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茵一愣,他又很忐忑地问:“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她一双眼都在灯下沄沄着如水的忧愁,显然并不为这莫大的荣耀开怀。识茵勉强笑了笑:“我小门小户出身,应付不来大场面,只怕届时会给你丢脸。”
“怎么会!”谢云谏忙反驳,“茵茵在我心里就是世上最好的女孩子啊!”
她怕他追问下去没完没了,忙又问出此行的目的:“就这些了吗?”
没有有关那个人的事吗?
“嗯,还有就是问哥哥。”谢云谏叹口气道,“看样子,我哥是真的要外放了。”
“之前我就猜,哥哥的外放命令下来又拖延,是圣上不想放他走。但现在看起来,圣上还是同意了。”
识茵长松一口气,又追问:“那是什么时候呢?”
“快了吧,估计也就这一旬间了。”谢云谏道。
顿一顿,目光登时哀怨起来,他把下巴枕在交叠的双臂上巴巴地望她,活像只委屈的小狗:“茵茵,你怎么这么关心我哥啊……”
识茵有些脸热,所幸灯下不显:“我这是关心吗?我这不是关心他何时走吗?”
“早些睡吧,云谏,别胡思乱想了。”
谢云谏见她似生气,忙要解释。她却已起身出去,纤袅的背影被灯光照在碧纱橱上,朦胧绰约,像开绽在天水里的芙蓉。
谢云谏只好噤声,识茵心间却如释重负。
他要走,这再好不过。只要今晚安抚住他,熬走了他,或许,她能将这件事永远地瞒下去。
夜近子时,陈留侯府的各处都陷入黑暗。识茵和衣在镜台边坐了一会儿,不久,碧纱橱上朦朦亮着的灯火,便也熄灭了。
她在黑暗中又静坐了一刻钟的工夫,门边便传来云袅轻轻的敲门声:“少夫人。”
她漠然站起身来,取了件搭在架子上的披风,缓步出门。
*
子时,鹿鸣院。
天空月色清朗,轻云疏星点缀。
谢明庭没有睡,在茶案上铺设茶具,动作优雅地地品茗。月光若缎子一般自敞开的窗户流淌进来,窗前花木上如有奶白色的轻雾流动。
不知过了多久,窗子里透出一点昏黄灯烛。是有人提灯自后院进来。俄而门扉一声吱呀,他起身关窗:“来了?”
门边进来的正是识茵。一身浅色衣裙裹在云丝披风之下,抬手拂下风帽,露出一张被夜露浸染的精致小巧的脸来,纤长的眼睫似沾染风露的蝴蝶垂翼不起。
识茵将吹灭的灯笼放下,一双眼漠然如冰:“你今夜叫我过来,到底是做什么。”
她今夜原是不愿来的。
这样的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这次他看准了她的害怕,下次只会变本加厉地欺侮她。
而她,难道就要永远这般不清不白地在他们兄弟之间周旋吗,白日和这个在一起,无人处又亲近那个?
她不想来,然事到临头,她又不得不来。这么多年了,好容易有了一点母亲的线索,她不想就这么放弃。也不想和他把关系闹得太僵,激怒他,也许并没好处。
腰间的香囊里还盛着那日表兄给她的诉状,她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开这个口。谢明庭却已在窗边那把紫竹楠木交椅上坐下,轻轻在膝上拍了拍:“过来。”
识茵咬唇立在原地,神色清冷:“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好了,何必要我过去。”
谢明庭也不恼:“茵茵今日既肯背着云谏过来,再纠结我们之间距离的短近又有什么意义呢。更亲密的事,不是都有过了吗?难道还在乎今日吗?”
“你过来,我是有话要和你说。”
识茵不情不愿地挪过去,又被他抱上膝来,他一只手轻轻扣在她后颈,贴面欲吻。
识茵心底厌恶,迅速侧过脸躲开。
“你有事就直接说事,别这样动手动脚。”她说。
这一吻既落了空,谢明庭睁眼,女孩子厌恶的神色尽收眼底。
心脏好似被刺了下,微微的疼。
他原是想和她好好谈一谈他们三个的事。想问一问她是不是愿意和他外放江南,还愿不愿意喜欢他。骗婚的事固然是他不对,但一直以来和她相处的也是他,如果她喜欢的是他扮演的那个“云谏”,那他们之间,也就还有回寰的余地。
可现在,瞧见她这样冷漠的样子,他脑海间就唯有清晨她被弟弟抱着练箭的样子,千娇百媚,难分难舍……
自从云谏回来,她待他的态度就变得天翻地覆。
原先的目的俱已抛之脑后,他抬手去摘她髻上别着的两只蝴蝶钗,轻叹出声:“你就这么喜欢云谏。”
他的手,同刀锋一样冷,随目光一点一点在她脸上游移。识茵颈后都生出一阵寒气来,她戒备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但他没有理她,而是凝着她眉眼,继续说了下去:“他送你的东西,你就随时戴着。我送你的铃铛,就可以弃如敝履。你就这样喜欢他,不喜欢我。”
“我曾经教你射箭,所以他回来了你就让他教。你曾经想问我你母亲的事,他回来了,也就不问我了,只让他帮你。我只想问,这算什么呢?曾经的我又算什么呢?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始终就是云谏的替身?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这一声落寞又寂寥,像一阵冰泉幽幽地在心底流泻,徒生酸涩。
闻见这一声,识茵原本的怒气都莫名被冰封心底,竟有一霎的心软。
又很快反应过来——不,这个人,他没有表面上表现得那般光风霁月。他不是君子,而是一头随时都可能撕开伪装的恶狼。
但对付恶狼,自然不能硬碰硬。也许她应该柔和一些,暂且安抚住他,等到他离京,她自然也就解脱了。
况且,有关闻喜县主的那个案子,她还想问一问的。
这样想着,她慢慢平复了语气:“我没这么想。他教我射箭也只是一时兴起,不是你说的什么要取代你,我从前和云谏都没怎么见过面,又怎可能是要拿你当替身。”
“至于你说见不见得光,我们之间的关系,本就是见不得光的。是你骗了我啊。”
谢明庭已将她放在床榻上,闻见这声没有任何宽恕的回答,眼中便黯了下来。
“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
他在她身前蹲下来,拉着她一只手放到脸上,又企盼地望她:
“但是茵茵,我乞求你,乞求你原谅我,甚至是可怜可怜我。我不能没有你,你不能选他。”
“你不可以这么对我,你不可以如此狠心。”
那双总是冷如覆霜的眼睛,此刻在烛光照耀下也被敛得如水柔和,竟惹得识茵一时微微心乱。
她逃避地侧开目:“那你要我怎么做呢?”
“留下来吧。”他起身在她身边坐下,目光炽热得像是红烛的光,“今夜,就让我跟你在一起,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推我基友文,伪姐弟+强取豪夺,《金殿藏娇》BY安如沐
前世,陆嘉念是金枝玉叶的嫡亲公主,无忧无虑地到了婚嫁之年。
一朝政变,最不起眼的弟弟陆景幽弑父弑兄,踩着尸山血海登上皇位。
她被囚于深宫,颤抖着任由陆景幽放下长剑的双手攀上脸颊,笑容森冷道:
“皇姐生得这么美,朕可以留你一命,以后日日为朕侍奉枕席。”
再一睁眼,陆嘉念回到了二八之年。
她还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而陆景幽只是个被人遗忘的弃子,连见她一面都是奢望。
她本想除掉他永绝后患,可踏入冷宫时,却看见皇兄们欺辱他取乐,甚至连下人都拿他发泄。
少年伤口狰狞,鲜血染红了破旧的衣衫,面色惨白如纸,看着她的目光惊惧又防备。
原来前世暴戾狠绝的帝王,也曾经这么落魄狼狈。
陆嘉念心尖一软,终究是将他救了回去,想着人性本善,只要教他为人端正,定能避免灾祸。
*
先帝强夺罪臣之妻入后宫,而陆景幽是那个不为人知的遗腹子。
母妃出事后,他受尽欺辱与折磨,咬牙在冷宫中活下去。
他最恨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子公主,唯独陆嘉念是个例外。
她对他温柔有加,关怀备至,在深渊之中向他伸出柔软温暖的手。
陆景幽为了她压抑克制,敛尽锋芒,以为只要成为她心中清风朗月的乖巧模样,就能够一直留住皇姐。
直到那日他看见陆嘉念择中驸马,笑吟吟地给他递上婚贴。
——
新婚之日,公主府火光冲天,驸马血溅当场,公主不知所踪。
在幽深昏暗的偏殿中,陆景幽爱怜地吻去陆嘉念眼角的泪珠,笑容疯狂又偏执,声音暗哑道:
“皇姐,这辈子你都逃不掉,你的夫君只会是我,只能是我。”
1.双C,HE,狗血甜文,训狗文学。
2.驸马非好人,罪有应得。
3.男女主无血缘,感情线发生在关系解除后。
第41章 (精修版)
◎他又一次把她推远了◎
明月如水, 夜雾摇曳。
一阵突然其来的心悸,将谢云谏从梦中唤醒,他疲惫地揉揉眼睛, 自榻上坐了起来。
背心不知因何起了一阵绵密细汗, 黏黏糊糊地极不舒服, 他拿了套干净的寝衣,打着呵欠,趿着木屐往湢浴去。
湢浴却与内室相连,此刻内室里灯火烬灭,想来茵茵已经睡下。方是犹豫着要不要进, 伸出去的手已经碰到了门扉,轻轻的一声吱呀,竟自动开了。
门, 怎么是开着的?
谢云谏愣了一下,尝试着轻唤:“茵茵?”
没有回应,内室里万籁俱寂, 轻得连呼吸也没有,月光似牛乳自窗间泻进,照得青雾似的帷帐上明光朦朦, 似水光潋滟, 雪光莹莹,一切都静谧美好得不似真实。
榻前脚靠上, 也并没有她睡前褪下的那双缠枝蒲桃纹蜀锦粉鞋。
“茵茵?!”
这回心知不好,他快步冲过去一把掀开了低掩的青帷, 里面空空荡荡并无一人。谢云谏薄唇发白, 立刻冲出房间大声唤来守夜的侍女:“人呢?都死去哪里了?”
“你们是怎么当差的?少夫人不见了都不知道?”
侍女们俱跑过来请罪, 战战兢兢跪了一地。有个机灵的含笑答:“二公子息怒, 二公子息怒。方才少夫人出门赏月去了,特意吩咐过奴等,这才没敢惊动您。”
大晚上的,看什么月亮!黑灯瞎火地摔着磕着了可如何是好?
谢云谏心急如焚,飞快地捞起衣裳往身上套着:“少夫人身边可还跟着谁?”
“少夫人吩咐了,不让奴等跟去。”
谢云谏的气音瞬间提高了数度:“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
麒麟院中闹得人仰马翻的时候,鹿鸣院里却是凤烛高照、熏香细细,空气皆被烛光照得热烈。
床畔摆放的髹漆贴金的面盆架上还放置着一面银盆,鲜红的玫瑰花瓣漂浮在温水里,每一瓣都沾满水珠,水流无声的涌动间,花瓣便微微地颤。
另一边,谢明庭正蹲坐在榻前,慢条斯理地替识茵穿着衣裳。而她低垂着通红的眉眼,冰瓷似的肩颈皆在轻颤。
视线相触,她又立刻移开。
“你既好了,就放我回去吧。”她低声地说。
谢明庭一抬头,将她脸上的不耐都收入眼底,心间忽然掠过一丝没来由的烦躁。
他并没有碰她,不过是亲吻。
但和他在一起,她就这么不情愿。早上和云谏待在一块儿时,脸上却都是笑意。
如今,他用卑微祈求才换来的和她的一时片刻,她也想着云谏。
她就这样喜欢云谏。
心底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在疯涨,是嫉妒,是丑陋,是不甘,又渐渐压过了原先的理智,藤蔓一般在血液肤肉里生长四散。
闻见窗外隐隐传来的喧哗人声,他将腰带在她腰间系了个结:“茵茵。”
故意将人拦腰抱起,往窗边走:“怎么办,云谏好像发现你不在了。”
“是第一回 做这种事不熟练所以留下破绽了吗?不怕,一回生二回熟,以后就不会了。”
识茵原本低着头想事情,身子忽被调转了个架在窗台上,后背撞上冰凉的窗棂时,窗外那些嘈杂的声音忽也一瞬清晰。
她突然明了了他想做什么,急切地挥舞双手想要推开他:“不,不不不——”
“你放我回去!你放我回去!”
她之所以稀里糊涂的同意留下来,就是想安抚住他,不想他发疯把事情闹大。可这里是窗边,烛光正将他们的亲密映在窗子上。
识茵只觉心脏都被他攥在手里——他们会看见的!
她名义上是谢云谏的妇人,却背着他和他的大哥搞到一处,若是被人看到,她的名声就全毁了!
耳畔娇声比幼猫还可怜,窗外灯火隐隐人声迢迢,是弟弟院中近乎倾巢出动来寻她。瞧见女孩子脸上的焦灼害怕,谢明庭心间忽地生出一股恶劣的报复的快意,他轻笑着吻她发红的脸颊:“是折辱吗?”
温热的呼吸如霭霭春风拂在脸上,吐出的字句却暗昧无比:“是茵茵今夜事情没做好的惩罚啊,事情没做好,自然该罚,茵茵又在委屈什么呢?”
“还是说,是在害怕?害怕他会找过来,看见你我?那不更好吗?你就告诉他,我并不是你的什么大伯,我是你的郎君,我才是你的郎君!”
原先强压下去的怒气都因这一声而迅速蹿起,她用力地抡起手掌来:“无耻!”
手腕却被他死死攥住,她挣脱不掉,兀自挣扎不已。二人相持间,影子便毫无保留地映在窗纸上。
院外,谢云谏也闻见了这一声,匆匆出门的脚步突然一顿。
他闷头闷脑地循声看去。仅仅一院之隔的哥哥院中灯火通明,窗上映着他挺拔清瘦的影子,似是他立在窗边。
可若细看便能发现,那影子里还掩藏着另一重娇小玲珑的身影,当是女子。他看见她鬓发凌乱地靠在哥哥颈下,一截纤细臂影在窗纸上晃啊晃,有如春风里摇晃的柳丝,窈窕婀娜……
他们,他们是在窗子边……那个吗??
谢云谏愣住了。
脑中不知怎地想起那日北邙山下、他去找哥哥辞行时不经意瞧见的那一幕。身着青裙的少女,主动直起腰来攀住哥哥的脖颈求吻,像一朵青葱脆嫩的玉簪花。
娇小的一缕倩影,如今想来,却有些像茵茵。
半晌,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谢云谏黑了脸,拂落脑中残影匆匆踏出院门。
房中,谢明庭仍未放开识茵。
她眼中有恨,他亦不肯退让,方才温文如玉的伪装早已不见,额角都是凛绷的青筋。
天知道方才他有多想就这么抱着她让弟弟看见,让府中所有人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