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河兼定拿好红色的酒杯,墨即瑶捧起酒壶做倒酒的姿势微微倾斜,却没有真正倒出,接着再次倾斜酒壶,同样没有倒出酒水,直到第三次时,才将酒水斟入酒杯。
伊河兼定将酒杯送至嘴边,嘴唇沾了一下酒水便将酒杯拿开,然后重复一遍,第三次时才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交给身边的津岛翳,小声呼唤道:“阿翳小姐。”
津岛翳略微迟疑了一下,才沉默着接过酒杯,墨即瑶同样三斟,只是这一次倒出的酒水很少,只是浅浅盖住了杯底。
津岛翳不解,看向墨即瑶,忽然感觉这个过于高挑的敬酒巫女似乎略有些眼熟。
墨即瑶见状,小声道:“真三郎听说姬君不胜酒力,所以让我少斟一些酒。”
津岛翳微微一愣,侧首看向伊河兼定,正迎上他带着关切的目光,顿时低下头,捧起酒杯分三次饮尽酒水,然后重新重新递给了伊河兼定。
伊河兼定再次三斟三饮之后,墨即瑶接过小号酒杯放下。
然后墨即瑶拿起中号酒杯交给津岛翳,如同之前小杯时一般,两位新人交替三斟三饮。直到第三次完成,墨即瑶将中杯从津岛翳的手中收回,换成了最大的酒杯交给伊河兼定,又重复了一遍。
待两位新人饮完了三三九度交杯之酒,神前的婚礼仪式便算是完成了,墨即瑶带着酒具退出大殿,准备换下身上的巫女服,去参加之后的宴席,主持的神官也悄然离开,留给了新人参拜神明的独处机会。
“阿翳小姐可需要休息片刻?”伊河兼定小声询问道。
津岛翳摇头,微微沉默了片刻,然后道:“直接叫我的名字吧,现在我已是你的妻子,不需要再客套。”
津岛翳的声音略带些生硬,听得出明显有些不太情愿,伊河兼定却没有太在意,而是道:“还是休息片刻在前往宴席吧,我先过去解释一下,宾客们应该都可以理解。”
伊河兼定说着,向风间姬的塑像拜了拜。
津岛翳看了看伊河兼定,微微低下头,被白色棉帽遮挡住的面容看不清表情,沉默片刻之后,她轻轻点头没有拒绝。
两人参拜过风间姬,津岛翳开口道:“刚才那个敬三三九度酒的巫女,前几天去过我那里,自称成你的朋友。”
“墨小姐确实是我的好友,甚至可以说是我的救命恩人,若非由她一路护送,我恐怕现在也没能回到示田呢。”伊河兼定点了点头,继而露出些许疑惑
,“怎么忽然提到了墨小姐?”
“刚才敬酒时若非开口了,我都差点没能将她认出来,没想到她换成了正常的女子打扮,竟如此清丽秀美,看不出上次男装时的模样。”津岛翳随意道,其实也是在刻意找话头,毕竟接下来不短的一段时间内,她都要与这个男子一同生活了,不关是否同床异梦,表面上总还是要融洽一些。
“墨小姐的相貌确实是位出色的美人。”伊河兼定赞同的点了点头,继而流露些许遗憾,“只不过她的性情比许多男子都要刚强,与墨小姐相处,很多时候都会不自觉忘记她是女子。尤其墨小姐穿着男装时,英姿勃发豪气超群,总是会让人忍不住把她当成男子。”
……
在神明见证之下婚礼完成,之后的婚宴自然不会再神社这样的清净之地进行,两位新人和宾客们分乘马车,返回了福谷城中,这里的宴席早已备好,众人纷纷入席。
墨即瑶对于婚宴的菜肴一点也不抱希望,事实也果然如她所料,果然是咸鱼、腌萝卜和米饭,她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息,有一口没一口的扒着米饭,至于咸鱼腌萝卜,根本不想去动。
其他宾客却是吃的津津有味,互相推杯换盏,气氛好不活跃欢快,与墨即瑶这里的寂寞冷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墨即瑶也不在意,知道自己毕竟是外人,还是女子之身,与这些武士们格格不入,被刻意冷落并不意外,不过如此倒也好,她来这里只是为了参加好友婚礼,武士们不愿与她为伍,她又何尝不是?
这时新郎新娘终于来到婚宴中,伊河兼定换上了一件带有伊河家纹六叶花纹的黑色羽织,津岛翳也同样穿着绣有六叶花纹的色打褂,这代表着她成为了伊河家的一员,两人接受着宾客们的祝福,并一一回敬。
告于神,示于人。
婚礼到这里才算是真正结束,伊河兼定与津岛翳从这一刻开始,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宴席结束之后,天色早已暗淡下来,已是月上枝头之时,宾客们纷纷离去,伊河兼定也和津岛翳被送入了婚房之中。
看着被铺好的被褥,津岛翳眼眸中闪过迟疑,轻咬住下唇完全沉默了下来。
“阿翳小姐……”伊河兼定也有些尴尬,便提议道:“我们毕竟还有些陌生,不如我先回自己房间,等稍过一段时间互相熟悉了对方的存在,在进行圆房吧。”
权贵之家不同于一般百姓,结婚后的夫妻其实并不住在一起,而是各自有着房间,同房时男方夜宿在女方房间,这样的习惯最早承袭自平京时代盛行的访妻婚。
访妻婚是一种极为古老的婚制,男女分居于各自家中,夜晚时男子潜入女方家中相会,并在天亮之前离去,并且男方有着赡养女方的义务,一旦男方不再去往女方家里,又或者女方拒绝接待男方,这段婚姻就算结束了。
颇具原始色彩的访妻婚对于双方的约束极低,当时的男子往往同时会交往许多位异性,女子往往同时有着多位情人,如此不稳固的婚姻关系,到平京末期时,就渐渐被聘娶婚所取代。
听到伊河兼定的话语,津岛翳抬起头看了看他,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解开腰带衣服瞬间顺着肩膀滑落而下,展露出尚还青涩的美好胴体。
津岛翳看着伊河兼定,坚定到近乎决绝地道:“我已是你的妻子,请……来吧。”
伊河兼定沉默,走上前捡起津岛翳滑落的衣服为她披上,看着陆续疑惑之色的她,缓缓地道:“不要勉强自己,你是我迎娶的妻子,是伊河家的女主人,不是工具更不是玩物,请爱惜自己。”
伊河兼定说完,转身离开了婚房,津岛翳扶住披在肩上的衣服,呆呆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感,眼眸中闪过迷茫 。
……
“昨夜星辰昨夜风,新婚的感觉如何?”墨即瑶找到伊河兼定,笑着调侃道。
伊河兼定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墨即瑶道:“墨小姐过来,是准备辞行的吧?”
墨即瑶微微一愣,继而轻轻点头道:“确实是准备告辞的,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的婚礼已经参加,我也是时候继续去看看没有见过的地方了。”
“墨小姐总是来去匆匆。”伊河兼定轻轻叹息一声,将手边的一只木匣拿起,在墨即瑶有些疑惑的目光中,解释道:“前些年父亲大人尚在时,曾进京拜谒将军,得到将军之师当世剑圣古原崇光的许诺,可以选取一人作为不记名弟子,跟随剑圣学习剑术,只是家中并无出色剑术人才,不愿浪费才搁置了下来。听闻如今剑圣已经离开京城年老归乡,如今隐居在西山道车田国,墨小姐是剑术高手天赋卓绝,这个名额让给小姐想来更能发挥作用,这匣子里正是剑圣给予的信物。”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来访妻婚是真的离谱,日本真实历史上,平安时代一些官员如果出差去外地一两年,等回京之后就会发现妻子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女人,恐怕当时的公卿对于外地畏之如虎,也有不少这方面的原因吧
而这样一种明显属于原始社会的婚姻形式,甚至延续到了平安中后期,至少《源氏物语》就还是访妻婚,也是因为这样源氏才能方便的沾花惹草,都封建社会了,还搞这种原始社会的东西,就算搞点奴隶社会的也比这强啊【狗头】
第82章
三十多年之前,年轻的幕府将军三好元贞被支配近畿的平泉家驱逐,在外流浪了六年之久,才终于重新回到京城,在元贞归京的时候,身边陪随的只有他在流浪中所拜的剑术师傅,一个名为古原崇光的男子。
将军三好元贞回到京城之后,位置并不稳固,曾经将他驱逐的平泉家态度晦暗难明,其他各方势力同样也各有想法,每每夜幕降临,效忠各家的武士和忍者们在古老的京城中厮杀交手,每一天清晨大街小巷中总会多出许多尸体,其中甚至不乏一些大名鼎鼎的人物。
试探、窃听、绑架乃至刺杀,一直没有在三好元贞的身边中断过,元贞却一直安然无恙,并最终在京城重新立稳了脚跟。
各家的武士和忍者,竟没有一人能使古原崇光的一合之敌,所有人惊讶的发觉,这个来自车田国的乡下武士,竟有着如此超凡卓绝的剑术。
此后三十多年间,古原崇光历战无数,从无一次败绩,以至于逐渐被奉为当世剑圣。“剑圣”的称号在一开始时,自然并不太被认可,许多成名多年的剑术高手纷沓至京城向他挑战,古原崇光也来者不拒统统应下,轻易斩杀了所有的挑战者,剑圣之名最终世所公认。
因为古原崇光的存在,三好元贞得以在京城立足,一点点尽力恢复战国时代到来后一落千丈的幕府权威,到如今也有一些成效,不少大名都曾经前去幕府拜谒过,只是现在还很难说这是中兴有望的征召,还是仅仅在回光返照。
作为活着的传奇,关于古原崇光的传说很多,有人说他在幼年时被山神收为弟子,学到了不属于凡人的剑术;也有人说他其实是大天狗化形,是来扰乱世间的;更有说他是素盏鸣尊遗落世间的后裔,流淌着至高贵的血液……
当然这些传说毕竟太过荒谬虚幻,相信的人并不多,至少墨即瑶是绝对不信的。
墨即瑶回忆起关于古原崇光的传闻,看向伊河兼定手中捧着的木匣,不禁对这位当世剑圣神往不已,但略微迟疑之后,她最终却摇头推拒道:“这太珍贵了,我不能接下。”
见墨即瑶推辞,伊河却是摇了摇头,笑着解释道:“可能墨小姐并不太清楚,这样的跟随剑圣古原大人学习剑术的名额,很多大名在拜谒将军后都会得到,说到底这只是将军借助剑圣威名,拉拢武家的一种手段罢了,古原大人也不会将这些弟子视作真正的传人,平时略微指点一二罢了,根本不会计入弟子名册,所以这名额真的算不得珍贵之物。”
“而且如今古原大人如今已经离开京城归乡隐居,是否还会承认在幕府时给予的信物,已是尚未可知之事,或许这信物现在无用之物,墨小姐就莫要推辞了。”伊河兼定说着,将木匣递向了墨即瑶。
见伊河兼定都如此说了,墨即瑶略作思索,便也不再推辞,当即接过木匣,哂然一笑道:“真三郎,多谢了。”
“墨小姐于我有救命之恩,若非小姐讨死山贼首领,我恐怕现在还神仙匪巢之中,更不要说之后的一路护送,若说感谢应该是我感谢小姐才对。”伊河兼定笑着道。
“算了,你我是朋友,就别在互相见外了。”墨即瑶洒脱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我原本就打算去西国地区看看,现在刚好可以顺路去拜访一下当世剑圣,希望到时不会被拒之门外。”
“墨小姐什么时候走?”伊河兼定问道。
“从你这里离开就出发,行礼我都已经收拾好了。”墨即瑶随意道,侧首朝外面看了看天色,“好了,就也不多聊,我们来日再会。”
伊河兼定闻言,当即道:“我送墨小姐一程。”
“送就不用了,又不是生离死别。”墨即瑶玩笑道,转身就准备离开。
伊河兼定迟疑了一下,忽然开口道:“当初离开安土家时,墨小姐曾向安土秀国承诺,若有出仕之想,定会选择安土家,不知道可打算遵守?”
“我虽谈不上一诺千金,但也不是反复无常之辈,这件事还是准备信守承诺的。”墨即瑶点点头,笑着问道:“突然问起这个,可是也看中了我的无疑,想要我出仕伊河家?”
伊河兼定摇了摇头:“墨小姐的剑术却是高妙卓绝令人艳羡,但安土家于我有恩,我自然不会夺人所爱,只是……”
伊河兼定显出犹豫,但还是道:“说起来似乎有些挑拨之嫌,但既身为有人,我便不得不说……安土秀国此人依我所见,看似平和近人礼贤下士,内心却颇为高傲,待人处事总是刻意以高姿态,恐怕绝非良主。”
“真三郎,说的还太客气了,安土秀国与你这样的君子不同,他是个彻彻底底的逐利之人,他待我恭敬谦和百般殷勤,不是因为有并肩作战之谊,而只是想要我的武力为他所用,如果有朝一日,安土家有了十多位剑豪,我对他没有作用了,恐怕就会换成另一种态度了。所以我能与你成为好友,与安土秀国却永远不会。”墨即瑶摇了摇头,如此总结道。
伊河兼定不解地问道:“既如此,墨小姐为何还准备信守承诺出仕安土家?”
“说这些毕竟还太早了,如果我在将来有朝一日,真的选择参与进了战国乱世,便肯定会是有着想要完成的志向。”墨即瑶摇了摇头,看向伊河兼定,“安土秀国不是值得托付的良主,我又岂是甘于久居人下的忠臣?”
……
行走在示州的山路中,脚下还有着不算太浅的积雪,墨即瑶却是健步如飞,出发不过大半日,就已经接连越过了两处山隘,将福谷城远远抛在了身后。
朔望趴在墨即瑶的头上,无聊地数了会头发,乌黑的大眼睛忽然转了转,偷偷将尾巴垂下勾起,用尾尖挠了挠墨即瑶后颈。
“别闹!”墨即瑶打了个颤,抬手弹了下小家伙的脑袋。
感觉到疼的朔望“咿呀”一声,急忙用爪子抱住了小脑袋,不满地道:“很疼啊……”
“疼就对了。”墨即瑶笑了道。
朔望大怒,拽住墨即瑶的头发用力一拔,一小撮头发顿时连根而起。
墨即瑶笑容僵住,继而倒吸了一口凉气,抬手万头顶摸去想要抓住朔望,却被小家伙提前跳了下来。
举着前爪中攥着的一小撮乌黑发丝,朔望捧腹大笑,朝向墨即瑶直做鬼脸,见墨即瑶一脸怒火的抓来,急忙丢掉头发就跑。
追逃玩耍了好一会儿,墨即瑶和朔望对视一眼,同时发自内心的哈哈大笑,如同两个孩子一般。
重新跳到墨即瑶身上,朔望抖了抖皮毛,忽然道:“今天早晨在福谷城时,你那一番颇有枭雄本色的话语,可是把真三郎吓得不轻啊。”
墨即瑶摇了摇头,笑着道:“什么枭雄本色?不过将心中想法说出罢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说到底知识上位者为下位者制定的枷锁,世间无恒强,王侯将相或许真有其种,却也绝非不可取而代之。”
朔望闻言忽然沉默了一下,才有些怅然怀念地道:“即瑶,你知道吗,曾经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语……”
“大将军吗?”墨即瑶当即有了些猜测。
“是,却也不是,那时的高傲的凤凰还未曾落在枝头,成为朝廷的大将军……”朔望轻轻叹息一声,声音中有些伤感。
“落下枝头?”墨即瑶微微一愣,忽然感觉到或许初代幕府的建立,还另有些隐情。
朔望轻轻摇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道:“幕府开辟之后,皇家将桐纹作为了皇族纹章,取凤栖梧桐的典故,意指愿做接引神凤的桐枝,这凤凰自然就是喻指大将军……即瑶,你可知道,凤凰为何非梧桐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