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大丫头发了场高热,便能将那夜的事全然忘记?”
“我告诉你!痴心妄想!你做下的恶,沈家人亲眼瞧见,这辈子便都不可能忘记!”
站在附近,不落忍看李氏被打成猪头的几个婆子,刚围上去,闻言往后退了一大步。
全场震惊。
当年所发生的事,庄里人知之不详,只常听沈家人骂李氏心狠,又见其见将断臂的孙女嫁给四十老鳏,才信上几分。
可对于沈家那颇显激愤的态度,他们并不是很能想得通。
还以为是因两家素来不合,刁婆子又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因而哪怕觉得李氏偏心的行为不太合适,众人也不曾偏帮过哪一方。
如今揭开血淋淋的真相,他们不得不惭愧的发现,沈家人当是厚道啊!
若换成自己,只怕早就与李家拼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又岂是打骂两下便能抵消的!
“你胡说!她都病糊涂了,哪儿还记得许多!定然是发癔症!连兰丫头都不曾怪过我,你们休想把脏水泼我身上!”
李氏被煽出血沫,依旧一口咬死,决然不认,望向刁氏的眼神里充满愤恨。
“我也没想过你会认,”刁氏松了手,不屑地朝旁边啐了口吐沫。
“你以为我为何从不提这些?公理给不了我儿一个交代,索性不要也罢!只是你可得把眼睛睁大,莫要再招惹到我沈家,也莫要犯到我手里!”
在刁氏的扫视下,围观者竟都瑟缩了下。
以前便知那刁婆子不好惹,如今知其心里有苦楚……更是不敢再招惹!
可偏偏有例外出现。
“你把我们喊来就是为看这个?”挥开挡路的人,骆金芝神色不满地斜睨了眼场中,“我可不管你们之间的那些污糟事,只管把要献给我家老爷的丫鬟领出来!”
一辆马车悠悠停在妇人身后。
蒋家人面露尴尬,悄悄瞪了眼领头的小子。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在见识过刁氏的癫狂后,他们……也有点害怕挨巴掌!
“她就是蒋家要献给大人的丫鬟!”李氏狼狈坐在地上,指了下吴敏,又指向沈春行,竟歇斯底里喊道。
“沈家大姑娘害得大人重伤,如今又想要扣下吴家姑娘,自己不愿去伺候人,还不让旁人去,究竟是与县令大人有何深仇大恨啊!”
“嘶……”
围观群众的眼珠子都快瞪下来,头一回发现,比“疯”,还是有人能比得过沈家大姑娘。
“岂敢胡言!”老张大声呵斥,下意识要去替沈家解围。
犯人间的矛盾冲突,只要不是打出脑浆子,官差们向来懒得管。
可人心是肉做的,有偏有倚,能分是非。
见刚被掀开丧父之痛,又受其害的沈家大姑娘,再也维系不住往日里里的恬淡笑容,黯然神伤般蹲下身。
蔚达眼眸暗了暗。
突然觉得,或许自己也可以学友人那般,护一回短!
然而在无人能看到的地方。
沈春行眼神冰冷,朝李氏那边微微探身,似自言自语,又似刻意般倾吐。
“我这人没继承我奶的什么优点,记仇勉强算一个吧,你可知我为何要忍这许久?”
李氏愣住。
“因为我想看看,当被你害了的人,亲自来讨要报应时,你又该如何嘴硬?那场面一定很有趣。”
沈春行咧了咧嘴,笑容残忍,偏配上那张讨喜的小脸,便只剩下几分无伤大雅的狡猾。
令人望之而心头发颤。
李氏大张着嘴猛吸了几口气,心中惊疑不定。
可沈春行已经无意再搭理。
她站起身,回过头,先扫了眼骆金芝,继而盯住那张隔开车厢的布帘子,仿佛要将其洞穿般。
“大人既想讨要丫鬟,为何不出来一见?说不定,姑娘们瞧见大人的俊颜,立马便会改了心思。”
那夜雨大,山洞里黑黢黢,众人都急着抱团取暖,还真没几个去关注旁的。
如今听到沈春行这般说,蒋四夫人不由朝马车望过去,当真生出几分期待。
俊俏小郎君……到哪都吃香。
“放肆!我家老爷又不是小馆儿,岂容你如此胡言!”骆金芝表面气得手直抖,心里却很是满意。
她巴不得那弃子受辱!
“还不快来人速速将其拿下!我看也别挑旁个了,这般牙尖嘴利的小丫头,最是该受调教!”
刁氏眼里七分怒火,三分郁闷,只觉这毒妇有大病!
前一句还让人以为她要对大丫头下狠手,下一句竟又是要把人往房里送!
咋还就绕不过这出呢!
可还轮不到刁氏张嘴大骂,一道低沉的嗓音抢先传出。
“我无需人伺候。”
先前的嘶哑像被将养好些,透出股莹润的醇厚。
刚竖起耳朵的众人面面相觑,狐疑看向骆金芝。
连蔚达都不满地瞥了眼她。
究竟是谁想要伺候?
骆金芝神色微变,忙低声劝说:“老爷何必与他们置气,不过是些没见识的,待入了咱府里,自有我来调教。”
说完不给车厢内的人反驳机会,她一指吴敏。
“既然要献给大人,那便一同带走!”
两位专赶骡车的汉子立刻要去拉人。
见一人推搡开吴用,沈知夏连忙抱住吴敏,愤怒地朝车夫比了比拳头。
“哪里来的丑丫头!快松开!”
一句话让好几个人变了脸色。
沈鸣秋用头朝车夫撞去,在被按住的同时,眼里闪过抹嘲讽,顺势抱住对方的胳膊,小手已然摸向其腰间。
“瞧你长得像个人,怎一张嘴就狗吠!”方才还打着鼾的老头,瞬间坐起身,不满地拍了拍木板。
车夫身子僵硬住,不敢回嘴。
他清晰地感受到腰间传来阵阵刺痛感!
悚然惊觉到。
身前的小小孩童,手里定然是握着某种利器!
竟是想要自己的命啊!
“我又没缺胳膊断腿,何需人伺候?”
这时。
只被清风撩动过的布帘子,终是被一只手掀开,露出男人那张清俊苍白的面庞。
他脸上无悲无喜,略略扫视了下四周,最终定格在沈春行身上,方才有些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你……”
第31章 猜不透啊……
“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话脱口而出后。
男人便觉失言般抿紧唇,神情变得探究。
对本该由他来阻止的恶行,再生不出丝毫关心。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眼前的小姑娘。
矮了许多的个头、变得削瘦的脸颊、还有那双……永生永世,他都无法忘记的黑亮双眸,终于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
四目相对间,已然读懂一切。
沈春行缓缓舒了口气,眼眸中一点一点生出亮光,竟在这般嘈杂纷乱的情境下,肆无忌惮地咧开嘴角,露出最真心的笑容。
“该不会是……看对眼了吧?”
暗中观察着两人的骆金枝心里咯噔下。
她是要以此来坏了那弃子名声,可不是想凑成什么良缘啊!
沈家那丫头,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若能谈得那弃子宠爱,以后进了门爬到自己头顶上,又将是个麻烦事儿!
越想越不成,骆金枝转过身,刚要想法子把人劝走,一道尖锐的喊声率先打破场中僵局。
“骆管家,快救救我!”
感受到腰间在缓缓渗出黏糊液体,车夫再顾不上旁的,动作僵硬地朝四周呼喊求救。
“疯了疯了!这小子就是个疯子!”
“官爷面前,也敢逞凶!”
众人看看车夫,又瞄眼瑟缩在其高大身躯下的沈鸣秋,表情一言难尽。
刚刚到底是谁要逞凶?
不过是被个小娃娃抱住胳膊,咋搞得好像是要没了命……白长那么大个子,中看不中用啊!
“别让老三胡闹。”沈春行往后扫眼,嘴里轻描淡写。
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下,杨一走过去,揪住沈鸣秋的后脖领,略微使劲。
车夫这才得以找回自由,喘着大气跌倒在地。
“可是他骂我二姐唉。”沈鸣秋遗憾松开手,藏在掌心里的物件,在月色下泛起寒芒。
车夫摸了把腰间,果真鲜红一片,颤着手指向沈鸣秋。
“你,你,你……我等不过是些许口舌之争,你小小年纪,竟敢起杀人的念头!”
“什么乱七八糟的……”骆金枝听得眉头直皱。
两人一高一矮,又离得远,旁人压根看不清发生何事。
她眼珠子一转,便想由着话头将今日的事暂缓,再回去好好琢磨下。
可又被回过神来的吴敏抢先一步。
“大人才高八斗,丰神俊朗,当是天人之姿,合该配这世间最好的女子,贱婢出身卑微,无才无貌,断然不敢肖想能伺候大人!”
她光记着沈春行方才的那句打趣,生怕自己晚表态一步,便被人误会成改了心意。
马车里的人瞬间移开视线。
沈春行瞄见他不知该往哪儿摆的双手,心里好笑,示意沈知夏将吴敏扶起,小小批评了句。
“措辞略显浮夸啊,也就是咱大人心胸宽广,才不跟你计较。”
吴敏几乎是被沈知夏拽起来,她两眼发懵,像是全然没听明白那话里意思。
……从哪冒出来的“咱”?
这下不光是骆金枝心里咯噔,在场人心里接连咯噔。
沈鸣秋再没了恐吓车夫的心思,忙跑到沈春行身后,朝着对面的车厢里使劲瞅几眼,转头喊起刁氏。
“奶,快给我姐擦擦脸!她定是被什么东西糊了眼,那人长得还没我好看呢!”
刁氏只觉眼前一黑。
来了来了!她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以前就发现大丫头爱捡些好看的“东西”,如今莫不是要被一张脸哄走?
可老三说得也没错啊,那县令长得是还行,却也没到能鬼迷日眼的地步吧!
“大丫头,你……”刁氏一句话想了半天,没好直接问,到底是关乎女儿家的清白,只得决然道,“反正你不能给人当通房丫鬟!咱老沈家丢不起那人!”
“……”沈春行被提醒到,小步往前,冲着马车里的人羞涩笑笑,“大人想让我做你的丫鬟吗?”
薛永安下意识想要站起身,却被车厢顶阻挡住,只得悻悻坐回去。
他想活,谢谢。
可在近处打量过沈春行身上衣物后,薛永安皱起眉头,暗自扫了眼沈家人的方向,又瞄眼骆金枝。
他微眯双眼,良久,轻轻吐出几个字:“求之不得。”
围观者皆愕然。
一个丫鬟,咋就……求之不得啦?
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了……
而最令他们震惊的却是,先前因此事与骆管事起过冲突的沈家大姑娘,闻言竟直接踩上马车,欢喜地道了句:“那我同意了。”
接着钻进车厢内,放下布帘格挡开众人视线。
骆金枝……
刁氏……
蔚达……
“亏了!”蒋四夫人突然拍了下大腿,深感懊恼。
薛县令如此年轻,以后不定能走到什么位置,若把女儿嫁给他,定然比嫁给那些**要强!
“无知!”蒋四老爷瞪了眼夫人,背着手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脸上的傲气与屈辱已然散尽,只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憋屈。
“我真是猜不透她啊……”老张喃喃自语。
全场唯有赶马的车夫茂平心里得意。
从那夜的“抛石计”中,他就看出,老爷对沈家大姑娘不一般!
——
车厢内。
两人对面而坐,相视无言,只管先把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瘦了,白了,也弱鸡了。”
沈春行拉起薛永安两只胳膊,一点儿不生分地摸了摸他腰间,在宽大外衣中摸索许久,才触到那稍显硌手的肋骨。
“你倒是变年轻许多。”
薛永安握住她作乱的小手,方才紧绷的神情,如今才变得松缓,继而显出点点郁闷。
“是吧,我也觉得这姑娘跟我小时候长得像,难怪在奈何桥上被错认……”沈春行摸了摸脸,又摸了摸薛永安的脸,“但真要说的话,你这张脸的相似度更高,我起初还以为……”
她想起那个雨夜,转为朝薛永安胸口锤了一拳,“我明明窥过此人的魂魄,什么时候换成了你?”
“这话说来就长了……”薛永安回想着,“起初我醒来时,眼前漆黑一片,来不及查探,便因这具身体伤太重而昏迷。”
“再度醒来时在一间医馆。”
“我见来往的人都穿着古装,又实在不像是拍戏,便明白了七七八八,后接收到些原身的记忆,发现自己眼下处境不佳,只好窝在马车里养伤。”
沈春行边听边点头,边抻着脖子找他身上的伤口,听到这里,下意识回。
“不对吧,咱俩虽然一个在车里,一个在外面。我看不见你,你还能没见过我吗?”
第32章 感谢队友不离不弃
两人在地府相识,奈何桥边初次相遇,又一同组队报名当上了实习鬼差。
三年又三年。
彼此间早已养成默契。
强烈的求生意志,令薛永安举起手,
“我与这具身体的主人性格迥异,秉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压根没关心过外面。”
“我是见过你,可一来离得远,二来我就没敢仔细看别的姑娘……就是刚才咱俩对上眼,我也只是觉得像,不敢确认。”
“绝没有故意不相认的意思!”
“再说……我那么大个女朋友没了,我不比你着急吗?”
沈春行噗嗤笑声,很不给面子地强调。
“还不算啊,我的实习男友。”
若换作以前,被心上人如此撩拨,薛永安早该耳尖泛红,可如今面对着矮了一大截的小姑娘,他颇不自在地往旁边让了让。
“你现在几岁?”
听到这个冒着傻气的问题,沈春行眼珠子一转,笑出白牙。
“反正离成年还早得很,只能当丫鬟,不能通房。”
在外人面前惯来冷静的男人,很没脾气地被闹了个大红脸,快把自己缩进角落里。
“这回真彻底成实习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对了下彼此的遭遇,发现当初薛永安只晚跳了半个小时,便足足隔开两年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