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相邀
“郡主妹妹,别来无恙。”
赵文瑞挑唇,露出一个自认为风流的笑容。
然而舒窈都懒得与他搭腔,懒懒瞥了他一眼,便把注意力放在了李明寂剥好的橘子上。
橘子瓣瓣分明,连茎都挑得恨干净,果然心细的人什么都能做好。
被这么光明正大地忽视,赵文瑞面色一僵,眯起眼睛注视着舒窈身边的人。
赵文瑞早派人打探过,素来高傲骄矜、谁都看不上眼的小郡主,近来居然颇为宠爱一个侍卫。那侍卫出身平庸,一个普通官员的庶子,什么背景都没有,仗着舒窈的宠爱,还在殿前司谋得了职位。
今日一见,原来是个相貌清俊的小白脸,难怪会受到郡主这样年轻小娘子的喜爱。然而以色侍人,又能享受多久的荣宠?赵文瑞后院也有许多曾经被他宠爱过的侍妾,现在早不知抛到哪里去了。
“听闻近来宫中有红梅开放。我初到皇宫,对东宫就更不熟悉了,郡主妹妹可有空,带我寻找红梅?”
“本郡主不爱梅花,赵表哥还是换个人罢,”舒窈看都不看他,“本郡主正忙,无暇陪赵表哥说话,春蕊,松针,送客。”
忙?忙着吃侍卫剥的橘子?
赵文瑞在自己封地做惯了霸王,什么时候受过这般冷待?
孰料华羲郡主身边这两侍女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被她们这么一凝视,赵文瑞硬生生咽下了气,一丝阴狠划过眼底。
他意味深长道:“既然如此,就先不打扰郡主妹妹了。之后有空,我再邀请郡主。”
幸好他早有准备。对这娇贵傲慢的小郡主,果然要智取。
……
不远处的楼阁之上,郑月瑶正陪皇后吃茶。舒窈与赵文瑞的互动被二人远远收进眼底。
“那是昌平侯世子吧?”
皇后忽然道。
郑月瑶笑着称是。
“说起来,母后,昌平侯世子也在名单之列,儿臣记得,他尚未娶妻。”
皇后淡淡地嗯了一声,却是轻轻眯起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前几日,郑月瑶来凤仪宫,与皇后聊到了舒窈。虽然她并未明说,但为的是什么,并不难猜。
太子对舒窈的感情,于皇后而言并不是秘密。但皇后从不觉得,舒窈会对郑月瑶构成威胁。
且不说郑月瑶是郑氏女,背后有家族支撑。她是皇后选中的儿媳,皇后都认可她,舒窈拿什么与她比?
这个郑家的女儿,比她想象中的要浅薄一些。
没有人比皇后更了解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太子既然听她的话娶了郑月瑶,便不会让这段婚姻出现问题。
不过,郑月瑶到底是个十七岁的小娘子,见自己的夫婿心有他属,会有情绪也在所难免。皇后倒不介意做些什么安抚她。
她点醒了皇后,舒窈正是适婚之龄,再不把婚事定下,难道真要让皇帝养她一辈子?
正好恰逢年末,不少王公贵族回到京城,皇后便以郑月瑶的名义举办了这场宴会,且让宫人拟了一份名单,挑选适婚的王孙子弟。
郑月瑶又道:“昌平侯世子主动找郡主,二人的关系好像不错。”
“过去秦阳侯与昌平侯两家比邻而居,这二人也是表兄妹的关系。”
皇后淡淡解释,眼底划过深意。
昌平侯封地远在京外,这昌平侯世子,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皇后转头吩咐宫人,“以本宫的名义,与昌平侯世子说两句。”
舒窈心傲,昌平侯世子这样的纨绔,怕是入不了她的眼。但她再任性,婚事这样的大事,也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想促成一段婚事,有很多办法,她已经选择了比较体面的方式。雍帝抚养她长大,皇后亦是她的长辈,若舒窈识趣,应该乖乖接受她的安排。
郑月瑶同样唤来宫婢,低声道:“去请华羲郡主。”
……
舒窈吃了些零嘴,觉得有些口干,便让李明寂给她倒茶。
谁知茶壶的茶见了底,松针主动道:“奴婢去为您泡些茶?”
舒窈看着李明寂。
她嘴上不说,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她确实比较爱喝李明寂泡的茶。
李明寂浅浅笑道:“属下去吧。”
松针睨了李明寂一眼。
又是剥松子、剥橘子,又是泡茶,雍帝身边的太监内侍都没他这么会献殷勤。谁知道外表光风霁月的李郎君在郡主面前会是这般模样?真是人不可貌相也。
他只能靠这种手段来稳固郡主的宠爱,不像她与春蕊自幼陪伴郡主长大,根本无需担心这些。
想到这里,松针心里平衡许多。
李明寂离开不久,有位面生的宫女过来,朝舒窈行了一礼,“郡主。”
“皇后、太子妃娘娘邀请您过来。”
皇后、太子妃?
舒窈抬起头,在不远处的楼阁之上,看见了皇后与郑月瑶相谈的身影。
正好时候也差不多,舒窈想,她过去跟她们打声招呼,便直接回府吧。
舒窈吩咐道:“你们留在这里,本郡主随后过来。”
松针与春蕊低头称好。
宫女在前方带路。
舒窈还困着,揉了揉眼睛,想着这楼阁不远,走几步便到了,也没乘坐软轿。谁知一抬起头,才发现楼阁已经离她甚远,面前是一座亭台。
“这是哪儿?”
她不由得出声,这宫女却道:“郡主,您且在此等候,皇后与太子妃娘娘随后就会过来。”
什么话这样神秘,要把她带到这种地方来?
舒窈皱眉,心里觉得有些不对,正想说点什么,却意外在亭内的石桌上,看见了一只漆木盒。
这不是她用来装太子新婚礼的盒子吗?
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舒窈有些奇怪,走出几步,来到这漆木盒面前,越看越觉得上面的纹样眼熟。
这漆木盒同样是扬州工匠的珍品,全京城也很难找到相似的款式,恐怕就是她送出去的那一只。
她将盒子打开,发现她送出去的那只金栉,也原封不动地放在盒子里。
舒窈放下盒子,转头对宫女道:“这是太子妃娘娘的东西吧?”
她忽然踉跄一步,有香气扑鼻,舒窈脚下一软,栽倒下去。
第99章 皓腕
李明寂泡好茶,又挑了些舒窈喜欢的糕点小菜,装进食盒。
他并未原道折返,而是从一小径走过时拐了方向,走进一片竹林之中。
凛冬的竹林冷冽萧瑟,片片竹叶锋利如细针,坠着将融未融的细雪。
竹影重重,恰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冬风迎面,叠叠叶影之中,身披大氅的赵文瑞大摇大摆地走来。
“你说,皇后与太子妃也命人去请了华羲郡主,皇后有意撮合我和郡主?”
四下无人,他说话也毫无遮拦,语气十分放肆。
“是彩蝶姑娘传的话,错不了。说是皇后与太子妃分别邀请了您与郡主,让您二位单独去望湖亭坐坐呢。”
一旁的小厮谄媚一笑,“恭喜世子,贺喜世子,皇后娘娘都有意为您牵红线,郡主必将是您掌中之物。”
赵文瑞哈哈大笑。
都不用他请人作势,皇后与太子妃已经为他与舒窈铺好了路,这不是天助他也吗?
届时他与舒窈迟迟不应召,皇后和太子妃派人来寻,发现他二人在一起,一切就顺理成章……
回想起小郡主高傲冷淡的模样,他舔舔唇角,笑容里带了几分得意,“好啊,好啊!”
风声萧萧,竹叶沙沙,赵文瑞心里陡然生起一阵战栗。他惶惶抬头,四下无人,只有竹影摇晃。
赵文瑞有意避开人群,找了个这么隐秘的地方与小厮接头。才发现这地方也忒阴森了些,竹子细长茂盛,若不是仔细看,还以为是有人站在那呢。
“彩蝶已经把人带走了?”
他等不及要享用小郡主了。
赵文瑞声色犬马多年,没有人比他更懂怎样驯服女子。过去他后院有个胡姬,送来的时候有多烈性,后来不也乖乖躺在床上吗?
还有前些日子,秦阳侯府送来的小妾……
可惜那小妾身体实在不好,才玩了一会儿就哭闹着喊疼,没多久,居然咽气了。
赵文瑞眼光毒辣,小郡主今日虽裹得严实,他却能猜出衣裳之下是何等窈窕诱人的风姿……也不知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是,”小厮咧嘴笑道,“正等着您呢。世子,随小的往这边来……”
前脚话落,一阵剧痛袭来。小厮僵着身体低头,一片竹叶横在他颈间。
就这样一片细长的、不足一指宽的竹叶,却好似有千钧之力,嵌入他的咽喉之中。
“吴丘?”
赵文瑞狐疑地开口,奇怪小厮怎么没了动静,抬手推了推他,小厮的身体就这么直直栽了下去。
鲜血淋漓。
赵文瑞面色骇然,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青年修长的手如鬼魅一般,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
“世子,”他垂眸轻笑,眼底的暗色沉沉如血雾,“郡主在哪里?”
……
疼。
舒窈捂着额头,又忍不住抽了口气。
原本平坦的地方已经鼓起一个包,稍微一碰便疼痛不已,不用想也知道有多严重。
大脑像是蒙了一层混沌的雾,舒窈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意识到自己正坐在软轿之中。
她怎么会在这里?先前发生了什么?
她被一个眼生的宫女领去了望湖亭,看见她送给郑月瑶的新婚礼正摆在亭中的圆桌上。她打开漆木盒,接着腿一软,漆木盒从她手中跌落,她的脑袋也磕到了桌角……
软轿被放了下来。
舒窈听见宫女的声音:“就送到这里,你们走吧。”
是这个把她领过来的宫女。
她是谁的人?她要做什么?
越来越多的疑问浮现在脑海之中,偏偏越想越想不明白,思考能力好像在这一刻停滞了,舒窈急得红了眼,不知自己为何变成了这般。
软轿狭窄,舒窈头一回觉得身上的斗篷这么厚,竟让她热得透不过气来。
脚步声渐近,她连忙闭眼,佯装自己仍在昏迷之中。
彩蝶撩开车帘,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熟睡的舒窈。
她幼时被卖进皇宫做侍女,后来又被安排在东宫做事,比舒窈大不了几岁。但平日里的活动区域甚小,一年到头都见不上太子几面,宫里的其他贵人,自然也要避让,就算见着了,也不能抬头。
原来这便是皇室最尊贵的郡主。
芙蓉粉面,冰肌玉骨,每一根青丝都散发着美丽的光泽。彩蝶自诩在宫女中已算姿色过人,一直想爬上太子的床,可在这样真正的美人面前,也失了颜色。
舒窈的手上戴着一串手链。
温润清透的和田玉,造型精细的金丝香球,点缀在少女白如霜雪的皓腕上,也只有这样皇室精心娇养的美人,才能将这样名贵的物件戴出韵味。
同为女子,看着自己这双因浣衣而粗糙不堪的手,一抹妒恨划过彩蝶眼底。她捉住舒窈的手,用力将手链拽了下来。
好疼。
舒窈用力咬唇,吞没了即将脱口的惊叫。她悄悄睁眼,看见宫女低着头,近乎痴迷地注视着这条手链。
彩蝶并未发觉舒窈已经苏醒,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手链,将它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唇角勾起一个笑容。
恰是此时,舒窈用力一推!
“啊!”
手链从腕上跌落,彩蝶慌忙俯身摸索,回头却看见舒窈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提着裙子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站住!”
彩蝶气急败坏地剁了剁脚,动作幅度一大,手链又滑落下来。这么一捡一起身,舒窈已经跑出很远。
她中了软骨的药,很快力气就会消耗殆尽。这一带都是被废弃的宫室,宫人都在为前面的宴会忙碌,一时也不会有人过来,想到这里,彩蝶松了口气,眼里的慌乱少了几分。
舒窈已经快看不清前方的路了。
大脑晕晕乎乎,身上越来越烫,稍一使劲,额头的肿块又在作痛,疼痛感一下比一下折磨。
她用力扯下斗篷,随意往地上一丢,总算减轻了些负担。
然而身体的不适并未减少,舒窈很快就发现自己使不上劲。这四周都是破旧的宫室,紧闭着门窗,围墙高筑,一个能躲的地方都没有。
舒窈回过头,发现那宫女已经追了过来,慌忙跑进宫室与围墙的窄巷之中。
她实在是没了力气,被岩石绊倒,身体不受控制地摔了出去。她跪坐在地上,撑着那块绊住她的岩石,踉跄着要起身,却发现厚厚的围墙下,开了一扇门。
是一条暗道。
第100章 炙热
这里是东宫的西角,几座废弃的宫室林立。
“平治之变”就发生在此处。
平治十八年,雍太祖恶疾突发,三名皇子为争夺帝位,在东宫对峙。
一场烈火,夺走了他们的性命。
宫人赶到时,这里已经一片狼藉。火势扑灭,一具又一具焦黑的尸体被抬了出来,三名皇子皆被烧死,唯一能登上皇位,只剩下如今的雍帝,五皇子卫培。
雍帝登基之后,改建皇宫,将一处宫殿并入东宫,以此为基础重修,旧的宫室也就废弃下来。
这里仍保留着大火灼烧的痕迹,宫殿残破,连围墙也被烧得焦黑。
李明寂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切。
明明这一世,他从未来过此处。然而情绪争先恐后地涌出身体,好似蛰伏在灵魂深处,随时有苏醒的可能。
很少有人知道,平治十八年那场大火,烧死的不只有雍太祖的三位皇子。
前朝的国号为梁,平治十五年,雍太祖灭梁太子余党,将梁太子囚于深宫。
他亦葬身于这场大火之中。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像是上天对雍太祖不立太子、放任皇子自相残杀的惩戒,又像是大梁王室的垂死挣扎。
此后梁朝李氏彻底绝后——
又或者,没有那么彻底。
李明寂轻轻扯了扯唇角,手中力道不减,紧紧地扣住赵文瑞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
赵文瑞被迫屈辱地跪在他面前,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从未离死亡这么近过。
这侍卫仅凭几片竹叶,便取走小厮的性命,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他视王法为何物,视人命为何物……!
“郡主呢?”
青年轻飘飘的嗓音在头顶响起,赵文瑞一个激灵,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指着不远处的宫室道:“彩蝶、彩蝶说她会把人带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