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正,你说得对。”宁野元介点头,再次将邀请帖拿起翻看了一下,“这张邀请贴,便早些送出去吧,这东西如果留着,难免会招惹些求名逐利的剑客,多少也是麻烦。”
“元介大人所言甚是。”夏石盛正点了点头,赞同道。
作者有话要说:
累死我了,更新完成!
第95章
丰越国,清山城。
常陆胜光站在天守之上,俯视向这座因仓促变乱而略显萧索的城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常陆胜光的身边,军师白川直龙并排凭栏,这位世之奇才微微眯起眼睛,望向偏西的天空,轻声道:“本家禁军京畿的道路,只剩下最后的阻碍了……”
“井上家吗……”常陆胜光明白自家军师的意思,他侧目向西,那里是尾浓国的方向,“井上盛家枭雄一世,没想到竟会如此收场,当真世事难料。”
“下克上,子逆父,臣弑君,在这战国乱世之中,如此大逆之事已不知发生过了多少次,当世是礼崩乐坏的沉沦之世,更是魑魅丛生的妖魔之世,井上盛家以下克上篡君而起,如今被自己的儿子下克上弑杀,也算是因果循环……咳咳……”白川直龙正说着,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直龙!”常陆胜光急忙扶住自家军师,轻轻拍着后背,尽量帮白川直龙顺气,在侍从的帮助下将他扶到一旁坐下。
咳嗽了好一阵,白川直龙终于舒服了一些,他低头看了看手帕上咳出的血迹,看向身边满脸关切的常陆胜光,有些苦笑地道:“时不我待啊……这身痨病之躯,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莫要说如此不吉利的话语!”常陆胜光打断道,他看着白川直龙略显憔悴的病容,有些心疼地道:“直龙,你的身体要紧,我这就让人送你回摄田,此次上洛你便不要随军了。”
“都是老病根了,暂时还要不了命。”白川直龙闻言,抬手轻轻摆了摆,他看着常陆胜光,眼睛中满是诚恳,“胜光,此次上洛是你我君臣的一生之志,我又怎么可能会缺席呢?”
白川直龙站起,重新走到望台,天穹上西斜的烈阳,映照在眼眸中仿佛烈焰燃烧,他缓缓道:“上洛事关重大,绝不容半点差池,交给其他人我放心不下。”
“直龙……”常陆胜光叹息一声,走到白川直龙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也罢,你的心意我已尽知,也不再劝你什么,就让你我一起,创出一番盖世的功业吧。”
白川直龙看向常陆胜光,短暂的对视之后,两人仰声大笑。
笑声之后,常陆胜光又问道:“直龙,关于安土秀国,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决不能让他留在丰越。”白川直龙当即道,继而微微斟酌了一下,又道:“安土秀国主动臣服,不能杀死或流放,也不好过于大压,但也不能任由他统领旧部,不如令他移藩。”
常陆胜光问道:“移往何处?”
“岩守。”白川直龙如此说道,“不过在此之前,可以先派人向幕府请奏安土秀国为尾浓守护,他是井上盛家的女婿,不妨声称盛家留有遗令,将一生家业都赠给了安土秀国,如此进取尾浓师出有名,可以更快收拢民心。”
常陆胜光听了,不禁点头叹服道:“不愧是直龙的计谋,我这就让人将安土秀国叫来。”
跟随着引路的小姓,安土秀国走过一道道被常陆家士兵把守的门户,衣冠规整目不斜视,丝毫看不出只是一个刚刚十六岁的少年,更看不出当初的肆意不羁。
穿行在昔日的自家宅邸,安土秀国心中无比复杂,继任家督之时的情景尚在眼前,与难缠岳父明争暗斗,平定兄弟叔父的叛乱,他都自认已经做到足够好了,奈何……天不假时。
两年时间,内乱之后的安土家尚未重新稳定,最重要的盟友井上家却突生变故,井上盛义弑父自居,强盛的常陆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毅然发兵上洛,面对压进的常陆家家大军,安土秀国有想过拼死一搏,却根本无法压服本家内部,最终只能无奈臣服。
“胜光大人,安土大人到了。”登上天守之后,小姓快步小跑到常陆胜光身边小声道。
常陆胜光转过身来,看向了安土秀国。
与常陆胜光对视一眼,安土秀国垂下头,恭敬而不局促地俯身而拜:“秀国拜见常陆大人。”
……
“快要到京城了。”站在船头的位置,脑勺硕大的滑头鬼,回过头喊道。
闭目养神的墨即瑶缓缓睁开了眼睛,她走出船舱来到船头,眺向还有些遥远的城墙轮廓,在她的肩头,玉白色的小兽同样探着头,啧啧道:“这座京城看上去比昔日的平京差了不少。”
“是因为衰败了。”一旁的滑头鬼如此说道,他远远看着斑驳的城墙,“京城最兴盛时,繁华丝毫不逊于鼎盛的平京,只是幕府衰微之后几十年近畿混战,让这里彻底破败了。”
朔望转头看向滑头鬼,抖了抖身上毛发,笑着道:“滑瓢殿下,没想到这一次的剑豪试合,竟然连你都被吸引了过来。”
“生于世,且玩且乐。”滑头鬼目光悠远,有些滑稽的面容上带着浅笑,“这般有趣的事,几十年才有一次,如果错过了,可就太可惜了。”
朔望看了看滑头鬼,目光在他那颗硕大异常的脑勺上停顿了一瞬,并未再说什么。
小船快速接近遥遥在望的城池,城墙的轮廓渐渐清晰了起来,忽然墨即瑶的目光微微一凝,停在了远处的河面上。
“那是……”望着远处顺河漂流似乎是草丛的斑点,墨即瑶轻呼一口气缓缓道。
“弃婴。”滑头鬼眼眸微微眯起,直接给出了答案。
墨即瑶默然,这样的景象她早已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一路乘船而来,几乎每天都能见到顺河漂流的死婴。
小船很快接近了那片漂浮的芦苇舟,墨即瑶看向当中皮肤灰紫的婴孩,微微叹息一声,准备收回目光,忽然听到身边的滑头鬼“咦”了一声。
“还活着。”滑头鬼如此道。
墨即瑶心中一动,嘴唇微微动了动。
滑头鬼似乎知道墨即瑶想说什么,轻轻摇头道:“不用,她来了。”
墨即瑶微微一愣,就看到河道中一只小船缓缓靠近了了芦苇舟,一道温柔的身影走出,弯身将皮肤青紫看起来已经没有了气息的婴孩抱起,看向了这里。
“咿呀!”朔望眼前一亮。
“是她?!”墨即瑶微微一愣。
“夏获殿下。”滑头鬼宏声道。
第96章
“墨小姐,小家伙,还有……滑瓢殿下。”夏获轻轻转身,足下小舟也微微转向,朝墨即瑶三人缓缓驶来。
夏获怀抱中的弃婴青紫肤色迅速褪去,很快变为了苍白,虽然仍然很不健康,但比起之前近乎已经死去的样子,总算多了许多活人的生气。
滑瓢略微差异的侧首看了眼墨即瑶与朔望,继而迎向夏获笑着高声道:“原来殿下认识她们,那就不用我再多介绍了。”
“自当日与夏获夫人一别,到如今差不多已快要两年了,还未感谢夫人援手,清理了战场痕迹,不然那野太刀武士村田宗山被安土家看到,在下怕是就麻烦了。”墨即瑶当即向夏获致谢,继而又道,“不知道树吉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现今在伏岳国本庄城外的集市生活,墨小姐若是有时间,可以去那里看看树吉,他虽然忘了过去,但想来应该会很喜欢墨小姐的。”两条船想靠在一起,夏获越过船头来到三人面前,看向墨即瑶肩头的朔望,笑着道:“你这小家伙怎么不见了往日的活泼?”
活泼?是指抢夺发带还是撕咬头发?墨即瑶好笑地侧头看了看肩上的小家伙。
朔望闻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耳朵微微有些耷拉,有些无奈地道:“夫人不要再揶揄我了,当时蒙昧不明如稚子幼兽,如今终得清明直觉大梦一场。”
“鸟慕云天,鱼眷碧渊,天性如此罢了,有什么不可示之于人的呢?”夏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道:“三位来这京城,是因为所谓的‘七道七畿剑豪试合’?”
“正是如此,身为剑士这般盛会若不能参与,终归有些遗憾。至于滑瓢殿下……”墨即瑶发出吁叹,轻轻侧首看向滑瓢。
滑头鬼开怀而笑,只是道:“见证一场盛事,在顺手做些事情罢了。看殿下的船向,可是要离开?”
夏获点头,微微叹道:“此来京城本是为了场未尽之事,可惜未能如愿,树吉与小松尚在家中,也不想多耽搁了……小松是树吉的弟弟,不过现在他们又要多个妹妹了。”
夏获向墨即瑶与朔望解释了一句,低头看了看怀中不哭不闹的婴孩,笑着点了点已经恢复了些血色的小脸。
夏获夫人在树吉之后又收养了一个叫小松的孩子吗?墨即瑶心中了然,看向对方怀中刚刚从河中捡到的弃婴。
襁褓中的婴儿露出了无邪的笑容,两只小手伸出胡乱抓握,想要抓住夏获的手,灵动的右眼中充满了对于这个世界的好奇,而与之相对的,却是一颗完全肉质化的左眼……或者说本该左眼球的位置被畸形的肉芽所取代。
墨即瑶注意到襁褓所用布料都是花纹繁复的华贵绸缎,显然这孩子的出身并不普通,甚至几乎可以肯定为名门之后……如果不是政治变故,这个可怜孩子被遗弃在芦苇舟上的原因,应该就是她那畸形的左眼了。
墨即瑶不禁想起了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遗弃夭折长子与畸形次子的神话,不由转头看了看滑头鬼,发现这位曾经的魑魅魍魉之主神色如常。
夏获没有停留太久,很快便离开了。
目送对方远去的小舟消失,朔望看向滑头鬼:“滑瓢殿下,你与夏获夫人相熟吗?”
“数面之缘罢了。滑头鬼收回目光,看向朔望,“这位殿下很强大也很神秘,她的最早记录出现在四百多年之前,有传言说是来自早已消没无踪的唐国,似乎一直在寻找着什么。夏获殿下的性情温和,经常会收养些遗孤,你们似乎就认得她如今的某个孩子?”
朔望了然,点了点小脑袋道:“我能从混沌中醒来,也是从夏获夫人那里得了好处。”
船只从水门驶入京城,尚还未靠岸,滑头鬼忽然道:“许久没来京城了,当是要好好玩乐一番,就此分别吧。”
滑头鬼说完便跳下船,很快消失在了街市中流淌的人群里。
目送滑头鬼离去,墨即瑶看了看肩上的朔望,若有所思地道:“滑瓢殿下此来京城,似乎另有他意。”
“或许吧,滑瓢殿下性情古怪,他既然不愿多说,我们也没有必要深究。”朔望眯了眯眼睛,有些无聊地用爪子拨弄着墨即瑶的头发,“我先现在去北山御所谒见三好元贞吗?”
墨即瑶回头看了眼背着的包裹,略作思索了一下,摇头道:“天色还早,先在城中随意看看吧。”
下了船,墨即瑶回首望向身后的城墙,目光停驻在了一处缺口上,叹道:“如此险峻雄伟道城墙,不愧是天下京都,奈何如今衰败至厮。”
因三好幕府第九位将军三好元长死后无嗣所引发了中允之乱,令整个京畿为之彻底破败,幕府威望尽失,战国由此拉开序幕。那场战乱当如今已经过去了近七十年,可由此衰败的幕府甚至无力重建被战火焚毁的春之御所,将军居所只得移至北山第,更不用说彻底修葺城池,那场大战的不少痕迹知道如今仍清晰可见。
不过战火终究早已消褪,近畿地区近年来在平泉家的治理下整体还算平和,上一次较大规模的骚动,还是三十多年前将军三好元贞被驱逐了,京城的繁华早已恢复,至少就墨即瑶行走在街市间所见,能胜之一二的,也就只有常陆家治下的摄田城了。
“摄田城号称小京城,如今看来却是谦虚了。”墨即瑶向朔望笑言道。
“并不算是谦虚。”朔望闻言却摇摇脑袋,伸展身子抖了抖毛,“或许一场兵灾之后摄田城就衰败了,但京城不同,无论多么严重的战乱与灾祸,京城总会很快兴盛。”
墨即瑶闻言微微一愣,但很快似乎想到了什么,猜测着道:“因为天子脚下?”
“朝廷虽然已经是了个空架子,但皇家帝室终究是天照大御神的后裔,诸氏公卿各有出处,大都不离几位大神,纵然昔时权势权势早已被武家天下取代,但终究还是清净显贵还是不难,只要这里还是京城,公卿皇族还在,便终究不会真正破败。”朔望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意味难明。
墨即瑶默然,界限的存在令现世妖魔无法成为主流,让她有了一种现世是人之世界的错觉,直到这一刻墨即瑶才惊觉,苇原从来都只是鬼神的世界,无论现世隐世。
墨即瑶举目望向东北方,据海夜所知,祭祀月夜见的津仁神宫便在京城京城外偏东北的久良山脚。
“试合要开始了,在诹访神社,有竹兵卫大人的试合!”街上忽然一阵喧闹,打断了墨即瑶与朔望的闲谈,街市上听到这个消息,许多人直接向西边方向涌去,一些摆摊者都选择收摊跟了过去。
听到”试合“二字,墨即瑶心中一动,当即拦下一位路人询问。
被拦下的男子本能地有些不耐,但看到墨即瑶腰间刀具之后,他表情很快变成了敬畏,到并非是对武士浪人的恐惧,而更近一种崇拜向往,他有些过分热情地道:”大人也是参见剑豪试合的剑士吗?“
墨即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询问,短暂的交谈之后她才得知“七道七畿剑豪试合”已经开始,正引起轰动的岐江竹兵卫,这几天的试合中最出彩的几位剑士之一。
惊讶于京城民众对于剑豪试合的热情之外,墨即瑶也有些疑惑试合竟然开始的如此之早,她自认并未耽搁什么时间,收到邀贴之后便已前来,竟然都未能赶上?
追问之后,墨即瑶才知道这次”剑豪试合“说是没有规则,但终究还不至于彻底没有章法。
幕府共发出一百四十二张不记名邀贴,持有邀贴向幕府登记,在幕府的见证下自由约战,胜者从败者处得到一张登记后的邀贴。参加试合者若当天未完成一场约战,收到他人约战便不可拒绝,否则视为认输。若参加试合受伤或因其他原因自认无力再战,可以退出之后的试合,保留获得的邀贴,如此直至连续五天再无人约战,剑豪试合才算结束,拥有最多登记邀贴的剑士经幕府核对无误,便是最终胜者。
这样的规则墨即瑶有些没有想到,但随即她有有些了然,毕竟武无第二,天下无人那个没有些桀骜?若是进行淘汰的话,某位剑士遭遇强敌血战险胜,却因为身受重伤在下一轮被远不如自己的对手淘汰,如此决出的”最强“,又如何让人认可?
如此,到还不如松散乱战,谁胜得多便是最强,即使两败俱伤,也终是其中之人自己选择的对手,怪不得他人。
被就是来参加剑豪试合的,墨即瑶也相当好奇其他剑士的武艺,当即顺着人流,小半个时辰之后,赶到了诹访神社。
同样是来自海夜的知识,墨即瑶知道诹访神社供奉的御神是须势理姬,她是素盏鸣的女儿,大国主神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