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即瑶摇头。
朔望在墨即瑶的肩上人立而起，抬头遥望向天空，缓缓道：“我原本也是不知的，知道亲眼见过了凤凰流血，被那血流沾染的草木，便成了梧桐。”
“你那把剑之所以疯掉，就是因为沾染了太多的凤凰之血，原本高洁的神鸟却因背叛而流血，那一血液中的不解、眷恋、愤恨和杀机凝聚为疯狂，永恒地停滞在了大将军的剑上。”低头看了看墨即瑶腰间的太刀，朔望缓缓道。
“原来如此……”墨即瑶点点头，今天朔望居然隐隐透露出了这么多旧事，在之前可是很少有的，当即心中微动，准备趁热打铁再问一些，她可没有忘了自己穿越后出现的手帐，怎么看都和大将军有些关联。
这时墨即瑶忽然若有所感，猛然抬头看向远方，与此同时朔望从她肩上跃下，瞬间消失不见了踪影，在这条道路的另外一边，一袭蓑笠的身影正迎面缓缓走来。
“是她？”几乎无法感知到对方的气息，墨即瑶心中警醒，缓缓靠到了道路旁边，给对方让出道路。
蓑笠身影缓缓接近，原本被斗笠遮掩住的面容终于可以看清，是一张过分美丽却神情有些冷漠的脸，正是那名被朔望认为不是人的女子，这已经是墨即瑶第三次遇到对方了。
女子似乎也对墨即瑶有些印象，并没有如之前两次一般完全无视，目光也在她身上停顿了些微，继而瞬间凝固。
女子修长秀美的眉毛微微皱起，目光停滞在了墨即瑶腰间的太刀上，同时右手按在了腰间的天狗面具上。
“她认得凤凰斩无铭？”墨即瑶心中微动，左手扶住刀鞘，拇指随时可以将弹开鞘口，既然对方都已经隐隐流露出敌意，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将面具从腰间摘下戴在脸上，女子将目光从太刀上抬起，看向墨即瑶地脸，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隔着面具，但墨即瑶还是从女子的眼眸中看到了淡淡的失望。
“她在失望什么？”墨即瑶心中不禁有些疑惑，但现在并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左手拇指将鞘口弹开，墨即瑶上身微微前屈，缓缓握住了刀柄。
蓑笠女子拔出腰间的刀具向右一振，刃尖抵在了道路上，墨即瑶眼角余光瞟过，发现女子的刀长度和自己的凤凰斩无铭相差不大，而这一次她也终于看清了刀身上的刀铭——焰生。
这时蓑笠女子动了，猛然抬起刀近前一步，紫电般的刀光掠向了墨即瑶。
墨即瑶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但却并没有第一时间移动，因为她非常确信，对方的臂展加上剑身的长度，距离攻击到自己还差了些许距离，所以这一剑只是试探……
墨即瑶的面容忽然僵住，女子的太刀牢牢停在了她的左侧额头旁边，刀刃紧紧贴住了她的皮肤，这时一缕被刀刃斩断的发丝缓缓飘落。
女子收刀归鞘，将天狗面具摘下挂回腰间，脸上露出浓浓的失望，她摇了摇头，缓缓道：“你比这柄剑之前的主人差了太多。”
女子说完径直离去，再不看墨即瑶一眼。
一道血痕缓缓在墨即瑶左侧额头浮现，鲜血缓缓滴落，她却若无所觉呆愣愣的站在那里。
这时朔望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看到墨即瑶的样子，顿时面露惊慌，哭喊道：“即瑶，坚持住，我带你回云取城，一定能救活你……”
“我没事。”墨即瑶忽然开口。
“啊……你没死？”朔望声音忽然顿住，瞪大眼睛看向了墨即瑶。
墨即瑶摸了摸额头上的血痕，转身看向蓑笠女子离去的方向，轻轻摇头道：“她没有杀心，最后收住了刀，我只是破了一点皮。”
“她的刀明明不够长，应该距离不够才对，最后却成功攻击到了我，似乎刀身在那一刻被延长了，实在让我无法想通，我刚才正是在思考这点，比起被一招击败，这件事更让我在意。”墨即瑶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疑惑，“会是妖术吗？可我又觉得不像。”
“应该不是妖术，她没有释放灵压撕碎界限。”朔望回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83章
“这把剑之前的主人？”墨即瑶低头看向手中的太刀，似自语般地低声沉吟，“她是指大将军还是二代将军雾山秀朝，亦或两者皆有？”
“不知道……”朔望猜测道，小脸上显露出疑惑，“但我确实不曾在大将军身边见过她。”
墨即瑶点了点头，抚了抚朔望的小脑袋，将小家伙放到肩上，看向前方道：“不多想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
车田国在西陆道中部，气候干燥盛产良马，兼之民风彪悍国人好斗，车州骑兵自古便享有盛名，只是同样因为民风太过彪悍，国人众骚乱和土一揆向来层出不穷，甚至有过守护大名被杀之事。
“终于要见到那位当世剑圣了……”墨即瑶踏步山间举目远眺，轻声感慨道，此时距离她从福谷城出发，已经又过去了一个多月，苇原的新年悄然来到，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
朔望蹲在墨即瑶的肩上，也轻轻点头道：“能被称之为‘剑圣’，应该便是当世剑术的巅峰极致了，不知道千余年过去，现今的剑术推衍发展到了何种地步，笔直平京末期的阴阳术又如何。”
墨即瑶闻言，不禁侧首看向小家伙，笑着道：“这两者都不是一个体系，如何相比？”
朔望轻轻摇头道：“虽不是一个体系，但还是可以略作比较的，大将军就曾比较过，认为当时的剑术相比起阴阳术实在不值一提。”
“原来还有这般往事。”墨即瑶点点头，看着面前绵延的山路，“说起来我们要去见的剑圣古原崇光大人，独居在这与外界断绝的深山之中，到当真有些不好找。”
“大概是高人的特立独行吧，剑圣也是人，总会有些与众不同的喜好，芦原道全还喜爱居住在山顶呢。”朔望猜测道，随口说了件平京时代的轶事。
墨即瑶没有指点议论千年前大阴阳师喜好的想法，只是略微点了点头道：“我们快点吧，不然等天黑下来，就只能在山里过夜了……”
墨即瑶正说着，走过一处拐口，眼前豁然开朗，一块还算平整的土地出现在山中，不远处还有着一个被篱笆围起的小院子，院子里是三间茅草房。
墨迹遥心中一动，快步走到篱笆门外，向院内喊道：“这里的主人可在家？”
“是谁呀？”
清脆的童声响起，紧接着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孩子从屋里小探出头，小跑到远门旁，抬起头看向院门外的墨即瑶，疑惑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一名外来的旅人，正在山中找人。”墨即瑶蹲下与孩子平视，尽量露出亲和的笑容，“小弟弟，你知道古原崇光大人吗？”
“平太，是谁啊？”清越温婉的少女声音从屋子里响起，应该是这孩子的家人。
“薰姐姐，又有人来找爷爷了。”孩子转过头朝着屋子里呼唤道，然后转头看向了墨即瑶，天真好奇地问道：“大哥哥你找爷爷有什么事啊？”
“古原崇光大人是你爷爷？”墨即瑶微微一愣，继而笑着摸了摸孩子平太的头，“另外我是大姐姐，不是大哥哥哦。”
这时院子里的茅屋再次打开，一位娇小俏丽的少女走了出来，小跑到院门边，微微躬身道：“崇光大人已经退隐，不愿再理会外面之事，更不会重新出山，小姐还是请回吧。”
见少女薰似乎有些误会，墨即瑶当即解释道：“小姐可能弄错了，在下此番前来，并非是邀请古原崇光大人出山，而是以想要以学剑之人的身份，向当世剑圣求教，这是古原大人曾经给予示州伊河家的收徒信物，伊河家的兼定大人将它送与了我。”
墨即瑶说着，拿出一节被利刃削断的干枯竹子，这正是伊河兼定给予的匣子里藏有的信物。
薰显得有些迟疑，似乎并不能决断，欠身打开了院门：“崇光大人中午饮了酒，如今正在酣睡，信物的事情只能等崇光大人醒来决断，请小姐随我进屋，等候崇光大人酒醒。”
“有劳小姐了。”墨即瑶微微躬身致谢，同时忽然有了种刘皇叔三顾茅庐的即视感。
跟随着薰进入屋中，进门脱下了鞋子，墨即瑶快速左右看了一下，屋子里相当空旷简单，地上铺了一层有些粗糙的木质地板，颇为清爽干净，薰和平太的衣服也都是最普通的粗布，和寻常山民没有任何区别，丝毫看不出这里竟然是剑圣古原崇光的家里。
“小姐请坐，还不知该如何称呼小姐？对了，小姐可以叫我薰。”薰指向案几旁的坐垫，礼貌恭谦地道，这少女的声音很有特色，音色清脆高昂如同莺鸟啼鸣，语气却温婉柔和细声细语，两者结合到一起，更是让人油然生出听她说话是一种享受的感觉。
“在下墨即瑶，打扰薰小姐了。”墨即瑶微微躬身，坐了下来。
“墨小姐客气了。”薰找出了火炉和茶具，生火煮起茶汤，“大人饮茶时，可需添加盐粒香料？”
“清茶便可，有劳薰小姐了。”墨即瑶当即道，侧首看向了里间，若有若无的鼾声从里面传出，想来应该就是古原崇光的了。
薰见到墨即瑶往里间看，笑着解释道：“崇光大人有饮酒后睡眠的习惯，按照往常来看，大概需要等到傍晚时才会醒来，恐怕墨小姐要多等一些时间了。”
看得出来薰并没有叫醒古原崇光的打算。
“能今天就找到古原大人的居所，在下就已经相当开心了，不满薰小姐，我原本都已经做好在山里过夜的准备了。”墨即瑶笑着道。
两人交谈了片刻，茶终于煮好，薰将茶汤倒入杯中，放在墨即瑶旁边的案几上，轻声道：“墨小姐，请用茶。”
用余光看了看肩上的朔望，见小家伙微微点了点头，墨即瑶才若无其事地笑着拿起茶杯，看着杯中墨绿入宝石般的茶汤，轻轻嗅了嗅浓郁的茶香，小饮一口品味了片刻，不禁眼前一亮，称赞道：“好茶，没想到薰小姐的茶艺竟如此出色。”
墨即瑶并非刻意奉承，而是这茶汤却是上乘，入口柔滑毫无涩感，回味无穷清香瑛齿，茶叶本身的苦味几乎完全感受不到，至少远胜过了之前在伊河家时的茶者。
“墨小姐谬赞了，这茶是京城的将军令人送来的好茶，并非是我的茶艺好。”薰谦逊一笑，继而道：“墨小姐先饮茶，我去外面看看平太。”
“薰小姐自便。”墨即瑶当即道。
薰起身离开了屋内，朔望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忽然低声在墨即瑶耳边道：“即瑶，注意点，这个薰是妖怪。”
墨即瑶微微一滞，侧首看向朔望，低声问道：“茶可有问题？”
“茶倒是没问题，我刚才不是都点头了。”朔望说着，顺着墨即瑶的胳膊迅速爬下，夺过她手中的茶杯一口饮尽，闭目回味了一会，盛赞道：“当真是好茶，茶叶已经相当出色，煮茶的技艺更是精妙之极，绝对称得上茶道名家了，今天这一趟真没有白来。”
知道了茶汤没有问题，墨即瑶顿时略松一口气，继而微微皱眉，沉吟道：“看来我们是误入妖怪巢穴了，他们将我骗进来，恐怕不怀好意……”
“或许薰并没有骗你，这里也算不上妖怪巢穴，就薰一个妖怪，而且她可没有收敛灵压，或者说根本做不到，只是妖力低微远不足以撕碎界限罢了，在现世中甚至不比凡人少女强到那里，我觉得她不怀好意的可能很低。”朔望重新跳到墨即瑶的肩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墨即瑶闻言微愣，追问道：“只有薰一个妖怪？那平太……”
“平太是人，在普通不过的孩子。”朔望说到，毛茸茸地小脸上露出些许疑惑，“真是奇怪了，薰并非是那种混沌无知的妖怪，她的妖力这么低微，又不能收敛自身灵压，为什么要滞留在现世，和活人生活在一起，一旦被遇到阴阳师或者僧人，几乎必然就会暴露的啊。”
墨即瑶听了，心中也是愈发疑惑，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被朔望眼神示意了一下，当即闭口不言。
薰提着一小篮洗净的山果走进屋内，果子上都还带着残留的水珠，笑着道：“山里生长的野果，不算是珍馐但也别有风味，墨小姐可以尝尝。”
“有劳薰小姐了。”墨即瑶示意一眼朔望，见她点头便拿起一个黄色的果子，轻咬了一口，若无其事地试探问道：“对了，平太呢？”
“他在外面练习剑术呢，这孩子说将来要成为崇光大人那样人人尊崇的剑圣。”薰轻轻摇了摇头，无奈中带着些许宠溺。
“我来之前还不知道平太的存在，如果早知古原大人有孙儿在的话，我应该提前准备写玩具带来才对。”墨即瑶歉然一笑，轻轻摇头道。
“墨小姐不知才是正常的，平太其实是崇光大人从京城回来的路上捡到的孤儿，并没有太多人知道。”薰转头看向屋外，轻声解释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84章
“崇光大人年轻时并未曾娶妻生子，从京城回来的路上，捡到了因战乱失去父母的平太，见他无处可去，便收做义孙带回了这里。”薰轻轻叹息一声，将这段往事娓娓道出。
墨即瑶听到这里，不禁想起了黑羽秋彦与海夜，同样是面对萍水相逢的孩子，伸出了救助之手。
微微思索之后，墨即瑶又试探着问道：“不知薰小姐与古原大人是？”
听到这个问题，薰微微沉默了片刻，才轻轻摇头道：“我的一位长辈曾与崇光大人是恋人，崇光大人眼见战国之世民不聊生，决心出山辅佐明君平息乱世，让天下重新安定……崇光大人这一去就是四十余年，离开时还不过而立，再归来已是古稀老者，天下却依旧战乱不止，这么多年过去，我那位长辈，最终还是没有等到崇光大人。”
薰说到这里，眼眸中闪过些许黯然。
“薰小姐节哀。”墨即瑶轻声安慰了一句，外表根本看不出有没有相信这番话。
薰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愿再说这些，转而道：“墨小姐想要向崇光大人请教剑术，想来小姐定然也是剑道造诣深厚的大家了。”
“薰小姐谬赞了……”
在墨即瑶与薰的闲聊中，时间缓缓流逝，练剑累了的平太也重新回到了屋里，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在如今新年刚过的时节犹为显眼。平太在旁边安静地听着两人的交谈，听到墨即瑶说起一些山外边的事情时，不时还会露出向往之色。
日头逐渐向西偏移，一点点往山峰后沉去。
屋子里间忽然传出了些许声响，正在交谈的墨即瑶和薰顿时停了下来，转头向里间的方向看去，这时一个豪迈有力的苍老声音从里间内响起：“薰，家里有客人来了吗？”
随着这话音，一位头发稀疏雪白的老者掀开竹帘走了出来，皮肤褶皱干枯，胡须零落稀疏，乍一看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垂垂老翁，唯一特别的地方在于，现在明明还是寒冬，老者却只穿了一层白色的单衣。
“爷爷，您终于醒了，这位大姐姐找你。”平太跑了过去，拽住老者的手臂摇晃着。
薰也站起向老者微微欠身道：“崇光大人，这位是墨即瑶小姐，她带来了您在京城时给予示州伊河家的信物，想要向您求教剑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