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问过何良仆,这块玉符到底有何作用。
何良仆回,两年前,村子里的男人还未走光时,他曾偶尔在山里救下过一少年,为其疗伤,为其解惑,勉强算是续了段师徒缘分。
对方走前,赠下了这块玉符,坦言,若是往后有难,可往京城寻状元郎住处。
“姑娘你说好不好笑?今年的状元爷,早已年过四十!我费尽心思打听来的消息,却浇灭了最后的希望!”
沈春行对此不置可否。
若是何良仆真的死心,就不会在那时将玉符交与自己,姚阿四也不会费尽心机想要骗走……
如今将两块相同的玉符摆在一块儿,沈春行才看出点意思。
何良仆那块,花纹中隐隐刻着“十三”二字。
醉汉扔给杨一的那块,则刻着个醒目的“一”。
船舱内。
沈春行把玩着玉符,将另一块抛给薛永安。
“老杨不愧是老杨,到哪都是这个!”
见她竖起大拇指,薛永安抿了下唇,细细摸索着玉符上的花纹,突兀问道:“先前你曾问过他,是否想要找回过去?”
沈春行歪了歪脑袋。
“若能找回,你当真要随他离开?”薛永安走到她身边,目光中透着深意,仿佛在等一个讯号。
沈春行心虚地转了下眼珠子,贼兮兮问:“你不是在吃醋吧?”
“……”薛永安好笑地竖起根手指,弹了下她脑门,“我还没老糊涂。”
沈春行顿时松口气,想想,认真回道:“干咱们这行的,其实很少动感情,可老杨不同,他至纯至真,属于那种死了后,喝了孟婆汤,都要把上辈子恩人记住的犟种。我既已经把他领回来,便很难从漩涡中脱身。”
薛永安收回手,脸色冷了些,“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很容易成老糊涂。”
“……”沈春行被气笑了,伸出小拇指比划,“不是吧不是吧,心眼可以多,但不能小啊,尤其比针眼还小!”
薛永安用大手包住她的小拳头,轻笑,总算没有再胡言。
“那块玉符,上面刻有龙纹,乃是官家才能用的物件。”
沈春行坐直了身体,顾不得抽回手,歪着脖子,使劲瞅了几眼玉符。
唔,愣是没看出来。
可阿淮不会骗她,也不会轻易道出没把握的事。
“嘿,咱还就跟这些破事儿脱不了干系啦……”
当年,镇北将军府被夜袭,以至于连累到庄里。
紧接着沈春行穿来。
仅过去大半年,便在郊外捡到伤重昏迷的杨一。
起初她没想过二者之间的联系,也无意探究其过往,如今既与官家扯上关系,就不得不再往深了想些。
康平伯爵府没有谋逆的理由,镇北将军府亦是。
要知道,当年朝廷还未曾下过定论,将军府便惨遭灭门,从而造就了一桩无头冤案。
没人在意。
没人敢提。
可暗地里,老皇帝到底是如何想的,朝中百官又是怎样看待此事,也一同成谜!
第151章 送上门的壮劳力
沈家的秘密,对于薛永安而言,从来就不是秘密。
二人相遇的头一夜,便互诉衷肠,顺带着把该透露的,都聊的差不多。
如今提起将军府,薛永安瞬间想起杨玉成。
“此人交好沈家,乃是因康平伯,可薛府已败,即便以后会平反,仍很难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如杨玉成那般的人物,绝不该去做无用功。
沈春行听出他的怀疑,调皮地眨了眨眼,“你难道没听说过这句话?”
薛永安凝神。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薛永安愕然。
“杨玉成此人啊,半生戎马,注定要坐到高位,可也注定,今生难过情关。”
“你是说……他跟皇后?”
瞄见舱门被推开,一个小萝卜跌跌撞撞跑进去,沈春行摇了摇头,“我可什么都没说。”
“……”
薛永安非是爱脑补的人,这会儿却纠结地皱起眉。
任谁听八卦听了一半,也得难受!
阿九在沈春行的注视下站定,怯怯道:“岸边有人在追船……好多人……可凶啦……”
这事听着稀奇,可沈春行拍了下脑门,瞬间想起来。
待二人走出船舱,果然瞄见了一群眼熟的土黄色衣衫。
“姑娘!沈姑娘!你可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
“咱都说好的事儿!骗人可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岸边传来鬼哭狼嚎。
沈春行没好气瞪眼薛永安,指着他痛心道:“你就作孽吧!”
“……”
除恶务尽。
他其实挺可惜走得太早。
薛永安扫了眼岸边,一群人立马噤声,皆喘着粗气追在花船后方。
那股子执着的劲头,看得沈春行都不落忍了。
“我说,驻军已经撤离九峰……薛大人这也要走了,你们咋还真想跟咱回去种田啊?”
这些人见了薛永安像老鼠,唯有听到沈春行喊话时,方敢扯着嗓门应答。
“姑娘!山里的日子真不好过啊!先前也就是朝廷没空搭理,你看看眼下,随便派几个人来,就差不多将寨子剿灭大半。”
“咱们这些小喽啰啊,活得过一时,难道还能活得过一世?”
“种田多好啊,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起码不用睡着了都在担心掉脑袋!”
“求姑娘给个机会吧!咱是真心想做个好人啊!”
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哭嚎着要给自己当小弟,沈春行实在看不下去,挥挥手,让人找地方将船靠岸。
倒不是肉麻,而是戏太真了,她有些佩服。
狭村那是什么穷乡僻壤?说出来都没人能知道!
即便这些人再怕薛永安,也没有上赶着的道理吧?
可观其面色,又不似作伪。
若换作旁人,定然是要小心再小心,可沈春行不一样啊。
她从未看走眼过。
因而面对这帮子主动献身的壮劳力,只能全然笑纳。
甭管对方存了何种小心思,送上门的好处,都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船靠岸。
几人索性带着行李下了船,这河是往南边去的,不曾路过红泸县。
杨玉成的这番安排,无非是不想让礼亲王的人得知那些孩子的下落。
如今出了城,往后的路,还得他们自己走。
沈春行冲领头的汉子笑笑,“其实在我们那儿,也得担心掉脑袋。”
汉子表情谄媚,“那能一样吗?在薛爷的管治下,只有坏人才得担心自个儿的脑袋,咱以后可是要当良民的!”
沈春行冷哼声:“说到做到才好。”
她也不欲为难对方,扫了扫人群,发现数量好像比预想中多。
远看乌泱泱,近看,还是乌泱泱。
沈春行挑眉,“你到底集结了多少人?”
“不多不多……”汉子喏喏应道,“也就比一二百,多出一二百……”
沈春行默然。
好家伙,比先前所说的还要多出一倍!
她嘬起牙花子,皮笑肉不笑:“你这是抄了九峰的家底子啊?山上还能有人吗?”
古代的人口可没现代密集,一个山寨能过千人,那都是值得被朝廷重点关注的。
“有是有……但不多了。”汉子欲言又止。
他是有口难言啊!
早在薛永安来前,寨子里就因铁矿打得头破血流,后来朝廷派人来,便又去了一半,眼下能活着来到此处的人,大都是不爱打打杀杀,东躲西藏这才留下一条命!
汉子在九峰之中专管情报,因而能知晓些旁人所难以知晓的事。
那铁矿石,乃是在薛县令上任后,才突然冒出来……
内斗,也是这段时间有人暗中挑拨……
至于驻军,就更不用提了,明着过来帮薛县令清除障碍!
起初他还只是怀疑,可自打前几日,冒死拦下沈姑娘后,竟得了短暂的清净,汉子便明白过来——要想活,唯有去红泸县!
几百人,却只有两匹马。
杨玉成这个老狐狸,也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真的忘了,竟然没有给薛永安留下坐骑。
众人会面,一方埋头看蚂蚁,一方使劲瞪苍天。
最后还是薛永安发话:“想要当良民,就自个儿跟上来,若没那毅力……且记住,这地方,离红泸县可不远,我往后啊,许还会再来。”
他眼下正瞅着寻不到苦力,哪能放过?
山匪们瑟瑟发抖,皆拍着胸脯表示:就算跑断双腿,爬也要爬去红泸县!
亲眼所见同伴被当成鸡一般扭断脖子,足以冲垮所有信念。
薛爷他不是位寻常的爷啊,那是阎王爷下凡来啦!
人多好办事儿,很快便就地做了两轮简陋的板车。拴上马,把孩子们往上面一放,齐活儿。
虽然颠了点,且走且算吧。
只要能抵达最近的镇子,便能从马行租借车辆。
走了没多远。
后方忽得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咆哮。
“往哪里走!”
沈春行坐在板车上控马,闻声没回头,她太耳熟了。
可山匪们一听,却炸了锅,还以为是曾经的同伴来拦路,想也没想,开始抄家伙。
“哎呦喂,让我看看是哪个小瘪三敢在这会儿来找茬,嫌脖子太硬是吧……”
虽然来多少人,都不够薛爷捏的,可该表现的时候,还是得抢着表现啊!
第152章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庾苌蹲在树冠里磨后槽牙。
磨了半天。
发现底下的人还在骂骂咧咧,沈家姑娘笑嘻嘻的,竟像是没有要管的打算。
他只好冒出脑袋,替自己忿忿不平:“姑娘这是要过河拆桥?”
沈春行砸吧下嘴,奇了:“此话怎讲?”
周围的叫骂声倏地变弱。
山匪们都极有眼力,听出来二人是老相识,且关系可能还不错……
庾苌暗示性扫了眼树下,“先前咱可是说好的,我替你们解决掉麻烦,你让他给我个机会。”
闻言。
沈春行摊开双手,神情很诧异:“问题是,这麻烦,是你解决的吗?”
薛永安配合地摆出高冷姿态,漫不经心瞥过去。
“……”
庾苌本就半蹲的身子,瞬间又矮下去半截。
他还真有点心虚。
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驻军,只围了这么几日,就把十八寨吓得只剩下五寨,如今更是被二人卷走大半身家,就自己出的那点力……放到里面,还真不起眼。
可若是就这么退走,庾苌又很不甘心。
好靶子,千年难遇啊。
错过这一回,他得到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天下第一杀手?
庾苌干脆耍起赖,“反正事情我办了,谁让你们非要来插手?破坏约定的可是你们。”
沈春行呵呵。
“你这人也挺有意思,想要刺杀他,直接找机会上不就得了?”她似笑非笑,“莫非是对自己没信心,怕失手被捕,就此没了性命?”
“……”
庾苌嫩白的脸皮涨成酱红。
倒不是被戳中痛处。
而是旁边那些土匪的眼神,实在令其羞愤!
就仿佛,他是个傻逼……
土匪们心情复杂极了。
既觉得这人有病,又觉得,肯定是大病!
竟然想跟阎王爷掰腕子,这不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他们连表现的心情都没了,生怕等会儿薛爷杀到兴起,要给沈姑娘表演江湖绝技——大撕活人!
想想都够变态的。
一帮子五大三粗的壮汉瞬间挤作一团,畏畏缩缩地往后退。
谁都不肯站前面。
那场景,反正沈春行是没眼看,暗中嘀咕。
集体犯痔疮了不成?
一个个脸皱成老菊花,还要冲薛永安抛媚眼。
她在心里为阿淮默哀,扬起手背过身,快速道:“行行行,再给你一次机会,有话下来说,你蹲着不嫌腿麻,我还怕得颈椎病呢!”
庾苌面露狐疑,犹豫着没动。
方才还想要赶自己走,怎么一句话的功夫就变了意思?
思量后。
他还是跳下树,微微侧过身,没有往山匪那边多看一眼。
似也觉有碍观瞻。
庾苌警惕走到沈春行身前三米处停下,问:“等什么机会?”
“你再替我办件事,事成后,按你先前的要求再翻一倍。”
沈春行也没心思再遛他,此地偏离,光以他们的脚程,想要赶到最近的镇子,约莫得花上四个时辰,若再耽误功夫,只怕今夜得在野外露宿。
春寒料峭。
她倒是无所谓,可那些本就带着病的孩子,却不一定扛得住。
“你说!”
听明白沈春行话中意思,庾苌眼睛一亮。
双倍那可就是二十次啊!
若刺杀二十次还未成功,他干脆也别当杀手啦,直接改去杀猪!
“我要你去赤岭关找蔚达蔚千总,告诉他,此处往西百里路,有一粮庄,里面都是些十恶不赦的人贩子,可抢之作为军饷。”
庾苌眼角抽动,瞬间想起前几日附近的那场骚乱。
果然与这二人有关啊!
他故作为难:“你觉得我这身份找去军营,像不像自投罗网?”
沈春行大咧咧回应:“杀手不都要隐藏身份吗,你又非通缉犯,谁还能认出你不成?就算认出来,你报我名字……”
在庾苌暗藏深意的眼神下,她笑嘻嘻补完后话。
“应该能得个痛快。”
“……”
小伙子翻个白眼,倒退几步,窜上树,消失不见。
“一言为定。”
他其实是个有原则的杀手,就看不起那些残害幼孤的变态。
即便没有小姑娘的要求,庾苌原本也在那伙人身上留过后手。
找事儿的被哄走,一行人继续赶路。
阿九抱着橘猫,偷偷爬到杨一背上,贴着他的耳朵问:“薛大人是坏蛋吗?”
杨一摇头。
阿九偷眼看薛永安,疑惑不解:“那为什么有人要杀他?”
杨一发出闷笑声。
薛永安走在旁边,把那嘀咕听得清清楚楚,好心地替杨一回答:“因为那人脑壳有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