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行更诧异了:“怎么,你升职升得如此快?这才几天,就当上无常啦?”
不提这还好,一提,何良仆愣是挤出两颗豆大的泪珠。
配合他那张四五六十来岁的脸……
沈春行顿觉眼睛又被辣着了,偷偷移开视线,一抬手,“停!有事说事,别来这套啊!”
“沈姑娘,我,苦啊!”
何良仆酝酿半天,猛地嘶嚎了一嗓子,便向沈春行扑过去,结果被薛永安挡住去路,惊讶看了他眼。
待看清是那位徒手斗狼群的年轻县令后,立马变得老实了。
“这年头合同工也不好当啊!”何良仆大吐苦水,“我是活着受欺负,死了还要受死人欺负!”
原来他自接任沈春行二人的业务后,被老白分派驻扎进此方小世界。
可一来本就是鬼中“新人”,道行太浅,对勾魂之法又不甚熟悉,每每遇上那怨气冲天的厉鬼,都免不了要吃些苦头。
二来,因只是暂替,手中并无地府钦发令牌,便又多上桩麻烦事——不仅要管抓,还得盯紧。
“我这才收到白大人的讯息,稍不留神,就被那老鬼跑掉,眼瞅着行将就木的人,死了后身手倒是比我还矫健!”
沈春行憋笑憋了许久,听到这儿,不由心中一动,“老鬼?可是白日里,在这狭村附近?”
何良仆点点头:“没错,若不是为了逮他,我何至于如此晚到?沈姑娘找白大人所为何事,大可以告诉我。”
“白大人说了,他最近在忙什么,什么考证!还说管理部那帮人又发疯了,非要逼着一帮老鬼晋升学历,据说以后想转正必须得是大专文凭以上……沈姑娘,我多嘴问一句,啥是大专啊?”
沈春行扯扯嘴角,同情地拍了拍何良仆肩头:“别问,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莽就对了。”
让古代人去参加现代的考试?也不知是哪个小可爱出的主意。
她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转头便朝薛永安幸灾乐祸,“还好我是穿来的,三年高考五年模拟也算没白挨。”
天知道刚大学毕业就意外生亡那会儿,自己有多郁闷。
薛永安面色古怪,竟没有出言附和。
沈春行一怔,微微眯起眼,“别告诉我,你连大专文凭都没有?”
倒不是歧视,而是……
“那你跟我说你生前是当兵的,手底下管着许多人?”
“啥部队能让一个高中文凭当军官啊……或许还是初中?”
薛永安讪笑声:“别问,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咱要不还是进正题吧?人家来一趟不容易啊。”
何良仆听得迷迷糊糊,想说自己挺容易,可在薛永安的迷之微笑下,难得机智地把话咽回去。
“我就知道你是在吹牛,二十几岁的军官,我都懒得跟小姐妹显摆……”
沈春行鄙夷看他眼,倒也没细究,反正自己二人早已转正,如今的新政策也轮不到他头上。
“其实也没什么,本来是想让老朋友见面,顺带让老白再帮点小忙……既然你来了,把话带回去也一样。”
沈春行转了下眼珠子,兀自说道。
“我记得,因投胎系统还未完善,地府积压了许多无法转世的老鬼,既无处安置,还容易闹出乱子,你且回去问问白大人,若有一个地方,能让这些人安分守己得过上几年,可否将其赠我一用?”
何良仆顿觉喉咙干涩,脑袋发懵,“您说的不会是……这儿吧?”
沈春行递给他个孺子可教的眼神,“且记得说清楚了,一零后的小年轻不要,太精了,我怕蒙不住。”
“最好是能挑些有奉献精神的老一辈儿,或者是八零九零的游戏迷,当然,若是有农业工业方面的大师,则多多益善……”
何良仆把手摇成蒲扇,不等沈春行黑脸,便抢着道:“你别说太多,我怕太过震惊以至于忘了……我只管把前面那些转告白大人。”
竟想让鬼魂来人间替她做事……咋听着比自己还惨啊?
若知晓在死后亦要当打工人,何良仆忽然觉得,也许在面对马匪头子时,自己便不会那么勇敢了!
第53章 还真给他蒙着了?
谈完正事,沈春行又说起附带的小事。
“方才你说的那老鬼,可捉回来了?”
何良仆这才从震惊中缓过神,连忙道出自己来此的主要目的。
“不怕姑娘笑话,我就是没找着……”他哭丧着脸,又开始往外挤眼泪,“还请姑娘出手相助!我这个月的业务,还差老大一截哩……”
沈春行无语望天。
被这么位暂代自己的工作,她觉得自己可能要少活几年。
——也就勉勉强强活到九十九吧。
没再多说,沈春行翻了下手腕,双指夹住令牌往上一抛。
夜空中顿时亮起抹诡异的烟云,灰扑扑,团在一起,好似有凄厉嘶鸣萦绕其中。
不大会儿。
一个行踪鬼祟的老汉,便顺着四散的烟云飘至此处。
见院里站着二人一鬼,皆目光锐利地望向自己,老汉不由在半空中作五体投地状,嘴里大声喊着。
“启禀大人,我要举报!有鬼胆敢冒充地府无常,还好我胆大心细,这才识破他的伪装!不然定要受其迫害啊!”
现场陷入诡异的沉默。
似比那头顶的烟云更能让鬼迷惑。
“你说你也是,没升职,穿这身衣裳做甚。”沈春行忍不住吐槽。
这个问题从见到对方起,就一直在干扰她的思绪。
虽然地府已经不时兴这套衣服,可也不是能随便穿的。
何良仆抹了把辛酸泪,又是一通哭诉:“还不就是这群没见识的!”
他指向老汉。
“非说我是冒牌货,没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便不肯跟我走!我这能打的过还好,若遇上打不过的……只能想着震慑震慑。”
“民间对勾魂使者的印象,又只有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我寻思我也不能顶个牛头,那多血腥啊,只好冒昧扮成白大人的样子。”
“哪知这老头,明着说信了,暗地里跑得比谁都快!”
沈春行把脸转向薛永安,好以美人洗眼——她怕自己再看到那种皱成抹布的脸,会不礼貌地笑出声。
“你看你这……冲动了吧。”她委婉批评了句。
老汉听到这里,也明白过来,感情是自己误会,哆嗦着降到地面,连连作揖。
“是是,都怪小老儿没见识,还请这位差大人莫怪。”
老头说着竟呜咽起来。
“小老儿命苦啊,若是寿终正寝……哪怕是死于非命,我都不会如此不甘心!”
沈春行一听这话,连忙搬了张小板凳坐下,站了这许久,可别再长篇大论。
她顺手给薛永安也递了一张。
只可惜家里完好的家具太少,手边只余张两条腿的板凳。
薛永安沉默良久后,婉拒之。
“我怕坐下比站着累。”
小姑娘笑得像只偷了鸡的狐狸崽子,可爱又促狭。
那边老汉仍在愤慨:“大人们是不知道啊!竟有鬼敢在白日里做恶,我乃是被活活吓死的!”
沈春行蓦地想起常大夫,有些啼笑皆非。
还真给他蒙着了?
三人齐刷刷盯向老汉,摆出副“让其展开说说”的姿态。
“不瞒这位大人,小老儿是生了些龌龊心思,想与人合谋昧下救济粮。”
老汉偷看眼沈春行,早就认出这个曾说过“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小姑娘。
只可惜自己没多勇,路却走得太偏。
“那些人自称是什么六壬城来的,我瞧着倒像是些地痞流氓,所得救济粮也只肯分我一成,若不是被这鬼地方逼得活不下去,我是万万不能与其密谋!”
“结果牛车刚驶出村子没多久,途遇一处林子时,半空中降下来几个青面獠牙,口啖人肉的厉鬼,小老儿岁数已高,这可不就一个没撑住,当场被吓死。”
过程其实并不曲折,甚至听上去有些好笑。
可偏偏染上鬼神之说,便带出迷幻色彩。
“青天白日,哪来的厉鬼。”沈春行冷笑声。
生魂离体,当为鬼魂,最怕阳气重的地方。
若真有那道行高到能在白日出行的大鬼,自己不可能一无所觉。
“你死后,可见到与你同谋者去往何处,又是为何没带走救济粮?”
“看到了!那些个怂货,吓得全钻进山里,哪还顾得上旁的!后面不知从哪钻出来位猛汉,那几个厉鬼远远瞧见便飘走,我估摸可能是龙虎山下来的道士?”
“……”
沈春行是真的很不想笑!
太不严肃啦!
能被杨一吓走的厉鬼,也忒怂吧。
了解完事发经过后,沈春行朝薛永安点头示意。
“你先带他回去,此事我们会解决。”
薛永安把自己的令牌扔给何良仆。
“记住沈姑娘方才交代的事,定要一字一句转达给白大人。”
何良仆惊喜若狂,连连应是,二话不说,用勾魂链锁住老汉便跑。
连能关进令牌中都忘记了。
实在是没想到能有这意外收获啊!
等人走后。
沈春行站起身,冲薛永安歪头:“也不知是人还是鬼……七日之内,能解决吗?”
薛永安笑笑:“答应你的事,我岂会失言?”
他带着紧张试探性往前一步走——然后就被惊得两步飞过围墙。
“是大丫头吗?大晚上不睡觉,你一个人躲后面嘀咕啥呢?”刁氏压着嗓门喊了句。
“啊,我起夜。”沈春行冲着围墙上那个委屈的脑袋眨巴眼,翘翘嘴角,踮着脚跑了。
“起夜去后院干嘛,茅房又不在那儿……我说你可不能学那老不死的啊,以前在庄里都没随地大小便的毛病,别出来还染上怪癖!”
“……”
“奶,别喊老不死的,被听到了不好……再说人家已经死了。”
——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进沈家小院,“砰砰砰”的敲门声如期而至。
睡在墙角处一堆狗尾巴草上的小橘猫,被吵得窜进屋,给了床上的人两巴掌后,又在躲闪间迅速逃走。
“这畜牲,一大早发什么疯!”
刁氏骂骂咧咧套上衣服,趿拉着鞋子走出屋。
“大的晚上发疯,小的白天发疯,还让不让人活啦!”
她骂完方才像是听见敲门声,纳闷走过去,打开一看。
还是昨儿那堆脑子不清醒的。
第54章 事要一件件做
“怎么,睡过一觉,脑袋终于清醒了?想反悔?”刁氏把门半开,神情警惕。
“婶子,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是着急了些,打扰到你家休息,是我们的不对,可你也不能骂我们是畜牲啊!”
人群中走出一个汉子,三十来岁,五大三粗,偏生摆出副委屈的姿态。
刁氏顿时把门又合上些。
她认出来了,此人是来投降的山匪,虽然对方自称是豫州百姓,可到底怎样,谁也说不好,免不了要多些防备。
“畜牲?什么畜牲……”刁氏有些犯迷糊,想了半天才记起那句起床时的抱怨,不由翻个白眼。
可来不及解释,又听人七嘴八舌喊开。
“沈家大娘,这可真不能怪我们!眼瞅着马上要到腊月,大伙儿心里能不急吗?好歹是来北边的第一个年,总不能在风雪中度过吧……”
“还有那地!拿了救济粮,若不早点把那荒地开出来,我这心里总是空闹闹!”
“可到底该怎么种,种些什么好,总得有人来拿主意吧?”
“俗话说,一口唾沫一个钉!岂能反悔?老夫人放心好了,就按咱之前商议的办,若有官府的人来问,便寻一个男子顶上,但在咱村里,拿主意的永远是您!”
耳边闹哄哄,刁氏沉着脸琢磨了会儿,才算是弄明白话里的意思。
感情不是要清醒了,而是彻底上头了!
鬼知道这么冷的天能种些什么……
好在她还记得孙女先前的话,板着脸回道。
“光急有什么用,事情总得一件件办。如今最重要的,该是要让大伙儿有瓦遮头,不然随便降两场雪,村里怕就得少一半人口。”
“而这修屋一事,必须得靠大伙儿齐心协力,有手艺出手艺,没手艺的出力气,总归是在跟老天爷赛跑,能越快完工越好。”
“当然,若你们觉得能顾好自家一亩三分地即可,不愿掺和进来,我也不强求,只是以后就莫要再提什么让我当村长的事,且都各过各的日子吧……”
一听刁氏要撒手不管,立马有人站出来表态。
“既然认了婶子当村长,肯定是要听安排,我巩二没话说,这就去组织兄弟们挨家挨户修屋!”
又是方才那个最先搭话的汉子,说完便要转身离开,临走前却鬼事神差地问了句。
“是只修咱们这些人的院子,还是村子里的都要修?”
刁氏扫了眼倚在门后聆听的大丫头,想了想,回说。
“凡是有人住的院子,都修一修吧,也不差那几间……今儿咱多帮一把手,指不定哪天,别人也会愿意给咱帮把手。”
巩二眼睛蓦地亮了,十分干脆地应了声:“哎!”
都说沈家大娘只是看起来难缠,其实嘴硬心软,要不怎么能忍李婆子那么久?
果不其然!
没有人能拒绝一个办事大气的村长!
尤其是沈家这种有能力,够狠心,却恰到好处多出一分良善的。
跟着这种人做事,绝不会错。
巩二领着几个兄弟走了,剩下的人互相看看,也不肯落后。
有说自己会瓦工,有说自己会木工,还有说自己会杀猪……
被众人横了眼,才解释说,因为会杀猪,又没成亲,家里双亲走的早,所以练就了一手好厨艺,可以在修屋期间帮着给大伙儿做饭。
众人看他的眼神才变得和缓,尤其是几个年长的婆子,犹如在打量女婿般。
才不过二十的小伙,家中无拖累,又有手艺傍身,在这缺衣少食的边关,简直是稀缺啊!
婆子们边找小伙打听,边偷偷看刁氏,生怕会多出一个强力的竞争对手——谁不知道沈家大姑娘过完年就十三呢?也该到寻摸婆家的时候。
刁氏什么人?能看不出她们的那点小心思?当即没好气地把门关上。
完全没有当了村长就要与人为善的念头。
还是那么我行我素。
大伙儿站在外面感叹声,很快分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