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摆摊就到晌午。
宝儿去附近买了两碗清汤面,捧回来,馋兮兮地往里添酱菜。
她为啥要赖在沈家不走?可不就为好伙食嘛!
虽然薛府也没苛待过下人,但滋味,真比不过沈家的饭菜。
宝儿见过沈家大娘炒菜,瞧着并无啥绝活,可味道却说不出的好,后来还是从几位少爷小姐口中才得知,沈家的菜式,乃是沈姑娘钦点,调味也是她叮嘱过的。
虽不知沈姑娘哪来的秘方,可这并不妨碍宝儿对她的崇拜。
几大口吸溜完面条,宝儿擦擦嘴,发现沈春行才吃几口,有一搭没一搭的,兴致缺缺,还以为她是不爱吃,忙劝:“姑娘多少吃些吧,多吃才能长肉啊,您这身子骨……还没长开呢。”
她说得委婉,沈春行却秒懂,好笑着掐了把宝儿的脸蛋:“你这都跟哪学来的?”
往下瞄一眼,豁,确实比自己长开太多。
“就巷子里的婶婶们啊,怜惜我娘不在身边,教了我许多……”
宝儿揉了揉脸,突然灵机一动,又把圆脸蛋凑到沈春行手边。
“其实我也觉着街上卖的吃食,不如沈大娘做的好吃。姑娘既没胃口,何不自个儿支个食摊?如此一来,既不耽误做营生,也不委屈自己。”
沈春行这回直接两只手上阵,吊着眼瞧她:“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宝儿龇牙咧嘴,表情讨好。
“……”
沈春行:“行吧,我考虑考虑。”
酱菜于此地卖不长,市场有限,能吃得下的量就那么多,是该寻摸点别的营生。
二人吃完,趁着宝儿把碗送回去的工夫,沈春行四处招揽生意。
“叔,买酱菜吗?饶一个江湖郎中,多送一两。”
“婶子,我只要身边带着女娃娃那种!”
“对!就是拿着个幌子招摇过市,看起来像是卖狗皮膏药的游医!”
不一会儿。
附近的人都清楚了。
沈姑娘这是在寻人啊,他们回想着,有没有在集市里见着那般模样的一老一少。
奈何想了半天,也没印象,估摸是没有。
于是溜达着往别的地方去。不冲酱菜,单论沈姑娘的面子,也值当自己多溜达几圈。
这厢。
沈春行喊了没多久,便被人阻止。
“姑娘,府里来人了,点名要见你。”茂平一路跑来,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沈春行稀奇:“你咋不坐马车?”
茂平摇摇头:“大人出去办公了,眼下府里没马车。”
他抬头望眼,谨慎道:“蔚大人来府里了。”
“来就来呗……”
“他说要买酱菜。”茂平语气古怪,“军中的单子。”
嘿!
无独有偶。
送上门的买卖,不要白不要。
沈春行琢磨了下,神色如常,跟宝儿吩咐声,让她在此地等人回来,自己往骡车里一钻,“你来赶车。”
茂平麻溜地坐到驾驶位。
一路疾驰。
到县衙时,门口站着几名衙役,沈春行认出其中一位乃是民壮班头役,曾追着自己一路去往狭村,正寻思着,要不要打声招呼,就听对方殷勤说道。
“听闻姑娘近来在卖酱菜?成某素来好这口,今儿不请自来,没惊扰到姑娘吧?”
第121章 大手笔
“哦,好说好说。”
这话让沈春行如何答?总不能赶客吧,常言道,送钱的都是财神爷!
“请问官爷想买几两啊?麻烦你稍等片刻,待我见过蔚千户,便回集市去取。”
成万不假思索道:“几两怎够?就冲着姑娘的面子,也得来个五斤啊。”
他早就打好算盘,五斤不过三百文钱,只在民壮班分分,一人也就几十文。沈家的的酱菜可是出了名的香,既能给家中添伙食,又能向薛县令卖好,何乐而不为?
想到眼下在后堂坐着的人,成万心头火热。
那可是蔚府的大公子啊!
别看人家现在只是个五品千户,往后,且有的富贵。
沈春行今日出门,统共也就带了五斤,就这还是多放了,本打算把卖余下的送来薛府,一解宝儿的馋虫,如今卖了半天,却是没有那许多,只好为难表示:
“今儿没带够,怕是要让官爷多等一日,明儿我专送一趟,您看行吗?”
成万可是来卖好的,哪敢让她多跑?忙说:“不碍事!明儿我去城南等姑娘。”
说着话,从袖中掏出一串铜钱,跟烫手似的,硬塞给沈春行,连个字据都没要,朝两边衙役招呼声,便火急火燎地走了。
“待薛县令回府,还望姑娘通传一声,捕班能干的活儿,咱民壮班,同样能办妥!”
想到几回来家中喊走薛永安的田捕头,沈春行笑笑。
原是这样啊。
那人随阿淮走了一趟界碑山脉,回来后,便对其死心塌地,近来没少随他外出巡视。
红泸县的衙门班子,其实并不齐全,无师爷坐镇就算了,各部门也是参差不齐,除了被上任县令带走许多人外,更多是因为本地穷啊。
朝廷拨来的钱粮少得可怜。
突然来了个出手阔绰的上司,谁能不心动?
眼见捕班跟薛永安走得越来越近,其余班头,那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啊,坐立不安,想尽法子也要来表表忠心!
“上回给你家老爷的金簪,花销完了吗?”
茂平眼露尴尬,老实回答:“给衙门的人发了月钱后,已所剩无几。”
沈春行不甚在意:“要想马儿跑,得叫马儿多吃草。回头我再给你件首饰。”
茂平喏喏半天,也没敢应下。他心里含糊啊,大户人家规矩多,尤其面对女子的随身嫁妆,那是绝不能擅动。他家老爷,可还没跟沈姑娘成亲……这这,算怎么回事吧……
若是传回京城,恐引起的风波,比之骆金芝的毒谋,也不遑多让。
沈春行却没想那么多,她到底还是现代人思想,总觉得,有钱要一起花,反正还能再赚回来。
这笔钱,乃是从吴管家那儿借来的,迟早要还到吴敏头上。
走进府中,无需人引路,沈春行娴熟地穿过游廊,来到会客厅。
蔚达正端坐在里面饮茶。
冬儿陪在旁边伺候,见着茶盏一空,立马上前续满。
蔚达瞅了她好几眼,把手搭到扶手上,再不敢碰那茶盏。
喝多了憋得慌啊!沈家大姑娘再不出现,他就得先行告辞咯!
噗嗤——
门外传来声响,迎着两人的目光,沈春行笑吟吟地走进去,调侃道:“我这丫鬟没伺候过旁人,失礼了,蔚大人莫怪。要不,我让人先领你去趟茅房?”
冬儿垂着脑袋,小脸通红,心里快急哭了。
好嘛!还是给姑娘丢人呢!
蔚达摆摆手,才不好为难个小丫鬟,直接道出来意:“有人给你说过了吧?我来是为给军营采购物资。”
沈春行不慌不忙地走到对面,坐下,好奇道:“将士们还好这口呢?”
蔚达皱眉:“有何不可?军中都是大肚汉,成天吃肉供不起,吃菜又无甚滋味。你家的酱菜,刚好能换换口味。”
理由挺充沛。
只是眼前乃千户,而非火头军,怎么也轮不到他来谈采购。
可沈春行并未在此多计较,笑问:“大人想要多少?”
蔚达言:“先要两千斤吧。若是吃得好,后面再送。”
酱菜非新鲜蔬菜,一斤炒一碟仅够一人吃,这玩意儿,吃多了齁得慌啊。
两千斤,足够一个营的将士吃上几个月。
沈春行点点头,道出的话很是古怪:“千户帐下真有一千人啊?”
蔚达:“……”
不是很想理她。
可记起那回雨夜中的心悸,还是耐着性子恩了声:“差不离。”
打从到了赤岭,他总能梦见骑马冲进夜幕里寻求出路,继而汗湿了背脊惊醒,恍惚间,仿佛见到一具形似自己的尸体,面目全非地躺在山野……那脑袋碎的呀,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蔚达抖了抖腿,起身,语速极快道:“就这么定了,三日后,我差人去狭村取货。银子,你收好。”
他一指桌上盖着的红绸,说完就要离开,走到门口,忽得又停下,斟酌着问道:“雨夜入山林,容易惊着马,可若是白日里,是否有路能行?”
沈春行望望他头顶,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人要是走霉运,喝凉水都塞牙。白日黑夜又有何区别?蔚大人福泽深厚,当行大道,莫要贪近啊。”
蔚达偏头,深深望她眼,犹豫半晌,还是对守在门口的茂平沉吟道:“带我去茅房吧。”
屋内又是噗嗤一声。
继而好多声。
冬儿如同鹌鹑般,肩膀抖个不停。
目送着人走远后,沈春行盘算了下,五千斤去了两千,还剩一半多,任重道远啊。
北边估摸是吃不下了,得想法子,往南边挪挪。
非是所有军官都与康平伯爵府有旧啊。
“老爷去哪儿呢?”
“陪杨守备视察民情去了,好像,又是往东边走的。”
沈春行有些意外。
往东边,可不就是界碑山脉?
九峰的人没有打来,他还想抢先下手不成?
京中情势尚未明朗前,杨守备绝不会主动相帮,此来,必是另有目的。
“等他回来,去城南寻我。”
沈春行交代句,没有多留,找不回常大夫跟知夏,她心里总是空落落。
别看红泸县乃穷乡僻壤,是非亦不少啊。
第122章 得罪过了
回到城南集市。
杨一正站在摊位后,神情一如往常般木讷,快速称好酱菜,递交给食客。
宝儿则在旁负责收钱。
沈春行没有问他去了哪儿,自然地捧起木托子,热情地邀请来往行人品尝酱菜。
“姑娘要找的江湖郎中,好像是去了城西。”
不一会儿,有位大娘转悠过来,神神秘秘地说道。
沈春行笑着道谢,顺手塞给她一碗酱菜,大娘推辞几句,没推动,只得欣然笑纳,走时不忘说句:“我待会儿就来还碗!”
“我还能信不过您吗?明儿要再来集市,顺便带来就是了。”
要么大伙儿都爱跟沈姑娘打交道,就是会说话啊!
大娘高高兴兴地走了。
眼看卖得差不多,沈春行把酱菜坛子盖上,开始收拾东西。
城西那头还有一个集市,本地人居多,因着没有城南这边热闹,甚少被提及,老头能寻到那去,也是够厉害。
杨一将坛子搬上骡车,从沈春行身旁路过时,压低声音,快速念出四个字:“济昌药铺。”
闻言,沈春行挑了挑眉,早就猜到他方才去跟踪那汉子,如今发现与济昌药铺有关,似也没什么值得惊讶。
“有人想玩儿,咱就陪他们玩玩。我倒想看看,这北境究竟藏着多少股势力。”她笑笑,将宝儿推到车前。
傻姑娘搂着钱匣子,卖了这许多日,依旧神情紧张,像是生怕会有人来抢,完全没有注意到俩人的嘀咕声。
骡车驶离城南,向着城西而去。
沈春行来过县城许多次,却是头一回去城西。
越往西走,沿途建筑便越是显得破败,青砖瓦房赫然换作茅草顶,仿若回到乡下一般。
街道上冷冷清清,只在暗巷间隐约能窥见人影,野狗四处乱跑,漏着一角的窗户纸,传出瘆人的呼呼声。
骡车在集市口停下。
说是集市,其实就是条乱糟糟的窄巷,一眼能望到头。
几个苍老的妇人坐在箩筐后,挑担路过的汉子被压弯了腰,就连孩童脸上都失去了天真,寻着动静,警惕望向骡车的方向。
到了这里,仿佛才是真的到了北境。
那个在人们口中,被战火燃尽所有美好的荒凉之地。
宝儿跟着沈春行下了车,略显局促地解释:“城西先前被攻破过,一直没人来管,眼下已沦为贫民窟,城里的乞丐基本都住在这边。”
沈春行抚慰般笑笑,并没有对此情景发表言论,都是在努力讨生活的苦哈哈,没有谁比谁高贵,她只是有点被触动,继而生出一个想法——生活或许很苦,但可以真香。
第一步,就从支个摊开始吧。
集市内虽摆着不少摊子,却很安静,偶有行人来此,皆目标明确,走到要购买的物件前,摊主抬头打量眼,便弯腰称重,一手交钱一手交物,彼此间少有交流。
仿佛把所有的话语都耗在辛酸中,面对起那些熟悉的面孔时,反而无法强打起笑脸。
当然,今日出现了例外。
窄巷内靠右边的角落里,此刻正挤满了衣着褴褛的百姓,一个老头跟一个小姑娘被围在其中。
老头搭手给人把脉,嘴里念叨着什么,间或施针,小姑娘则负责记下药单。
可那药单却没有给病人,而是被她自己收起来。
明明该是最冷清的角落,眼下却最是热闹。
沈春行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这里,隔着两个摊位,默默看了会儿,忽得叹口气,自然自语道:“虱子多了不怕痒,挺好。”
宝儿奇怪望她眼,没听明白,心思全放在那边两人身上,焦急地拉了下沈春行的袖子,低声劝道:“姑娘,常大夫这般大张旗鼓,怕是会得罪黄老板……”
沈春行没什么表情:“从我去你家开始,就得罪过了。”
葛大牛虽重新支起摊子,卖得却是些竹筐木碗的小物件,并未敢直接与济昌药铺杠上,可这并不代表对方一无所觉。
她又从未隐藏过行踪,济昌药铺若是有心想查,自然能查到她头上。
再者,从阿淮把宝儿送到自己身边开始,就注定要掺和进这些是非里,他可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宝儿脸上有喜有忧,既高兴于黄老板要倒霉了,又怕会因此害到沈姑娘,可想到老爷乃本地县令,又觉没人敢与朝廷作对?
然而转念再一想,强龙不压地头蛇,她爹都说了,济昌药铺背后乃是有靠山的……
一张小脸就此皱成了包子。
待回过神,发现前面的人群散得差不多,沈春行当先往那边走过去,宝儿赶紧跟上。
“生意不错啊?”
常大夫正在整理药箱,听到有人揶揄自己,背过身,才发现是沈春行,没好气道:“好什么好,一个大子都没挣着。”
沈知夏把一叠药单拍在沈春行手里,比划了几下,难得显得有些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