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合都被气笑了。
对那位沈姑娘的印象,又加深了些。
他总算好说话些,陈嬷嬷则憋着一肚子气,忍了三天,终于没忍住,嚷着让人把沈春行喊来!
第127章 有热闹不看是棒槌
冬儿闻讯赶来,福了福身,语气冷淡:“姑娘不在府中,怕无法来听嬷嬷训话。”
对方住得难受,他们又岂能自在?
尤其是这位终日里拿腔拿调的老婆子,稍有不顺,便要张嘴训人,从门房到厨娘,几乎没一个能幸免于难的。
葛巴现在远远见着她就跑,生怕下一个会是自己!
这里可是北境而非京城!
他一个半截入土的老人,若是当众受辱,很难保证不做出什么伤到两家情分的事儿……到时给自己惹麻烦是小,牵连到薛县令是大!
红泸县好不容易才等来个肯干实事的县令,耽误不起。
“身为薛府的丫鬟,如此任性渎职,成天在集市里抛头露面,也不想想丢得究竟是谁的脸?”
陈嬷嬷阴阳怪气,她当然知沈春行不在府中,这几日也并非白住,该打听的事儿,不说全然知晓,总算摸了个七八成。
“还请嬷嬷慎言。”冬儿面色一沉。
旁边几个下人悄悄靠近。
如今整个薛府乃至于县衙前堂,就没一个不想讨好沈姑娘的,敢在此地说她坏话,这不是找揍吗?
他们可不懂什么规矩不规矩,薛永安压根没教过,沈春行亦不曾多加管束,都是在边关长住的糙汉,只懂得一个道理——拿着谁的钱就要为谁办事!
即便赔上这条命!也得对得起全家老小碗里那块肉食!
“嬷嬷,我知姓沈的在哪儿,不若辛苦您亲自走一趟?也好叫百姓们都知那人的真面目……”有随行丫鬟暗中拉了拉陈嬷嬷的袖子,低声劝阻。
此行所带的护卫,乃是听命于陈管事,虽然两人都姓“陈”,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一个久居于后宅,一个则常年外派统管重要事务,很受国公爷器重。
陈嬷嬷想要与他争权,那是没有可能的。
别看前几日,陈合似不偏不倚,全程和稀泥,但只依着他的身份,没有站在国公府一边,就已经很说明问题。
“走,你带路!”
堂堂县令,又身为国公爷的远方子侄,她治不了薛永安,难道还治不了一个小小丫鬟?
即便对方心中再不满,总不至于为了个丫鬟跟国公府正面硬碰吧……
也就是无人能听见她的心声,若能听见,只怕县衙对面常年以写状纸为生的老童生,都得跳出来告诉陈嬷嬷:
可太会啦!
只他帮人递状子期间,就听那位年轻县令提起沈姑娘不下三回!
前儿有人告邻居占道放杂物,夜间路黑,绊倒了自家老娘。
薛县令一听,这两家人住在城南集市旁边,当即责令被告将道让出,怕他阳奉阴违,还特地差了两名衙役去帮忙挪物。
那些衙役竟也很乐意,偷偷告诉老童生,万一沈姑娘从旁经过,惊着她家骡车,可就不是光赔医药费能了的事呢,薛大人这是提前为被告解忧啊……
听听,听听,有几个男人能对媳妇这般细心?
别看沈姑娘在外自称是薛府的丫鬟,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信这话!
反正老童生见到陈嬷嬷带着人气势汹汹离开县衙,他裹了裹身上的薄衣,心里很是感慨。
终于来了个没脑子的……怕是有好戏看咯!
把几案上的纸笔一卷,收进书娄中,往身上一背,老童生慢悠悠朝城南集市的方向走去。
赚钱不嫌晚,有热闹不看,才是棒槌!
——
时过正午。
沈春行双手拢在袖中,跟个二流子似的,在集市中来回溜达,一会儿在自家摊位前吆喝,一会儿跑到葛大牛摊位跟人闲聊,一会儿又去往集市口张望。
但凡迎面碰见她的,没一个露出嫌恶,只要对上那双笑眯眯的眸子,皆不由自主跟着展颜。
葛家没有食言,却也没有直接把药草摆在集市。
只约定好,常大夫头一天开出的药单,第二天,让人带着条子来取。一手交钱,一手交东西,被缠绕严实的纸包从外看不出内里。
这法子看似挺好,其实有点掩耳盗铃。
县城就那么大,病人就那么多,济昌药铺少了生意,还能猜不出原因?
可沈春行没提,捉贼要捉脏,她等着那“脏东西”自个儿往外冒。
陈嬷嬷赶到时,正好见着沈春行领着一小伙子往集市里走。
小伙子高高瘦瘦,虽见不着容貌,却能瞄到其发红的耳垂跟脖颈,她瞬间来了精神,尖声喝道:“好你个姓沈的,难怪天天不着府,原是在外与人行苟且之事!今儿我定要替表少爷好好教训你这丫鬟一顿!”
沈春行缓缓回头,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着——旁边横空飞来一脚,直接将陈嬷嬷踹倒在地!
“哪来的刁婆子,也敢污蔑沈姑娘!莫不是活得太久,嫌命长!”
哐叽。
路边堆放的破旧篓子被撞得满天飞,恰好有一只,落在了陈嬷嬷头上。
野狗冲她低吠,似对其抢占自己地盘的行为很是不满。
沈春行:“……”
下意识鼓起掌。
北境的民风总是让她叹服!
陈嬷嬷好不容易挣开破篓,就见身前站了一圈人,压根分不清究竟是何人偷袭自己,她手抖如筛:“尔等刁民!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莫不是想被关进大牢!”
大伙儿哄笑。
“咱一人两只脚,这里起码有几十只,你倒是说说,究竟是哪只脚踢的你?别到了县衙,再给自己安上个污蔑的罪名!”
陈嬷嬷被气得脸色胀红,心下却是提起警惕。
自己方才指名道姓,已经点出是找姓沈的丫鬟,如今却有这么多人站出来偏帮于她,莫不是……刚好落入对方的圈套?
陈嬷嬷转了下眼珠子,决定吃下这哑巴亏,趁众人嘲笑的空档,起身朝沈春行那边扑过去:“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小骚蹄子,勾引的哪家男人!”
小伙子刚好转过身,面色愤慨,迅速抬起脚,又给了她一记窝心踹。
“看清楚!老子是纯娘们!”
“……”
沈春行不忍般转过头。
论眼神太差的后果啊……
她开始提前焦虑了,古代既没有生发水,也没有凹凸镜,有必要保护好自己的硬件设施啊!
第128章 变故
一连挨了两脚,即便对方收了力,以陈嬷嬷那养尊处优的身子骨,依旧是疼得坐在地上直哎呦。
随行丫鬟赶忙扑过去搀扶,色厉内茬地冲沈春行喊:“陈嬷嬷可是七皇子的乳娘,你胆敢对她无礼,就不怕得罪皇家!”
沈春行翻了个白眼,很难跟这种人解释,自己压根就没动过……找事儿的是你们,如今感到委屈的还是你们,可真有意思。
她懒得搭理,领着那位高个子姑娘继续往葛大牛摊位去。
众人互相望望。
七皇子?
好厉害呦……
那般尊重的人能跟这片死寂的土地搭上关系?
不存在的。
他们一点儿没感觉,零落散在四周说说笑笑,像是看不见地上两人。
“嬷嬷,咱要不还是先回去吧?这地方的人都太过野蛮,与他们置气,反倒伤了自身,不值当啊。”
别看丫鬟嘴上说得厉害,其实心里也怕了。
以前就听说这边够乱的,杀掉个把人,往暗地里一埋,即便有亲属报案,保准也是无头案。
伯爵府的身份再尊贵,那指的也是府里主子,她们二人总只是仆人,谁还能真来这儿为自己出头?
“方才你让我来,这会儿又让我走,合着我来就为挨两脚?你这丫头是不是想气死我,好接我的位置!”
陈嬷嬷却是咽不下这口气,狠瞪了眼丫鬟,目光扫进人群,待发现某人的身影后,艰难站起身,几步走过去,颐指气使道:“你跟我来!”
老童生一愣,不由龇牙咧嘴,这看热闹咋还把自个儿搭进去……
“你替我写份状纸递去衙门,我倒要看看,这红泸县的天,究竟还是不是万岁爷!”
陈嬷嬷冷笑声,把一枚碎银扔给老童生,继而转身朝集市里走去,完全不担心对方会拒绝。
二两重的碎银。
老童生只一过手,心里便大致明了,他用袖子擦拭后,慎重地咬了下,方才放进怀中,慢悠悠跟上。
住在这儿的人为了银子,那是可以豁出去命的。
沈姑娘虽好……可她不是还有薛县令护着?总归不用自己一个小老头担忧。
那边。
葛大牛接过药单,粗一打量,随即皱眉:“这药好像不太对吧……”
高个姑娘急了:“咋能不对呢?常大夫明明说让我今儿来取药!我,我真没骗人!”
“没说你骗人,谁还能骗药吃不成?嫌命长嘛……”葛大牛眉头皱得更紧,对着光,把那副药单翻来覆去看,又悄悄瞅了那姑娘好几眼,忽得问道,“你是姑娘吧?”
沈春行刚接过宝儿递来的一碗茶水,闻言差点没喷了。
高个姑娘望她眼,和气笑笑:“大叔您别瞅我长得像个男人,咱要在边关讨生活,难免就得活得糙些。我要像个女子啊,我妹妹就得像男人了。”
一番话说得无比坦然,字里行间都透露出生活的无奈。
葛大牛羞愧地搓搓手:“我不是那意思啊姑娘,是这药!它是……它是……”
高个姑娘嘴唇哆嗦,有点被吓住,心说昨儿那位老大夫,也没说自己得的是重病啊……
沈春行听了半天没听见重点,忍不住催促:“是啥啊?”
“这药是壮阳药!”葛大牛没再犹豫,肯定道,“专给男人吃的,女子碰不得。”
“……”
他常年靠倒卖药草为生,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高个姑娘闹了个脸红。
平日里就算再强势,遇上这种事,还是得羞一羞。
“不能够吧?常大夫再怎么老眼昏花,也不至于犯这种错……”沈春行诧异。
老头看病是要搭脉的,绝没有分错性别的可能。
葛大牛摇摇头,亦是大为不解:“我这儿压根就没备着单子上的药。”
今儿来取的皆是昨儿就准备好的药包,那一份份药单,他昨儿便已收到,可偏偏没见着这份。
“莫非是拿漏了?”
“那也不该给姑娘开壮阳药啊……”
三人没琢磨明白,索性去城西问常大夫。
沈家有骡车,倒也方便。
沈春行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兴冲冲领着高个姑娘上了车,刚驶离集市口,就听见身后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好像有人在喊你?”
两人同坐在车厢外面,由沈春行驾车,她见高个姑娘想要回头张望,淡笑声。
“这集市里,十个人中,有八个认识我,估摸是跟我打招呼吧。”
高个姑娘一听,有道理,也就不去管了。
骡车后面。
陈嬷嬷气歪了鼻子,丫鬟欲言又止,想劝她走吧,又怕再吃挂落,最后还是老童生问了句:“你还告吗?”
“怎么不告!”陈嬷嬷使劲跺了下脚,憋着口气追在骡车后面。
她今儿必须治治那不分尊卑的死丫头!
许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陈嬷嬷没发现,自己惯来不太灵活的腿脚,酸痛感莫名闲散许多,就连胸闷的老毛病,都好像没了踪影……
骡车一路驶往城西集市。
听两人道出来意后,常大夫扫了眼高个姑娘,不满地哼了声:“老夫眼神是不好,却没瞎!这丫头是男是女,我还能瞧不出?你把单子拿来我看看!”
姑娘赶紧把药单奉上。
沈知夏好奇地凑到常大夫旁边,踮起脚,就着他的手看,突然噗嗤声,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瞧见没有,我徒弟都看出来了!”常大夫得意地把单子扔到桌上,“这上面的字迹虽有几分像我,却有形无韵,一点精髓都没模仿到!枉费春丫头那般聪慧,竟连这点小门道都没瞧出?”
沈春行:“……”
鬼知道毛笔字有多难练!
她又不是老二跟老三,一个心眼多,一个记性好,堪称狭村孩子团里的头号卷王……
咳咳,话题扯远了。
沈春行略一思索,朝高个姑娘询问:“你拿到药单后,可曾离手?”
高个姑娘神情茫然,回想了好一会儿,不太确定道:“去城南的路上,我确实被人撞倒过,药单曾脱手飘出去段距离,当时我起身就给捡回来了……那小乞丐还是个孩子,总不能是他使坏吧……”
沈春行笑了。
没说话。
高个姑娘自己反应过来,却没生气,无奈地吧嗒下嘴。
在这地界,人要是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可能做的出来。
想要活着,从来都不是罪过。
至于在这中间使坏的人,大伙儿心里都已有数。
只是对方应该没想到,葛大牛既是卖药,却也不是卖药。他拿着极少的利润,每日精心将药配好,才没给旁人做手脚的机会。
“讨厌!”
沈知夏忿忿地在沈春行掌心写下两个字,她莞尔一笑,顺势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瓜。
“连咱家知夏都讨厌的人,定然是个大坏人。”
高价卖药是为黑心,即便小节有失,却不能拿他们怎样。
可换人药单……就有点草菅人命的意思。
她跟阿淮,正需要一个赚银子的好地方。
等常大夫重新给写了药单后,仨人气喘吁吁跑过来。
老童生没客气,一屁股坐在旁边空着的小椅子上,起劲用手扇风:“这钱……我怕是没命花……活这么久,头一回见人非要跟骡子较劲的……那你还能犟得过它吗?”
说着话,从桌上捧起茶壶猛灌。
常大夫“嘿”了声。
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个自来熟的人!
余光瞥见沈春行笑容促狭,他也就老神在在坐着没动,且看今儿又是唱的哪出戏。
沈春行赞同般附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向陈嬷嬷:“是啊,人怎么能跟畜牲计较?换作我,掉头就走,绝不给其尥蹶子的机会。”
“……”
她方才确实没搭理自己。
陈嬷嬷胸膛剧烈起伏,只觉一股浊气涌到嗓子眼,憋得人难受,使劲拍了下桌子。
“大胆刁奴!今儿我定要将你扭送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