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子瞠目结舌,没法跟上蒙面客的脑回路,可总算听明白一点,今儿这事,怕没法善了!
正要想想对策,忽得听见灌木丛又传出动静。
一群持刀山匪追踪至此,刚巧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楚,皆面色不善望向那边两人。
“大当家说了,谁敢跟咱抢矿石,谁就是咱的敌人!既然银蛇寨的人不守规矩,跑到咱的地头抢东西,那就别怪咱不讲兄弟情分!”
乒呤乓啷。
底下瞬间扭打到一起。
高个子虽腿脚不便,却很是勇猛,单手持刀战数人,仍死死护住矮个子,即便拼得自己中刀,也不肯让旁人伤其分毫。
沈春行鬼鬼祟祟露出双眼睛,摸摸口袋,费力掏出半拉馒头,抻长了手臂,丢向躲在马后面看热闹的蒙面客。
“正事干不了,当搅屎棍你是一流啊!”
蒙面客被吓得矮了半截身子,没想到树上居然有人,当即警惕摸向腰间匕首,可等听清声音,不由露出些许迷茫。
怔愣间。
就见树上跳出个彪形大汉,挥着蒲扇大的手掌,把一个意欲偷袭矮个子的山匪拍开。
三方俱惊。
见着那马,高个子便猜附近可能埋伏着人,只是没想到,这人居然会为了帮自己而现身。
杨一的体格实在太显眼,只要见过一回,必然印象深刻。
矮个子迅速回身往树上望去。
茂密的树叶里,一双灵动的黑眸弯成月牙,道出的话却很不客气:“别干看着啊!还不赶紧帮忙!”
蒙面客浑身一哆嗦,彻底想起来了。
他心里暗暗叫苦。
前儿刚见过一祖宗,今儿又见俩!咋地,过年后流行外出放风啊?还让不让自己干正经活啦!
第133章 掌握在自己手里
三伙人瞬间分成两伙。
单十几个山匪,说真的,还不够杨一活动手脚,因而沈春行并无担忧,方才让蒙面客帮忙,也只是不想让其在旁看热闹。
这场戏里,他才是最大的热闹!
而有了蒙面客的加入,山匪们更是被打的连连败退,压根无法靠近高个子,气得他们脱口大骂:“你丫到底哪头的?”
蒙面客闪烁其词:“当然是……要不你猜猜?”
山匪们也不纠结于找高个子啦,直接改向蒙面客攻去,边挥刀便骂。
“砍死你个反骨仔!”
“猜!你猜!你再猜!猜我这刀能不能中!”
“让一让!我也砍一下!狗崽子说话忒气人!”
蒙面客:“……”
忽然有人发现不对,“老大,这人好像不是咱寨子的啊?”
“咱兄弟做事向来正大光明,就算是去踢寡妇门,那也不曾蒙过面啊……”
沈春行坐在枝头,实在没忍住,嘀咕了句:“咋听起来还挺骄傲?”
就她那嗓门,没刻意压低声音,底下的人很难听不见。
矮个子偏过头,掩去唇边笑意,与高个子耳语几句,换来对方的一声惊疑。
蒙面客郁闷地抬头,很想找根杆子,给她捅咕下来……可再想,也只能是想想,甭管是眼前的彪形大汉,还是远在六壬城外的某人,都不是他现在能对付得了的主啊。
山匪们很默契,心知连高个子都无法靠近,更别提树上的小姑娘,气也是白气,索性当她不存在,搁那儿自顾自咋呼。
“这人一看就是细作啊,他们定然是一伙的!设局好把咱骗来宰!”
“银蛇寨那老女人,惯是蛇蝎心肠!”
“此次非我等之过,实乃敌人太卑鄙!兄弟们,扯呼!”
没一会儿,人便跑得无影无踪,连地上躺着的几个伤员都没忘带走。
蒙面客张大嘴,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想想,对方已然把锅扣在银蛇寨头上,且算是随了他的愿,走了也好,本就需要有人把这消息传回虎威寨,才能进行下一步计划。
待到场间恢复平静。
蒙面客一把扯掉黑巾,纳闷道:“你俩咋也跑这儿来了?薛永安可没跟我说这茬啊!”
赫然是庾苌。
“我还要问你!”沈春行从树上出溜下来,“就是这么办事的?简直瞎搞!”
庾苌自然不会是虎威寨的人,他方才口口声声所言,明早是在挑拨离间。
方法是拙略了些,沈春行勉强能理解,毕竟自己吹过的牛,含泪也要办到啊……但,他所挑选的陷害对象,不大可。
矮个子这会儿也摘了面纱,露出张姑娘家的俏脸。眉眼生得温柔,只可惜,一道寸长的疤痕从眉骨斜斜划过鼻梁,徒增许多凶狠。
沈春行眼神闪烁,展颜一笑:“我该叫你兰姐姐,还是……旁的什么?”
矮个子回答得极干脆:“曾经的一切已随着李香兰这个名字埋于乱葬岗,如今我名卜琬。妹妹你以前不是常说,人生而由命,却可以从己心?往后,我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无论祸福吉凶,都认。”
“卜”字,有占卜预测之意。
沈春行走过去,凝望着卜琬的双眼,似有探究之意:“你可知,李婆子自从断手后,被李家兄弟虐待,差点没了一条命?”
卜瑶神情平静:“妹妹说岔了,应是差点被活埋才对。若不是妹妹刚巧碰上这桩污糟事,许就不是差点。”
沈春行笑:“姐姐是在怪我坏了你的计划?”
卜瑶摇头,眼神里终于透出些暖意:“我是恨自己考虑不周,差点连累妹妹。”
她还是那个被推出去送死,惨失一臂,仍咬紧牙关,敢勇于护住恩人背后的小姑娘。
沈春行垂眸,笑声近乎于呢喃:“姐姐如此心善,老天又岂会让你失望?该谁的报应,逃也逃不掉。”
三言两语,双方便了然于胸。
他们是友非敌。
庾苌默默走远些,只觉背后嗖嗖冒冷气。
那可是活埋啊……杀人不过头点地!连自己这般的杀手,都不曾做出如此残忍的事……俩姑娘却聊得跟买大白菜一样!
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选错了目标——自古唯女子跟小人难惹也啊!
当然,这话是不敢往外说的。
庾苌讪笑:“你们认识啊?这事儿闹得,大水冲了龙王庙……”
沈春行一抬手:“别!没人跟你是自家人!”
庾苌:“……”努力笑。
他这人自有一套标准,近朱者赤,好人身边总藏不住坏心。如沈家大姑娘这般良善又难搞的人,能认识的朋友,肯定也差不了。
最起码不会是作恶多端的匪徒吧……
想到关于沈家的那些事迹,庾苌一拍脑门:“这两位也是豫州来的难民吧?”
沈家拐了一帮子马匪去种田的事,已然在北境成为奇谈。
卜瑶客气笑笑,倒也没有真记恨上,她能隐忍多年,本就是倚仗着几分聪慧,只从庾苌与沈春行的对话中,便猜出一二。
她这位妹妹啊,惯来够“疯”,要做的事,必然是大事,且于民有福。
耽误不得。
话说开,众人相互望望,多少还是有点疏离。
嘴上再亲切,毕竟一伙多年未见,一伙……压根就没见过几面。
杨瘸子拉了把卜瑶,准备先行告辞,谁知,手才搭到她肩头,人便轰然倒下。
卜瑶慌忙要将他抱住,可瘦弱的身躯实在难以支撑,就这么被压向地面。
不用沈春行开口,杨一大步走过去,蹲下,先摸了摸杨瘸子的脉,又查看起他的腿伤,皱眉:“还活着,但,活不长。”
那条瘸腿竟于膝盖处腐烂了一大块,掺杂着白脓的血块呈半凝结状态,望之可怖。
卜琬抱着杨瘸子默默流泪,“当初村里被淹,他为了将我救出来,才伤到腿……后来一路北行,为了生计又做了许多力气活,小伤就此拖成大病……我俩加入匪窝,本就是为寻求大夫,谁知那里的人,警惕性奇高,不像是寻常马匪那般……一拖再拖……如今,或许就是命吧……”
杨一默默抬头望向沈春行。
沈春行抿唇,松松垮垮的姿势瞬间直挺。
她说:“姐姐的命,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吗?还未到最后关头,岂可轻言放弃。”
卜瑶二人来此,要寻医,只能去一个地方。
明明已经离着不远了……
第134章 将死之龙
此处距离六壬城尚有一段距离,进了城后,是否能寻到良医,更是无法预料。
可听眼前的小姑娘如此说道,卜瑶黯淡的双眸中重新迸发出火热希望。
她从不是肯轻言放弃的人。
既然老天爷给了机会,把愿意帮助自己的人送到跟前,无论如何,都得要试上一试!
几人很快找来藤条,杨一将杨瘸子绑在身后,迅速上马。
小橘子还窝在他胸前,连脑袋都缩进包袱里,仿佛在撒气般。
圆滚滚的一小坨,加之背后的一大坨,画面看上去更为喜感。
沈春行翘了翘嘴角,伸手将卜瑶拉上马,回头对站在原地发傻的庾苌交代。
“除恶务尽,但也得讲究个方式方法,下手之前,你好歹弄清楚,哪些人该死,哪些人不该死。别到最后,给自己惹来一身冤债。”
庾苌张张嘴,又闭上。
在他眼中,九峰十八寨的人皆该死,很是乐得看其狗咬狗。
谁曾想,却闹出这么大个乌龙……
杨瘸子之前曾言明是刚入银蛇寨,如今想来,他所言确是实话,唯有此,放可从界碑山脉绕道前往六壬城寻医。
只可惜自己没听进去,反而给其添了不少阻碍,恐酿成一桩悲剧。
想到方才二人伉俪情深的场景,庾苌羞愧地低下头,可随着耳边传来马嘶声,他又愕然抬首。
不是,就把自己一个人丢这儿?难道她就没啥想要问的?自己刚才明明提到了“薛永安”,难道她就不好奇对方来此做什么?
还是说……其实她早已猜到……
望着远去的身影,庾苌郁闷地踢起脚边野草,片刻后,身子晃了晃,就此消失于丛林间。
沈家的这位姑娘啊,总是让人难以捉摸……
——
四人顺着山路往东而行,据柳三狼之前的交代,只要过了界碑山脉,一眼便能望到六壬城。
这个说法其实挺让人怀疑,谁家能把城建在山脚底下?
可等真站到巅峰处,往下眺望,沈春行才明白其中意味。
“大率龙行自有真,星峯磊落是龙身。龙神二字寻山脉,神是精神龙是质。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打死她都想不到,堂堂龙脉聚集之处,竟会滋养出一窝匪患!
凝望着此地的山川走势,见其精气皆向着一处小城汇聚,沈春行叹口气。
“可惜是条将死之龙。”
六壬城便坐落在龙脉的死穴上,区区一座匪城,竟能不费吹灰之力,占据堂堂大国气运,当真好笑至极。
她对夏渊国的未来变得更不看好。
没了龙脉,国运将失,迟早要完啊。
从山巅到出口乃是一条直行的大道,只要一路往下,很快便能抵达目的地。
可也正因为此,杨一拉住缰绳,提醒:“关卡处必有埋伏。”
才刚得罪了虎威寨的人,即便把锅甩给银蛇寨,想要就此脱身,也非简单之事。
界碑山脉地域广阔,多灌木丛林,实乃埋伏的绝佳地点。
沈春行蹙起眉头,略思索:“绕一绕吧。”
反正都是要被耽误,不如选最简单的那条路走。
她记得,柳三狼提起的那个粮庄,乃是在六壬城北边……想到人贩子跟莫名其妙来此驻扎的薛永安,沈春行很快便做出决定。
“我们从北边绕过去!”
其余人自不会有意见。卜瑶便是再着急,也不愿让旁人为自己犯险。
唯独小橘子哼哼唧唧,猫脸不屑。
被杨一弹了下耳朵,又委屈巴巴缩回脑袋。
猫猫我啊,没有人权!
——
不出杨一所料,此行甚为艰难,几次差点遇见山匪,都被他提交察觉,遂而改道。
可也不知咋回事,山间巡逻的小团伙竟越来越多,大有倾巢出动的架势。
沈春行这时才想起来,“方才那些山匪提到矿石,你可知,这矿石是从何而来?”
“据说是挖出来的,不仅虎威寨的山头有矿,银蛇寨所属山头亦有,如今九峰的人都为此着了魔般,恨不能直接将界碑山脉封锁,”卜瑶面色凝重,“若非此,我俩也不会出此下策,只可惜刚到这边没多久,并无心思掺和其中,对此内情不甚了解。”
沈春行略感诧异。
根据柳三狼的探查,铁矿明明在六壬城底下,又如何会出现在九峰?难不成,这条矿脉,竟如此之宽大……
她摇摇头,很快将此想法否定。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六壬城依傍九峰,本就处于种极险恶的环境,又是在边关地界,随时有被几股势力包围的可能,偏生在数年间传出偌大名头,背后必然藏着某种盘根错节的关系。
如此“庞然大物”,怎会把到嘴边的肥肉让于旁人?
即便他们自己挖不得,也不会坐视九峰的人去挖!
“以矿石为饵,下好大一盘棋啊。”
沈春行有点想见见六壬城城主了。
当日在荒原,那名刀客副城主,明明是追在自己后面,却只杀了一个柳三狼,便不再现身,为的又是什么?
来不及深思。
前后同时传出响动。
天色渐沉,山路变得愈发难行,一簇簇火苗飘在半空,瞬间映红了半片林子。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
杨一抬头扫眼树干,又颠了颠背上昏迷的男人,快速道:“夜间骤寒,若要躲,他熬不住。若横闯,你们得跟紧我。”
答案显而易见。
沈春行轻拍了拍卜瑶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抱紧了。”
卜琬未发一言,夺过沈春行手中的缰绳,将她整个护到怀中,手已然摸向身侧弯刀。
此时无声胜有声。
沈春行被限制住手脚,纳闷地砸吧下嘴,很难跟她解释,什么是勾魂使者……虽然以前那些本事对活人都用不上,可自家二丫头在研习的毒经,也不是白给。
临行那日,她起床,便发现包袱里多出一堆纸包小药丸……咳,解毒或许很难,可害人,有手就会啊。
两匹马,一前一后,直直从灌木丛中穿过,趁着那伙人发愣之际,冲出包围圈,朝下山的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