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跟刚捡回来的孩子坐在一块儿,梗着脖子满脸不服,被孩子顺毛抚了老半天,才嗷了一嗓子,算是认错。
咳,沈春行当它是认错。
“别以为你有灵性,就可以撒泼,惹恼了我呀,谛听来了都得顿顿吃胡萝卜!”
她贴着猫的耳朵,温柔诉说,吓得猫一个激灵,委屈地献出了自己手感极好的软垫。
“……”沈春行嗤笑声,把猫扔回给孩子。
谁稀罕吧!
“怎么会掉水里……”
那边,钱有粮急了,使劲抻长脖子往河里瞅,真有想要跳下去的意思。
瞅了半天,突然反正过来,就依照道长的本事,自己掉水里,也不该他掉啊!
回头一看。
果然,几个人都神色古怪,尤其是沈姑娘,笑得格外明媚。
“你好像很在意道长?”
钱有粮顿感背脊发凉,敏锐察觉到事情跟自己所想的不一般。
若是自己人,何来这问题?
他憨笑声:“换作姑娘掉水里,我也会急着去救人的。”
沈春行轻哼声。
再无二话。
船很快靠岸。
钱有粮没有下船,直嚷着:“青天白日的就敢罢工,莫不是嫌家里银钱太多?我这就去把那船夫找回来!他想躲懒,也别耽误大伙儿看病!”
其实河岸边压根无人在等待。
桥没了,病人也没了。
若非见其面色正常,沈春行都要怀疑,来的究竟是贵人,还是阎王!
瞥见河岸边停着的几艘花船,沈春行撇了撇嘴。
花船上倚着数位女子,打扮艳丽,比之先前街上遇见的还要惹人注目。
小药童只偷摸望了一眼,便耳朵通红,不敢再看,疼得直哎呦:“别别!”
佩兰收回手,狠剐了他一眼,打开门,冲着沈春行低声道:“姑娘,我家夫人,就全指着你呢。”
沈春行没有回答,笑笑,迈过门槛。
当见到长廊底下那张熟面孔时,她朝着薛永安无声做口型:捡便宜的来了。
薛永安半垂眸,掩住笑意,对着转过身的杨玉成拱手:“大人竟找到此处,真真是羞煞我也!”
杨玉成一愣。
又听他感激道:“大人真乃神人,连我在此地遇到麻烦都能预料!如今见着大人呀,我这颗提着的心才真正敢放下,待回到红泸县,定要让这些孩子的父母为大人立长生牌!”
杨玉成砸吧下嘴,听出话里意思,慎重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些孩子,都是从红泸县拐走的?”
薛永安回答得理所当然:“此地偏离赤岭,又在界碑山脉旁,不是从红泸县拐走,难不成,还能是九峰十八寨的人?”
“……”
杨玉成笑了。
气笑的。
他才发现,原来这人没有表面那么正经,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啊,足以跟朝中的那些老狐狸一比。
可瞥见旁边的小姑娘,想到七皇子的身份,以及京城里的那些纷争,杨玉成还是配合地点点头。
“如此倒是该恭喜贤弟,刚来管辖之地,就破了这么一桩大案子。”
左右该找的人已经找回,其余,他也不是那么在意。
军中缺人才。
却留不得死士。
那些孩子经过残酷训练,大都身体残缺,到底能活下几个,还未可知。
若是让礼亲王的人先一步赶到,或许还会争上一争,杨玉成则不同了。
他沉吟声,开门见山:“九峰的麻烦既已解决,我等当不便在此逗留,来此是为通知你,若要走,就乘那花船出城,想带走谁,我都替你瞒下。只有一点,要尽快!越快越好!”
薛永安未来得及回答。
旁边突兀响起一声音。
“包括褚大夫吗?”
杨玉成沉声道:“自然。”
沈春行笑了笑。
难怪要拆桥,原是连大夫都没了……
第149章 安排
杨玉成在同缘堂等了半天功夫,却只草草留下几句话,便躲进一艘画舫中,就此离去。
六壬城在百姓眼中乃龙潭虎穴,归根究底,还是在夏渊的地盘上,依他的身份,不该如此忌惮。
如今的这副姿态,无形中透露出某种讯息。
目送着画舫远去,沈春行偏头轻声道:“人给你,功劳给你,如今连大夫都让打包带走,杨守备真乃天底下的头一号大善人啊。”
薛永安默然。
此人先前与自己交谈时,话里话外,都在打听沈家的几个孩子,与其说是给自己行方便,不如说,更像是在为沈家铺路。
他忽问道:“我在京中时曾听闻,康平伯爵府与皇后娘娘关系亲厚?”
沈春行笑:“两家乃几代的世交,皇后娘娘以前还曾来过庄里度夏。”
薛永安点头:“那就对了。”
无论老皇帝立谁为太子,都跨不过皇后那层关系,康平伯爵府既与皇室亲近,怎么想都没有谋反的理由,除非……最后博得皇位的人是礼亲王。
“自三年前,镇北将军府背上谋逆的罪名,紧接着,不断有大臣被查出重罪,没过多久,朝堂上的话语权彻底落在礼亲王一党手中。”
薛永安面色冷淡,似对这些玩弄权术的人极其厌恶。
“如此下去,无非只有两种可能,一则礼亲王登位,二则……”沈春行顿了下,摇摇头,没有把话说透,“无论哪位皇子继承大统,都少不得要清算旧账。”
“杨玉成是在赌啊。”
他赌康平伯绝不会行谋逆之事!
薛永安冷哼:“贵圈真乱。”
“……”
沈春行被吓了一跳,作怪地去扯他脸颊。
“不应该啊,这话你从哪儿学来的?莫非,有胆大的小鬼上了我家阿淮的身?”
“……”
薛永安站着没动,任由她把自己脸颊当面团揉,甚至还微微曲起膝盖。
无奈解释。
“虽然我对网络一窍不通,可总算不是睁眼瞎,你天天给我转发小视频,看得多了,怎么也要记着几个?”
沈春行眉眼弯弯,下意识摸向腰间,继而遗憾叹口气。
“啥时候才能让这世界的人也用上高科技……”
薛永安牵着她往院里走。
“下辈子吧。”
“谁的下辈子?”
“反正不是你我的……”
他们可还要回地府当公务员!
想到死后的“好日子”,沈春行一扫之前的低靡,进了院子后,冲着满堂人催促。
“赶紧收拾东西,把能带上的都带上!这破地方,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啦!”
马路上扔块砖,甭管砸到谁,都要爬起来跟自己打哑迷!
就不耐烦跟这些人磨叽。
她好歹也是有金手指的,既看到前路,自要选择最合适的法子。
与其陷入漩涡中,不如隐去。
反正,有的是人上赶着替沈家背锅。
佩兰刚把饭菜端进堂屋,闻言,激动地上前几步,声音颤抖。
“姑娘说得可是真的?我家夫人,当真能离开六壬城?”
沈春行刚想点头,想起一事,又含糊住。
他们若都走了,卜瑶俩夫妻自也要追随,那今日刚下定的衣裳,又要如何送到手?
正犹豫着。
褚梅主动解围,“便是要走,也不能急于一时,我这满院子药草,乃是耗费多年心血才养活,总不能就这么扔下不管吧。”
若是她拿病人当由头,佩兰怎么着都要劝上几句,可听到药草,立马闭了嘴。
夫人这几年为大伙儿做的已经够多,是该为自己想想的时候。
那些药草,乃葛家在北境立足的根本,丢不得。
“那我们带孩子先走,你们再等等,就等……”沈春行话说到一半,突然从屋里跑出去,堵到卜琬跟前,“你跟杨大哥有何打算?”
卜琬刚给杨瘸子用药浴擦洗伤口,手里端着盆脏水,哭笑不得往后躲,生怕溅到沈春行身上。
闻言。
她愣了下,如实道:“没打算。”
生死之间,哪还有心思想旁的。
沈春行追在后面问:“姐姐就没想过要干番大事业?”
卜琬把脏水倒了,摸摸自己额头,又摸摸她的,笑说:“你姐夫这辈子最大的志向,就是开一间铁匠铺子。”
“姐夫还有这手艺?”沈春行喜忧参半,村里正缺技术人员啊!
可瞄到卜琬身上那快刺瞎自己的金光,她知道,有些事儿是挡不住的,只能顺手推一把。
沈春行换了个说法:“姐夫喜欢过平淡的日子,那琬姐你呢?是否也甘于粗茶淡饭……若是有属于你的东西,被别人占去,拿回来,还是不拿?”
卜琬擦干净手,顺势挽了挽鬓边碎发,神态平静。
“粗茶淡饭也好,美味珍馐也罢,只要能跟你姐夫在一起,便是最值得欢喜的日子。”
“妹妹且放心。”她抬头,眼底闪过丝寒芒,“属于我的东西,谁也强占不去。”
沈春行心里顿时就有数了。
这条线牵的不算勉强。
杨瘸子压根就没自己说得那般淡然,这人生来就是混江湖的,困在村里,只会被磨掉身上的锋芒,唯有放归到山野间,才能活出自在。
至于卜琬,若是三年前死在庄里,则因果尽断,可偏偏沈春行来了。
她把沈父的尸体拖回沈家,让知夏拿几人当死马医,强行留住这段因果。
如今到了更改命数的时候。
沈春行抓住卜琬的手,轻声交代:“姐姐留在此地,等姐夫伤好再走,若到时还无地方可去,便来狭村吧。左不过让薛大人给你们另寻个身份,只要有手艺在,怎么都能活出番成就……切记,莫要以一时成败而轻定终身。”
卜琬面露感激,还以为她说这么多是暗指“李婆子”一事,不由沉声应诺:“妹妹无需担心,我早就想开了。老虔婆断了一只手,被拉回去,只会比死了更遭罪……”
沈春行赶忙捂住她的嘴,冲站在门口观望的薛永安傻笑。
这是能当着县太爷面儿说的吗?
你让他如何自处!
薛永安咧了咧嘴,转头拉着新捡来的小乞丐去洗澡。
其实吧,对于李婆子家的事,二人都心里有数。
包括那些还未发生的后续。
只是吧,好人都救不过来,何况是恶人?
且听之任之。
当作自己从未出现。
那本就是他们的命。
橘猫一直围着薛永安脚后跟转,他去哪儿,它去哪儿。
企图跳进孩子怀中。
小乞丐擦洗干净,露出瘦巴巴的黄脸蛋。
五官还行,就是一脸病态。
跟沈鸣秋摆在一起,活像是亲兄弟。
沈春行嫌弃地往他嘴里塞颗红枣,“得,送走一倒霉蛋,又来一个。”
孩子眨巴眨巴眼,没听懂。
他可比先前那个倒霉多了。
无福无禄,乃是呈现败家之兆的早幺命。
第150章 玉符
交代完该交代的事,隔日,等成衣铺的人把东西送来,沈春行几人便乘上了那艘花船。
褚梅有句话说的对极了,耗费多年心血才养活的药草,怎么能随意舍弃?
无论是狭村还是红泸县,乃至于整个北境,都很需要这份资源。
如今褚梅多出自由,沈春行刚好有钱有地又有人,合该扩大规模啊。
“沈姑娘,城主他老人家,当真会放我家夫人走?”
目送着几人上船,佩兰心里又没了底,恨不能把褚梅一同给塞进行李。
她跟少辛都是夫人从黑市里买来的,一人做了丫鬟,一人做了药童,如此相依为命数年。
打从被家人以一头羊的价钱抵卖后,于佩兰而言,便只有夫人。
“放心吧,往后无人会拦你们。就算遇见了麻烦,只需给大牛叔来一封信,千山万水,我也定然会赶来。”
沈春行给主仆仨人吃了颗定心丸。
没有城主的命令,何人敢拆桥?杨玉成信誓旦旦,明显是得过授意。这座外人嘴中的罪恶之城,绝没有表面那般简单。
起码,在不受朝廷管制这方面,沈春行持保留意见。
花船顺着护城河往南走,渐渐驶离。
几人站在甲板上随意观望,那些被杨玉成花钱买来做戏的歌姬识趣地躲进舱内,甚少出来晃悠。
将要离开六壬城时。
沈春行瞄见城墙上冒出一小黑点。
那人胡子拉碴,一手按住佩刀,一手握住个物件,凝望向城门底下的花船。
她扫扫周身,很快确定了对方来此的目的。
醉汉视线底下,杨一正抱着阿九,被橘猫撵着乱跑。
阿九,也就是洗干净脸的小乞丐,乐得咯咯笑。
他其实不认生,可偏爱缠着杨一,再加上一只疯狂馋肉的猫,可比在沈家时还要能闹腾。
醉汉看了会儿,在花船将要游远之际,忽得抬起手,将一物件抛射过去。
力度之大,足带去风声。
沈春行赶忙缩了缩脖子,她可就站在旁边啊!
身后传来轻笑。
薛永安顺势张开手臂,将小人儿护到怀中。
然后,两人就见着杨一准确抓住那物件,继而扫了眼自己这边。
表情中多少含着些嫌弃。
只凭薛永安的身手,哪还需要以身挡暗器?忒不要脸。
沈春行反手给了薛永安一记小拳拳,转模作样地凑过去问:“你俩以前认识啊?”
杨一张开手,露出掌心内的玉符,摇摇头,只答:“不知道。”
失了往昔的记忆,便是旧人站在眼前,也只能对面不识。
沈春行拿起那块玉符,诧异地轻咦声。
玉这种东西,讲究一个样式,在古代,几乎很少有雷同,因而民间才常有以玉佩做信物的佳话。
寻常店家所售卖的款式,大都要图个好兆头。
可她手中这块,却偏偏毫无吉兆可言——乃是呈狼牙状的血玉!
形状尖锐,色泽妖艳。
让人见之而难以忘怀。
沈春行摸了摸手腕,她的令牌空间内,刚好就放着这么一块类似的玉符!
那是何良仆死前交于自己的。
曾经有人想要将其骗走,可惜没等她探出究竟,姚阿四便主动撕下面具,在茶馆一役中就此失去消息,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