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当世剑圣古原崇光?”墨即瑶看到老者的第一感觉就是高,目测足足接近八尺,在普遍矮小的苇原之中,几乎称得上是巨人了,而且丝毫没有一般年老者的略微驼背,整个人仿佛一柄插在地上的剑般挺立,给人一种极为强烈的压迫感。
心中暗暗警醒,墨即瑶将干枯竹子拿出呈上道:“墨即瑶见过古原大人,这是伊河家给在下的信物。”
“不错,确实是老夫在京城练剑时削下的竹子。”老者接过信物,简单看了看,目光移向墨即瑶,忽然瞬间停滞,更准确来说,是停止在了她肩头的朔望身上。
老者挥手将平太拉到了身后,微微皱了皱眉,面露不喜道:“阁下光临老夫寒舍,何必藏头露尾伪装成别人宠物?”
此言一出,薰先是微微一愣,继而急忙往后退开几步,一脸警惕地看向墨即瑶
墨即瑶也反应过来老者应该是从朔望身上看出了什么,当即心中一紧,侧首看向了朔望,同时左手不着声色的摸向腰间太刀的鞘口。
“当世剑圣果然名不虚传,我已经尽力伪装成普通异兽了,不想还是被一眼认了出来。”朔望轻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即瑶,把手从剑上移开吧,在当世剑圣面前做这种小动作,就是在有些可笑了。”
墨即瑶看了看朔望,略微思量之后,松开了抵住鞘口的左手。
与此同时朔望人立而起,看向古原崇光,诚恳地道:“我是朔望,即瑶的同伴,之前伪装成宠物,只是因为妖怪之物在现世太过惊世骇俗,不得已出此下策,并非是想欺瞒剑圣,还请古原大人见谅。”
“老夫对于不曾作恶的妖怪,并没有什么偏见与敌视,只是阁下刻意藏头露尾,被揭破之后的辩解,老夫实在不敢相信。”古原崇光与朔望对视着,声音沉稳有力,“老夫肉眼看不穿人心,无法辨别良莠,阁下还是请离开吧。”
朔望与墨即瑶对视了一眼,都感到有些无奈,但毕竟是自己理亏,既然主人都已经下令主客,也只能先离开了。
忽然,屋外响起了一个威严洪亮的声音:“崇光,我又来做客了,快出来迎接。”
外面那人喊着,便推开屋门走了进来,就看到了对峙的古原崇光与墨即瑶,顿时啧啧笑道:“崇光,原来是有其他客人来了啊。嗯,你们随意,不用在意我……薰,快给我煮茶,你的手艺可着实让我怀念啊。”
古原崇光将目光移到来者身上,微微皱眉道:“你怎么突然又来我这里了?”
“我最欣赏那些有趣的人与妖怪了,你在剑术上的成就,已经不下于当年的阿倍信明和芦原道全了,千百年都出不了一个,而且还不想他们那样令人讨厌,我自然要趁着你还没有老死多来见见你,要不然等你不在了,下一个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来者大笑,理所当然地道。
“对了,你这客人……咦?”来者正说着,忽然似乎发现了什么令他无比惊奇的事情。
这时朔望有些无奈的轻轻叹息了一声,转过身看向来者,微微躬身道:“滑瓢殿下,许久不见了。”
墨即瑶也回过头,来者光秃的脑袋略显滑稽的面容,分明正是梦境里曾与阿倍信明以及芦原道全一同,出现在绘姬居处前滑头鬼,只不过相比当初的梦境里,他本就硕大的脑勺不知为何,又变大了许多,一眼看去仿佛多长了颗脑袋。
“你是……”滑头鬼看着朔望,微微皱起眉思索,许久他忽然眼睛一亮,“你居然还活着,我还以为你已经死在云取城了呢……”
“我确实已经死了,彻底失去了曾经的名字与过往,浑浑噩噩的一千多年,直到前不久才恢复了灵智,想起了旧时的记忆。”朔望轻轻摇头,似乎并不像再谈论这些了,“我现在的名字,叫做朔望。”
“朔望吗?倒是挺符合你的。”滑头鬼点了点头,目光掠过墨即瑶,忽然停顿在了她的腰间,微微皱眉道:“这把剑怎么在她身上?”
“就算是大将军的剑,也总也是需要新主人的,这是我的伙伴墨即瑶。”朔望如此回答道。
滑头鬼闻言,审视地看向了墨即瑶。
对上这目光的瞬间,一种计都强烈的压抑感从墨即瑶的心底油然升起,让她都有种喘不过气的错觉,但好在并不算特别严重,还远远不足以将她压倒。
滑头鬼将目光收回,轻轻淡了点头:“还算不错,勉强有点资格拿起这把剑了。”
这时被晾在一旁许久的古原崇光终于再次开口:“滑瓢,她们是敌是友?”
“这位墨小姐我不认得,不过她肩头上的那位,却是老相识了,说实话,我其实不怎么喜欢这丫头……抱歉墨小姐,我不是说你……嗯,她现在叫朔望是吧?”滑头鬼歉然一笑,继续道:“她自大、刻薄而且愚昧,只在让人无法喜欢,不过除此之外倒也算不上什么坏人,如果千年过去她的性情没有大变,便应该不是敌人。”
朔望闻言撇了撇嘴,却最终并没有反驳。
古原崇光点了点头,脸上的冷峻收敛起来,看向墨即瑶道:“请坐。”
看得出来,古原崇光很相信滑头鬼。
“薰,快讲崇光的好茶都找出来,只有最好的茶叶才能与你的手艺匹配。”滑头鬼看向薰笑着道,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薰看向古原崇光,见他轻轻点头,便微微躬身将茶具清洗了一遍,拿出茶叶跪坐在小火炉旁煮茶。
“滑瓢爷爷!”见到原本的紧张气氛消失,平太顿时从古原崇光身后冒出,开心地跑向了滑头鬼。
将迎面扑来的平太抱起,滑头鬼拿出了一直拨浪鼓,笑着道:“瞧,爷爷给平台准备的礼物!”
墨即瑶不禁侧目,完全没有想到这位传说中的大妖怪,竟还有着这样的一面,按照梦境里绘姬的说法,这位魑魅魍魉之主,似乎还有着另外一个她不愿被人提及的身份——淡岛神。
在神道传说之中,创世之神伊邪那岐命与伊邪那美命第一次结合后,诞下了两个孩子,第一个是没有骨骼的死胎水蛭子,第二个是天生畸形的淡岛,两者被遗弃放入芦苇船中漂流而去。
不过说起来,绘姬还说过滑头鬼的性情倔强,但暂时并不能看出来这点。
误会终于解除,古原崇光看向墨即瑶与朔望,面露歉然道:“是老夫误会两位了。”
“是我们冒昧前来,并试图隐瞒朔望的身份,打扰了古原大人才是。”墨即瑶急忙道。
滑头鬼放下平太,从果篮里拿起一只果子咬了口,随口道:“崇光你也不用道歉,朔望这丫头刻薄的很,敲打她一下也好。”
“对了,说起来我记得你这丫头是非常注重仪态的,怎么没有保持的人形?”滑头鬼将果子吃完,擦了下嘴随口问道。
“能变成人形早变了,这副模样就是我现在的真身。”朔望没好气地回答道,语气颇为郁闷。
“什……什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你也有今天……”滑头鬼闻言先是一愣,继而不禁捧腹大笑。
古原崇光没有搭理滑头鬼,又道:“墨小姐前来,是想要向老夫请教剑术?”
事情一波三折,但好在终于还是步入了正轨,墨即瑶当即诚恳地道:“还请古原大人指教。”
古原崇光点头,豪迈地大笑道:“老夫虽然已经退隐,不打算再收徒了,不过若是墨小姐在剑术方面哪里有不解,可以尽数说出,为年轻后辈解答些疑惑,老夫到还是无妨的。”
墨即瑶微微一愣,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当即躬身道:“多谢古原大人。”
“古原大人请看,这是我败给一个对手后留下的。”墨即瑶说着,掀开了额前头发,左侧的额头上顿时露出了一道浅浅疤痕,“当时我非常确信对方的刀身长度加上臂展,并不足够攻击到我,所以根本没有躲避,然而……”
作者有话要说:
第85章
墨即瑶轻轻摇头,这道蓑笠女子留下的浅浅伤口,明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而且她获得了有些夸张的快速恢复力,可最后开始留下了颜色很淡的疤痕,不知是伤口特殊,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对方的刀身似乎突然延长了一截,刀尖刚好抵到了我的额头,若非她并没有起杀心,及时收住了刀,我当时便已经死去了……我并不觉得当时误判了攻击范围,然而额头的疤痕时刻提醒着我的失算,每每回忆起这件事,我甚至都有些怀疑对方是否用了妖术。”墨即瑶回忆起蓑笠女子,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古原崇光凝视向墨即瑶额头上的疤痕,短暂的沉思之后便面露了然之色,仰首大笑道:“老夫应该猜到墨小姐那位对手所使用的技法了,不过口头讲述难免不够明了,墨小姐请随我到外面演示一番。”
古原崇光说着,从墙角拿起了一只木剑,然后看了一眼滑头鬼:“滑瓢,要过来试合一番吗?”
“不去,除非完全释放灵压,不然单比剑术我又打不过你,干嘛要和你打?”滑头鬼斜坐着,再次拿起一只山果啃了口,转头看向了薰,“薰,茶煮好了吗?”
“滑瓢殿下,茶的火候还不到,请稍等。”薰恭敬地道。
墨即瑶看了看肆意地吃着果子的滑头鬼,心中微微一动,之前在梦境里的匆匆一瞥,虽然滑头鬼的外貌滑稽可笑,但还是难以掩住其本质的威严傲慢,按照绘姬得说,这位百鬼夜行的大统领也应该颇有野心,可如今在时隔千年的现世真正见到,却似乎完全不同。
是这千年间滑头鬼的性格出现了重大改变,还是关于雾山雨绘的梦境并非完全等同于真实?
墨即瑶心中暗自思索,并没有表现出来,她微微躬身道:“有劳古原大人了。”
“爷爷,我也去!”平太呼喊了一声跟了上去。
来到院子里,古原崇光拉开一些距离,挥臂一振手中木剑,看向墨即瑶问道:“这样的距离,墨小姐觉得我能攻击到你吗?”
墨即瑶没有立即回答,繁复观察测算了片刻之后,才缓缓摇头无比确信地道:“古原大人的臂长加上刀身,正常的踏步斩击,剑尖应该会短两寸,并不足以触及到我。”
“是吗?”古原崇光哈哈大笑,迎面的山间寒风将他身上的单衣鼓荡起,年迈的胸膛干枯消瘦,根根嶙峋肋骨毕露,然而这样的暮年之躯,不仅没有丝毫的病弱之感,配合上那高大挺拔的身形,反而更给人一种苍松虬龙一般地强烈压迫感。
墨即瑶心中一紧,就见到古原崇光举起木剑踏步斜斩而下,剑势如电似火,墨即瑶甚至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木剑已经抵在她额头,剑尖分毫不差地贴在了疤痕的位置。
剑尖稳稳停在了额头前,明明已经贴在肌肤上了,墨即瑶竟没有一丝被击中的痛感,古原崇光的手是如此的稳,木剑之事刚好抵住她额上的疤痕,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额头上的肌肤清晰无比地感受着木剑有些粗糙的质感,墨即瑶的瞳孔缩小成了针尖,呼吸微微有些急促紊乱,就是这样的剑,和蓑笠女子的一般无二,若硬要说有什么不同之处,就是古原崇光的剑更快,也更稳。
蓑衣女子的剑,墨即瑶是产生了误判,认为不可能攻击到自己,而古原崇光这一剑,等她才反应过来的时候,木剑已经稳稳贴住了额头的疤痕。
木剑从墨即瑶的额头移开,古原崇光刀身向下将木剑倒提着,向墨即瑶展示道:“墨小姐且看老夫的手,应该明白这一剑的奥妙了吧。”
“握剑的位置向后移了……”墨即瑶长吐一口气,目光凝视在古原崇光的右手上,正紧握住木剑柄的最尾端,而她分明记得,最开始时这只手握住的地方是在剑柄根部紧靠刀镡的地方。
“正是如此,剑身并没有变长,而是到在挥出的时候,握刀的手微微松开,剑器如水一般流动,握刀的位置顺势后移,于是剑身便被延长了。”古原崇光点头,重新握到刀柄的根部,慢动作抬起斩下,握剑的右手微微松开,木剑很自然地向前滑落,而后被他握在了尾端。
古原崇光将木剑收起,看向墨即瑶,笑着道:“这是一种欺骗眼睛的剑术技法,定然还会有着与之相配套的其他招式,在不懂内情的人看来堪称捉摸不定,但其实不过是如同流水一般因势利导变化多端,若是道破了其中玄妙,也就不难防范了,这样的剑术,或许可以称之为‘水形’。”
“多谢古原大人为我解惑。”终于明白了蓑笠女子奇诡剑术的真相,墨即瑶顿有种拨云见日之感,这个困惑她许久的问题终于有了解答,不禁感激地向古原崇光以师礼躬身。
古原崇光坦然受了这一礼,笑着道:“好了,薰的茶也该煮好了,我们进屋吧。”
古原崇光说着,又看向不远一脸迷惑的平太,问道:“平太,我和墨小姐说的,你听懂了吗?”
“爷爷,你的剑太快了……我没看清……”平太挠了挠头,小脸微微一红。
“哈哈,我的剑已经很慢了,只不过你的眼力和见识都还差太多,以后可要更加努力了。”古原崇光大笑着道,转身走向屋内。
“我会的,平太长大了,也要成为和爷爷一样的剑圣!”平太高声应道,跑着追上了古原崇光。
“水形剑吗……”看着古原崇光的背影消失在屋帘后,墨即瑶并没有立刻跟上,而是将太刀出鞘,单手竖在眼前一刀挥下,刀身的轨迹停下时,她握刀的右手悄然后移两寸,从剑柄根部变为了尾部。
这一剑几乎与古原崇光演示的没有差别,但墨即瑶却微微皱眉,眼眸凝视剑身片刻,最终轻轻摇头,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果然还差得很远……”
将太刀重新归鞘,墨即瑶没有再停留,跟上古原崇光重新进了屋里。
墨即瑶刚一进屋,朔望便跳到了她的肩上,小声询问道:“即瑶,怎么样了?”
“大有所得。”墨即瑶随意回答了一声,望向正与滑头鬼谈笑的古原崇光,叹服道:“古原崇光大人当真是神龙一般的人物啊……”
“你竟然会给出这么高的评价?”朔望有些惊讶,不禁看向墨即瑶,但旋即乌黑的大眼睛里又流露出些许了然,“也是了,被滑瓢大人能与阿倍信明和芦原道全相提并论,想来也应该如此了。”
滑头鬼耳朵微微一动,转头看了过来,笑骂道:“臭丫头,别嚼舌根了,我可听得一清二楚。”
朔望朝滑头鬼吐了吐舌头舌头,倒是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笑着回道:“我是在称赞殿下的眼光好啊!”
“算了,我毕竟也算是长辈,就不和你这臭丫头计较了。”滑头鬼昂起头,不在搭理朔望,转而望向摆弄茶具的薰,“薰,茶汤煮好了没有?”
“火候已经足够,滑瓢殿下请用。”薰温声的回答道,将茶汤从火炉上拿起,分倒在五只茶具中,分给了古原崇光、滑头鬼、墨即瑶、朔望与平太。
滑头鬼接过茶具,微眯起双目细嗅了片刻茶香,才轻啜一口闭目品味许久,长舒出一口气,赞叹道:“薰的茶艺可真是世间少有,崇光你这老东西可就是幸运啊!”
“滑瓢殿下过誉了。”薰微微躬身轻声道。
将茶具捧在手中,墨即瑶感觉水温稍微凉了一些,也轻轻饮下,略带烫意的茶汤流淌而过,若有若无的茶香顿时盈满口中,绕齿三匝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