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鸟说着,转身向外抬起头,面容略带些倔强的仰首望天,眼眸中火光若隐若现,似乎可以洞穿晴空,直视那背后的什么。海夜注意到火鸟的手悄然攥紧,原本手心中的红叶,也被捻碎成为点点红尘落在脚边。
待凤凰火情绪缓和些,海夜又问道:“火鸟,云取城真的彻底毁灭了吗?”
“自然是毁灭了。”凤凰火看向海夜,显然有些不太明白她为何这么问,但还是确信的回答了。
海夜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只是默默想到了雪城,既然云取城已经毁灭,那里又是怎么回事……或者,火鸟也并未见得知晓那段隐秘的全部?
……
“上吧!”古原崇光打手持木刀屹立,刀光般凌厉的目光直视向墨即瑶,大声叱喝道。
墨即瑶不发一言,渗着细密汗珠的鬓角说明了她此刻承受的压力,将呼吸微微加重了些许,她双手紧握住没有开刃的打刀,将其稳稳横在齐眉的位置,血丝毕露的双眼牢牢盯住古原崇光手中的木刀。
“还在等什么?!”身形高大挺拔的古原崇光再次叱喝一声,手中木刀挥过,扫断了脚边几点刚刚新生的草木青芽。
“喝!”一滴汗水滑落在墨即瑶的眼角,几乎渗入眼眶,她明白不能再等了,当即厉喝一声,迈步一刀向古原崇光横推而出。
见墨即瑶终于出剑,古原崇光当即抬手用木刀挡住未开刃的打刀,短暂到只是一瞬的僵持之后,墨即瑶连退数步,握剑的手都有些颤抖,打刀差一点便要脱手。
“力量太差了!剑道是体、技、心的结合,体质差人一分,便要用十分技巧来弥补!”古原崇光厉喝道,同时踏步挥刀,木剑如一道浅褐色的雷霆迅厉而下。
墨即瑶见状,顾不得手指发麻,急忙提剑抵挡,无刃打刀将要触及木剑的一瞬,竟仿佛遇到了一层无形屏障,直接被震开到一边,刀身弹晃着发出“锵锵”剑鸣。
木剑迅疾而下,即将劈向自己头顶,而打刀太长此时已不及收剑回救,已然千钧一发之时,墨即瑶竟直接松开了握剑的手,双手迅速高举夹住刀身,继而欺身向前用肩部抵向古原崇光,试图将剑夺下。
古原崇光见状,只是大笑一声,握剑的手腕抖了一下,墨即瑶夹住木剑的双手只觉得掌心传来一股莫名的推力,仿佛有无形气墙从剑身透出,让她不得不松开了被震麻的手。
古原崇光微抬剑身迈前半步推出,弧形的剑刃根部稳稳停在了墨即瑶的颈侧,刀身延续向下,从左肩到右腹斜斜抵住了她的上身——如果这是真正的搏杀,墨即瑶现在已经被一刀两断。
被墨即瑶松开的铁剑,此时才刚好从空中落下斜插进了土里。
古原崇光后撤一大步,将木刀收起,点评道:“墨小姐的战斗机变很好,根基也异常扎实,只是剑术中太刀术痕迹很重,主学应是古流剑道,然古流太刀术会被当世打刀术取代,就说明总还是有所不足的,墨小姐想要精进,最好多吸收当世之剑道。另外,墨小姐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体力太差。”
“古原大人所言,即瑶其实多少也有些自知,只是我幼时便颇为体弱,即使后来习练了剑术,天生体质如此,实在有些无可奈何。”墨即瑶闻言,不禁苦笑。
墨即瑶带信物来到这里已有半月,古原崇光虽名言不再收徒,但指点却相当尽心,不仅为她解答修行中的疑惑,更是常常试手喂招墨即瑶剑术中的缺陷,看得出来这位当世剑圣很愿意提携后进。
“墨小姐的剑术天赋,在老夫一生所见中足排得上前三了,可天生体质却差于常人,当真可惜了。”古原崇光听了,也不禁有些无奈,“世间难两全,剑术乃搏杀之术,体、技、心三者有过人之处才能胜之,体质差了,便要用技与心十倍补回。”
墨即瑶对此倒是颇为豁达,笑着道:“能拥有远超常人的剑术天赋已是偷天之幸,又哪里好再强求什么,而且我学剑术原本只是为了乱世中护身全命,能有如今成就已经足以,虽还濡慕更高处的风景,但成亦欣喜,不成亦无悲。”
墨即瑶还有一句话没说,她还有外挂,手帐【事件】中【剑豪之始】的进度已经到了百分之七十,其中百分之十五来自于斩杀村田宗山,百分之二十五来自终结妖化阿秋,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全部因为古原崇光的喂招……至少在手帐的判断中,当世剑圣放水严重的教导喂招,就超过墨即瑶任何一场生死大战了。
不出意外的话,【剑豪之始】应该很快就可以完成,按照之前的惯例,她的剑术天赋应该还能再增强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在亲戚家喝了点酒,我不会喝酒,头脑晕乎乎的,希望这章没有因为两眼昏聩弄出什么胡话【狗头】
第88章
见古原崇光和墨即瑶已经停手,一直在旁边观看的薰迅速为两人递上了干净的毛巾。
“对于更高处风景的濡慕吗?老夫年轻时也差不太多,想来任何剑客都会有着这样的向往吧。”古原崇光点点头,将木剑收起插在腰带上,接过毛巾擦了擦汗,爽朗地笑着道,然后转头看向了薰,“帮我拿些酒过来吧,活动了一下手脚,都有些口渴了。”
薰闻言轻轻点头,转身走向屋内。
古原崇光又看向墨即瑶,随意地闲聊道:“这些时日我观墨小姐的剑术,基础很是扎实,但许多复杂些的招式却颇显死板,甚至多有错漏之处,似乎修习时并未经名师指点?”
墨即瑶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将有些松乱的头发理顺,听到古原崇光的询问,顿时不禁唏嘘道:“若不是机缘巧合得到信物前来拜谒崇光大人,我或许根本察觉不到自己的剑术中竟然存在如此多的不足,或许某一天就会在面对强敌时,就会因为这些被忽视的错漏而死……崇光大人说的不错,我的剑术除去基础部分,其他都是参照古籍,摸索着自学自练的。”
只是短短半月,古原崇光就指出超过七十处墨即瑶剑术中的缺陷,让她心中不由发寒,原来自己看似扎实可靠的剑术,其中竟暗藏着如此多的知名漏洞。
对于名师出高徒这句话,墨即瑶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能以自学成就当世剑豪之身,墨小姐的天分确实惊人。”古原崇光点点头,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显然对此已早有预料,他看向墨即瑶,忽然道:“墨小姐既然还未有真正的师承,可愿随老夫修习剑道?”
墨即瑶闻言微愣,旋即就反应了过来古原崇光是想要将自己收为弟子,这自然不是出仕幕府时用来笼络各地大名的那些不记名弟子,而是真正传承所学的内弟子!
所谓内弟子,也叫入室弟子,是真正的衣钵传人,某种程度上来说,师徒之间可能比父母子女都要亲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绝非是虚言。
能被当世剑圣如此看重,甚至称得上厚爱,墨即瑶心中其实很有些激动,古原崇光高明超绝的剑术让她叹服景仰,甚至她都怀疑可以与在自己手帐中留下三道剑痕的柳生京雪相提并论——当然仅止于剑术。
能被古原崇光托付衣钵,墨即瑶认为自己应该欣喜若狂才对,然而事实却是她迟疑了,说不上有什么理由,但她知道自己在迟疑。
见墨即瑶没有回答,古原崇光沧桑的眼眸里略有些失望,但还是道:“老夫退隐之后,静心将毕生所学融汇整理,取名为‘心传流’剑术,墨小姐可愿意承接老夫这支流派?”
薰端着一只托盘碎步从屋内走出,上面一只酒壶一盏青碗,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停下了脚步。
墨即瑶思索许久,终于迎向古原崇光真诚的目光,缓缓摇了摇头:“崇光大人,抱歉了。”
出言拒绝之后,墨即瑶只觉得心中一松,她发现自己或许真的有颗浪子之心,不肯去背负太多人情恩仇,只想一切随心快意……说起来似乎有些精分,明明思维相通,海夜的性情就分明沉稳了许多。
“这又何好抱歉的,拜师收徒本就是两厢情愿之事,墨小姐既然不愿,老夫也就不再提这事了,看来老夫这‘心传流’,只能等平太那小子长大来继承了!”古原崇光大笑着挥了挥手,脸上略有些毫不掩饰失望,但也仅限于此,对于墨即瑶的拒绝并未有太多在意。
从走过来的薰手中接过倒满清冽酒水的青碗,古原崇光一口豪饮而尽,抬手将嘴角残留的酒渍擦干,朝院子外望了望,笑骂道:“说到平太这小子,不知道有跑哪里去了,这些天练剑越来越不用心了!”
“平太已经很努力了,至于贪玩些不过是孩子的本性,有朔望跟着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崇光大人不必太担心。”墨即瑶笑着道,她倒是没有想到朔望居然会和平太玩到一起去,不过仔细想想,小家伙的性情有时候也很像是个小孩子。
“不提那小子了。”将饮尽酒水的青碗交还给薰,古原崇光笑着抚了抚须,看向墨即瑶,“墨小姐的天赋极佳,老夫一生所见或能媲美者,不过山市百贞、黑羽秋彦以及谷川唯上三人,只是剑道之上天资虽重要,积累同样不可或缺,墨小姐根基不够扎实,最好还是静心一年半载,将所学重新整理一遍。”
古原崇光口中的三人墨即瑶都有耳闻,黑羽秋彦自不必多说,山市百贞是与黑羽秋彦其名的南国大剑豪,只是年纪要长上许多,成名时黑羽秋彦都还是幼童。
最后的谷川唯上,则是一位令人扼腕叹息的剑术天才,十二岁就将近畿剑道名门柳山静心流的真传尽数修行完成,成为了柳山静心流最年轻的免许皆传,并在一对一决斗中斩杀了成名多年的剑豪赤井木须……然而,天才少年的故事很快戛然而止,他患上了严重的肺病,身体急转而下,最终在十七岁时就早早夭死,让人叹息不已。
“即瑶受教了。”面对当世剑圣如此之高的评价,墨即瑶并没有任何沾沾自喜,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向对方敬以师礼。
古原崇光坦然受了这一礼。
“墨小姐心中有数就好,老夫也就不唠叨这些了。”古原崇光豪爽一笑,出去交手喂招之时,他都是一位爽朗的健谈长者,甚至有时候还会显得话有些多,墨即瑶最初还有些差异,后来便恍然纵然当世剑圣,原来也是个活生生的老人啊。
两人又闲聊了片刻,古原崇光又问道:“墨小姐,你最初学习剑术是因为什么?”
学剑的初心……误入雪城不能离开无事可做?目睹黑羽秋彦高绝剑术的影响?想要成为绝世高手?
墨即瑶听到这个问题,不禁沉吟思索了片刻,接连想到了这些理由,却又自己一一否决。
沉思了许久,墨即瑶忽然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应该是因为恐惧吧,身如浮萍漂泊流落,面对可能的危险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能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无人知晓地死去,当时的我也不知道剑术对自己所处的困境是否有帮助,但就像落水的人,总会本能抓住任何一根稻草吧……”
墨即瑶说着,回忆起初入雪城之时,流落另一个世界,身处一座走不出去的废城,不知道是人是鬼的雪姬,纵然有了另一具身体海夜,很可能多了一条命,但即使如此,她又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恐惧之心呢?
“恐惧心啊……”古原崇光点头,又道:“墨小姐知道我是怎么学习的剑术吗?”
墨即瑶看向古原崇光,轻轻摇了摇头:“我听过关于崇光大人的最早传闻,是护送将军三好元贞回到京城,在此之前的实在不知。”
“护送元贞上洛……”古原崇光闻言,有些感慨地道:“离现在差不多三十多年了吧……”
“还差三个月便三十五年了,当时您在藤花正盛时离开了这里。”一旁的薰轻声补充道。
藤花为夏之花,现在是一月末,再过三个月,正是藤花盛开之时。
“原来已经三十五年了啊……”古原崇光转头看了看薰,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愧疚,他轻轻摇了摇头,看向了墨即瑶,“墨小姐,这里往东南没有太远,曾经有一座不大古原城,现今已经荒废了。”
“古原……难道?”墨即瑶心中一动,猜测和古原崇光的身世有关。
“不要多想了,我和古原城可没什么关系。”古原崇光看出了墨即瑶的猜测,当即爽朗地大笑道,“老夫出身卑寒,原本哪有什么氏名苗字,只是出仕元贞后总不能还如此,便随意借用了古原城的名字来充当苗字,换句话来说,我其实并不算武士,或者说是个假武士。”
“假武士?!”墨即瑶不禁愣住,纵然她并不太将苇原看中的等级出身太放在眼中,却还是没有想到当世之剑圣,幕府将军的老师,竟然自称为假武士。
古原崇光有些回忆的继续道:“我出身在一个山中的村子里面,村子被一伙盗匪控制着,生活在村子里的人必需要向盗匪交税,大多是粮食,偶尔也可以用其他东西代替,比如健壮的孩子……我从小骨架就远比其他孩子高壮和结识,这样的孩子养大点就是个很好的劳力,所以很容易就能卖出去,刚好家里面孩子数量不少,父母就用我抵替粮食交给了盗匪,当时的我应该是五岁或者六岁吧。”
古原崇光的声音很平静,脸上还带着和煦的笑容,似乎讲述的并不是什么悲惨的故事。
“在车田北边的山里一直有养奴崽的习惯,盗匪们都是会把孩子带到那里去卖掉,当时也是这样的,十几个盗匪带着我们五六十个孩子就出发了,这些孩子有的是各个村子上交的,有些是他们掳掠和拐骗来的……”
“我们的速度其实很慢,但小孩子毕竟身体弱,还是有人因为体力不支走山路时失足跌落的孩子就更多了,而且沿途经常还会遇到猛兽,虽然大多都会被盗匪们赶走,但也有几个孩子野兽掠走了。”
“就这样走了一个多月,小孩子路上死掉了十多个,终于快要到地方了,我们在狭隘的山路上,迎面遇到了一个独行者……”
作者有话要说:
第89章
“那是个旅者打扮的女子,一个极美的女子。”古原崇光说到这里,略显浑浊的沧桑目光忽然明亮了起来,显然对于正在讲述的那一幕堪称记忆犹新。
“旅者打扮的独行女子?盗匪们招惹了她?”墨即瑶很自然地猜测道。
古原崇光却摇了摇头:“偏僻的山道中突然出现了一位美丽得有些过分的女子,脚步没有半分停留地径直走来,实在无法不让人怀疑对方是不是山中的鬼神,而且她的身上带着剑,更大的可能是一位高明的女剑手。盗匪们虽然贪婪,垂涎女子的容颜,却相当谨慎明智,知道自己本就惹人厌恶,不敢随意招惹未知的敌人,立刻选择了避让,命令我们这些孩子退到路旁,让对方先过去……”
“起初相安无事,在盗匪们紧张的目光里,女子从我们让开的道路中快步穿过,直到她走到队伍中间时,一个孩子忽然倒在了道路上,被阻住前路的她顿住脚步,眉头微微皱了皱……这本是个极微小的表情变化,但在一直提紧了心的盗匪眼中,却当成了要动手的前兆,于是,他们先动手了。”
“当盗匪们动手的那一刻,他们的结局也就注定了。”沉浸在回忆中的古原崇光微微一笑,只是笑容略带些怅然,“那女子,并非人,而传说中的大妖怪——比见山的大天狗……也是,我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