝道:“你还想晚点回来?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莫不是把自己的身份忘了?”
李明寂微笑道:“郡主喝醉了。”
舒窈心想她才没醉呢,她就喝了一点点,绝不会像上次那样又是让李明寂伺候她沐浴、又是扒他衣服的。
“那你过来,陪本郡主喝酒。”舒窈娇蛮道。
李明寂的酒量好像也不太好,如果李明寂比她先醉,他就没胆子说她喝醉了。
李明寂温和道了声好,端起男子托盘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郡主!”男子出声,“那是您用过的杯子。”
杯子上还沾着口脂印,李明寂一眼就看见了。他冷淡地扫了这男子一眼,把酒杯放了下来。
用一个杯子怎么了,李明寂还经常帮她吃掉她吃不完的膳食呢。舒窈满不在乎:“这里不要你伺候了,站旁边去。”
第83章 名分
男子不甘地看了李明寂一眼,往后退了几步,压下了眼底翻涌的恨意:“……是。”
嘉懿公主已经喝醉了,脸颊酡红,朦胧着双眼问舒窈:“这人是谁?长得倒不错,你府里还养了其他面首?”
她说话向来无所顾忌,“面首”这个词,就这么肆无忌惮地说了出来,舒窈突然就心虚了,瞪了嘉懿公主一眼:“你傻了?那是我侍卫!哪里有面首?”
然而醉醺醺的嘉懿公主和她完全不在一个世界,这个时候还想着要堵舒窈几句:“这几个不都是面首吗?”
舒窈觉得自己最近一定是乱七八糟的风月话本看多了,不然怎么会产生一种她是背着妻子眠花宿柳的薄幸郎的错觉。
偏偏李明寂的嗓音古井无波:“时候不早,嘉懿公主该回宫了吧?”
舒窈已经心虚得不敢跟李明寂对视了,此刻也巴不得嘉懿公主赶紧回宫,她好把责任都往嘉懿公主身上推,因此连连点头:“就是啊圆圆,你再不回去,等着你母妃说你吗?”
嘉懿公主隐约记得自己过来的时候,还想着跟舒窈睡一块。见她居然这么毫不客气地把自己赶走,眼下也不高兴了,冷哼了声道:“谁稀罕你这又小又破的郡主府,本宫这就走。”
眼见两个小娘子又要拌起嘴来,李明寂看了春蕊、松针二人一眼,淡淡道:“送公主回宫。”
松针二人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福了福身,听话地把嘉懿公主带走了。
明明她们才是郡主身边的女官,资历不知比李明寂高多少,怎么反而听起他的话了?
嘉懿公主离开之后,水榭里只剩下舒窈、李明寂,与这五位“面首”。乐声舒缓悠长,少年舞姿翩翩,李明寂站在舒窈面前,语气温柔得出奇:“所以这几位,都是郡主的面首么?”
舒窈膝盖上的雪团都被吓着了,“喵”了一声,从她腿上跳下来,一溜烟不知钻到了哪里。
舒窈果断摇头,颇为理直气壮道,“本郡主还未出阁,怎做得出养面首这种事?这是圆圆给本郡主的乔迁礼。不过是见今日花前月下,气氛正好,让他们展示才艺……”
“咔嚓”一声,李明寂折断了一根树枝。
乐声舒缓悠长,青年抬手,斩落清辉一片。一勾、一挑,树枝如长剑般凛冽如虹,月光也成了剑光。
舒窈不禁看直了眼。
抚琴的男子忽然加快了节奏,少年亦是快速舞动起来。李明寂不慌不忙,身姿矫健如游龙,白衣翩跹生风,仿若仙人踏雪而来。
“啪”地一声,琴弦断了一根。乐声骤停,跳舞的少年亦是累得跪坐在地,大汗淋漓。李明寂随意扔下手中树枝,唇角轻轻勾起:“郡主认为,属下的才艺如何?”
他的嗓音低哑微沙,与温柔的晚风一起拂过舒窈耳垂,她的脸红得一塌糊涂。
分不清是酒的后劲,还是裹在身上的这件大氅太厚,让她无端生出几分燥意。
“尚、尚可。”
“有人连琴都弹不好,一支舞累得喘气,却能以面首的身份入府,”李明寂微笑道,“属下的才艺亦受郡主称赞,郡主可否也给我一个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