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连“属下”的自称都抛弃了，换成了“我”——像是野兽在黑暗中蛰伏多日，终于向他的猎物展露出了锋利的爪牙。
太热了。脸烧起来，视线好像也烧得模糊了。舒窈已经快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红着脸小声道：“你想要什么名分？”
——他该不会也要当她的面首吧！
舒窈刚被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吓得一个机灵，便听见李明寂轻缓道，“属下能否为郡主分忧，打理府内事务？”
还好还好，他没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舒窈心里松了口气，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失落，“这有何难？本郡主允了你便是。本郡主乏了，带本郡主回海棠院。”
一心虚就要跑，这是她一贯的表现。李明寂自然不会放过她，从善如流地点头：“郡主要背，还是要抱？”
“……背。”
像上一次那样趴在李明寂的背上，舒窈慢慢地低下头，在他颈间嗅到淡淡酒香，她想，他是不是喝醉了？
不经意间一瞥，舒窈居然看见，上次她咬出的那个牙印还留在李明寂的虎口上，成了一道疤痕。他的伤口恢复起来不是很快吗？怎么这么久还没好？
出现了这么多幻觉，喝醉酒的果然还是她吧……
……
舒窈唤人备水沐浴，脑子里醉醺醺的感觉散了大半，由婢女服侍换上寝衣，打着呵欠回了卧房。
李明寂被她赶走了。春蕊与松针送嘉懿公主回宫，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这几个婢女是她从宫里带来的，虽然也服侍了她许久，但总没有自己信任的人在身边来的自在。
“不必跟着了。”
舒窈懒懒地吩咐一声，把在门口软榻上打盹的雪团抱起来，准备带到床上睡。雪团忽然“喵呜”一声，从她怀里跑出，一爪子挠了过去。
“啊！”
陌生的少年尖叫一声，在床上翻滚一圈，捂着脸坐了起来，竟是之前那跳舞的面首。
舒窈眉头一拧，神色冷了下来，“谁允许你进来的？”
少年年岁与舒窈相仿，面容白净，唇红齿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吓得跪在舒窈面前，颤着声道：“奴、奴来服侍郡主。”
他以为他是李明寂么，可以躺在她的床上？……不对，她怎么会想到李明寂？舒窈脸上浮现羞恼，随即冷冷地睨了那少年一眼，“把他带走。要是再不经过本郡主同意放闲杂人等进来，就别留在郡主府了。”
后一句是对门口几个婢女说的。婢女没想到小郡主会发脾气，战战兢兢地认错。先前在宫里，李侍卫可以自由出入，她们还以为这是郡主对好看男子的优待……
婢女们迅速过来，把床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舒窈站在床边，还是皱着眉，一点也不想躺在上面。
回头就让嘉懿公主把这些人带回去，她才不想要面首呢。
犹豫片刻，舒窈抱起雪团，走了出来。
她去找李明寂睡好了。
第84章 暖床
月光皎洁，洒落一地银辉。
李明寂在桌案前练字。
他面容沉静，目光专注，俊雅得如同世家教养得体的贵公子。
耳畔风声耸动，寒剑出鞘，锋芒直逼喉头。
李明寂抬笔，仰头，轻松避开这飞来一剑。剑插进后墙，抖落一地碎屑。
“卑鄙小人，”男子冷笑一声，“拿命来！”
男子飞身踏入，用力将墙上飞剑拔出，再次攻向李明寂。李明寂后退几步，错开男子逼来的劲风，忽然扣住男子手腕，用力一翻。
“咔嚓咔嚓”的断骨声传来。
男子吃痛惨叫一声，李明寂抬脚踢向他膝盖，男子顿时跪倒在地，长剑从手中掉落，被李明寂踩在脚下。
风吹起帘幕，铺在桌上的那张绢纸，写着一个锐意逼人的“杀”字。
“阁下深夜到访，是否有些唐突？”李明寂嗓音清润如山泉，“在下可不知，何时与阁下有了过节。”
夜探李明寂住处的人，正是今夜那袒露胸膛的面首。他是宫中禁卫，李明寂见过他。
男子眼眸猩红：“你害我弟弟性命，我要你偿命！还有华羲郡主，你们统统不得好死！”
李明寂本神色倦懒，听见后半句，忽然扣住他下颌，将他的下巴掰到脱臼。
“嘴巴放干净点，”李明寂冷淡道，“谁派你来的？太子，皇后？”
能怀疑的人也就那么几个，男子脸上果然浮现错愣，李明寂挑了下眉，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先前发现太子在华羲宫安插眼线，监视舒窈的动向，李明寂使了点手段，让这宫人受伤，无法在皇宫当值。这人口中的“弟弟”，应该就是他了。
不过，在舒窈的宫里，他可不想弄得那么血腥，连血都没见，怎么就害人性命了？
多半是有心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李明寂轻眯眼眸，那手脚皆断的男子却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腾跃而起，袖中滑出短刃，向他扑来：“受死吧李明寂！”
李明寂手中的毛笔飞出，竟是直直插进男子喉咙，男子瞬间就咽了气。
那把短刃也被踢向一边。
短刃、长剑的刀锋都呈现出诡异的青色，显然淬过毒。李明寂轻敛长睫，看着地上男子的尸体，自言自语一般：
“人不是我杀的。”
他的眼底似有嘲弄。
在弄权者的眼里，人便如棋盘上的棋子一般随意摆弄，而下棋的人，只需要远远在旁边看着。
“皎皎送的笔，”李明寂低低叹气，小心翼翼地将笔从尸体的喉咙里抽出，一刹间鲜血四溅，让他厌恶地皱起眉，“脏了。”
窗外的风声更大了些。
想起此人方才所言，李明寂的目光忽地一暗，蓦地推开房门，“皎皎！”
……
舒窈跌坐在地。
雪团蹲在她身边，舔了舔她苍白的脸，“喵呜”不停。
她本是要去找李明寂的。
舒窈挑挑拣拣，换了身自己最喜欢的衣裳，在铜镜前转了一圈，正准备出门。一条三角头、一指粗的青蛇，慢吞吞地从床缝里探出了头。
倘若舒窈没有选择出去找李明寂，而是躺在这张梨花架子床上，早就被这蛇咬了一口。
她吓得花容失色，当下跑出卧房，把门重重一关，脚上一软，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
郡主府怎么会有蛇？
况且这是冬天，天寒地冻的，便是野外的蛇也大多在冬眠，哪会那么容易跑出来。
几个婢女才被她赶出去，舒窈缓了缓神，正要喊人，有人用力将门推开：“皎……郡主？”
“李明寂！”
怀中一沉，小郡主扑了进来，李明寂后退两步稳住她的身形，拍了拍她的脊背轻哄：“属下在。”
小郡主毫发无损，看着也并无中毒的迹象，李明寂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郡主遇到什么了？”
“我的床上有蛇……”
舒窈靠在他怀里，脸色仍然惨白，“我要喊人来。”
“郡主先到榻上休息，稍等一下，好吗？”
李明寂的温声细语安抚了舒窈七上八下的心。她白着小脸点头，任由李明寂抱起她，把她轻轻放在榻上。
“你、你小心些……”
李明寂对她一笑。
这笑容令舒窈失神片刻，雪团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过来，用脸去蹭她的腿。
舒窈把已经长大了一圈的猫儿捞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片刻后，李明寂拿着瓷罐走出卧房，“郡主，蛇已经死了。明日属下会进宫，将此事向陛下禀明。”
舒窈小心翼翼地看了李明寂手中的瓷罐一眼，慢吞吞点头。
这副受惊的模样倒是意外乖巧，李明寂轻挑眉梢，道，“那属下便先行告退？”
“不行！”
舒窈赶忙摇头，脸忽然就红了，“本、本郡主要跟你一起走，不在这里睡。”
她本来就打算去找李明寂，眼下他自己过来，倒是正好。
李明寂皱起眉。
他的房间还有一具尸体没处理，自然不能现在带小郡主过去。他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属下的床板冷硬，郡主恐怕难以入眠。不妨与婢女们说一声，让她们另收拾出一间屋子，属下陪郡主过去？”
舒窈勉勉强强接受了。
还好李明寂先过来了，舒窈想。现在李明寂和她不住在一个院子，要是她半夜突然去敲李明寂的门，说要找他睡觉，会不会有点像……强抢民男啊？
舒窈赶紧摇头，甩开脑袋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以后绝对不能跟嘉懿公主看那些话本了。
这蛇来得蹊跷，舒窈并未声张，只是吩咐侍卫重新巡查郡主府，有什么动静立即禀报。婢女们只当她还在计较面首少年的事，很快收拾出了一间干净厢房，带舒窈进去。
“郡主放心，已经把他们安置好了，不会再有人进来打扰您。”
李明寂微眯起眼，心底杀意渐起，有人在他之前来过皎皎的卧房？
雪团一进屋子，就自觉跳到软榻上睡了。舒窈则看着重新铺好的床，半天也没挪动脚。
万一再冒出条蛇怎么办？
李明寂仿佛能洞察她内心所想一般，“郡主可要属下……”
他停顿少许，“为您暖床？”
第85章 同眠
轻哑的嗓音带了三分慵懒，让人的骨头都跟着酥软。舒窈骤然抬眸，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是李明寂说出的话？
偏偏他不慌不忙，轻敛长眉，有些黯然道：“今夜见郡主新招了一批面首入府，属下诚惶诚恐，不知郡主是否厌弃了属下。但属下想说，那些面首能为郡主做的事，我亦能做到。”
美人垂目，周围的灯火都变得暗淡无光，舒窈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李明寂为建郡主府的事忙前忙后，光是采购装修材料就跑了好几回。好不容易郡主府落成，她居然跟嘉懿公主一块和面首寻欢作乐，把李明寂扔到一旁……
“……本郡主并未厌弃你。”
舒窈心里默默补充，面首们虽然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但她觉得都没有李明寂长得好看。
李明寂笑笑：“多谢郡主抬爱。”
话这么说，他的神色却颓然依旧，看起来没有被舒窈的话哄到。舒窈终于明白了为何舅舅不愿纳太多后妃，要是争起宠来，得多让人头疼啊？
她可不想惹这个麻烦，得赶紧让嘉懿公主把她那些乱七八糟的面首都带走。
“我说过了，你负责府中大小事务，那些人随你处置，你和他们不一样，没必要以面首自比，”舒窈干巴巴道，“跟我进来。”
他要暖床，让他暖便是。有蛇作为前车之鉴，舒窈还真不敢一个人躺在陌生的床上。
李明寂的眼里方才多了几分愉悦：“是。”
皎皎还是这样单纯好哄。
一回生二回熟，如今李明寂已经能够熟练地服侍舒窈梳洗，修长的手指挑起少女柔顺乌黑的青丝，忽然低声道：“郡主这件衣裳，很美。”
舒窈的衣服一季一换，漂亮衣裳多得数不清，只有特别受她青睐的，才会被她多穿几次，譬如这件绣着芍药花的长裙。
屋里烧了地龙，不似外面那般寒冷，无需穿那些厚重的衣裳，舒窈才换上了这条长裙。只是还没来得及换首饰，便被那突然出现的蛇吓了一跳，之后的计划也一并被打乱了。
还是李明寂最懂她，便连这点小心思，都被他看了出来。挨了夸的舒窈翘起唇角，尾音也扬起了几分，“自然。”
舒窈在屏风后更换寝衣，走出来的时候，看见李明寂解了外衫，仅穿着一件单薄中衣便躺到了床上。
也不知是否无意，腰间的衣带并未系紧，这件交领中衣的领口半敞，胸膛若隐若现的线条就这么露了出来。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差不多好全了，连疤痕都没有留下，舒窈对此十分满意，这回李明寂总算是听了她的话，不枉她费那么大心思让太医院调制祛疤的膏药。
不过，这么一看，他腰腹上似乎还缠着绷带？那是什么伤口，怎么这么久还没好？
舒窈有些奇怪地蹙了蹙眉。
便听见李明寂含笑问：“ 郡主不上来么？”
明明接受暖床提议的是舒窈自己，真看见李明寂躺在床上，她的脸却莫名烧了起来，有几分踯躅。而身体比脑子更听话，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下意识地向他走了过去。
往常她做噩梦，李明寂在旁边守夜，她还趴在李明寂怀里睡着过好几次呢。如今不过是躺在一张床上，有什么好矜持的？
李明寂是自己都说过了，做了她的贴身侍卫，就是她的人，她想怎么样都可以。
怎么样都可以……吗？
舒窈上了床，躺在李明寂先前躺过的位置。其实屋子已经够暖和了，但是李明寂躺过的地方留下了他身上独有的清冷气息，这样的安全感比他所带来的暖意更让人安心。
她又嗅了嗅，才发现空气中夹杂着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皱着眉道：“怎么有血腥气？你又受伤了？”
“是放蛇的人，”李明寂没有瞒着她，“属下已经将他处置，没有伤及自己，请郡主宽心。”
也是。李明寂已经被她凶了这么多次，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受了伤都瞒着她。想起屋子里突然出现的蛇，舒窈仍有几分惊魂未定，她才迁府，一天下来都没见过几个人，谁会做出这种事？
定要让李明寂查清楚才好。
已经在梦里见自己死过一次，舒窈对自己这条小命格外珍惜。
舒窈一走神，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向李明寂靠近，像先前从梦里醒来、寻找能够给予她安全感的胸膛的时候那般。青年的心跳声平稳有力，好似永远不会被外界影响，总能让舒窈很快安下心来。
她想起什么，忽然开口：“你身上怎么还缠着绷带？伤还没好吗？”
李明寂面色不改：“还有些痂块没有脱落。属下担心练武时受伤，便缠上了绷带。”
舒窈不太信，伸手就要往他衣襟里探：“让我看看。”
手腕却被李明寂扣住，青年的语气有些无奈，“郡主莫冲动，属下唯恐损伤郡主清誉。”
里外都是自己人，她都敢跟李明寂躺一张床上了，还怕什么清誉？李明寂这下怎么变规矩了。
舒窈吃了瘪，也不想自讨没趣，冷哼了声便往床里挪了挪，“不看就不看，本郡主才不感兴趣。”
李明寂却没有松开手，而是带着她往上，摸到肌肉线条，嗓音也低了几分，“伤口狰狞，恐脏了郡主的眼，但郡主可以碰这里。”
指腹的触感烫得灼人，舒窈的脸也烧起来：“你……你放肆！”
李明寂低眸看她，眼底盛着淡淡笑意，“郡主不喜欢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