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春茵——白鹭下时【完结】
时间:2023-08-18 14:34:01

  难道,是出了事吗?
  想到这里,他疾呼声一声比一声担忧,拍门声也一声比一声急促,仿佛随时都会闯进来,识茵害怕到了极点。
  那门也不过薄薄的一层,谢云谏更是身负武力之人,倘若他因为担心她而强闯进来,她就全完了!
  她开始死命地挣扎起来,想推谢明庭出去。反被他手臂牢牢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男人甚至淡笑着以唇轻碰了碰她耳朵:“茵茵,你再不出声应他,云谏可是会闯进来了哦。”
  “那就干脆让他瞧见我们在一起,告诉他,我才是你的郎君,好不好?”
  这真是个疯子!
  识茵羞愤地以肘撞开他,脑中飞速运转着,思考着应答之话。这时,屋外的谢云谏因等不到回应,急得额上冷汗直冒。
  把心一横,他退后些许,重重朝房门撞去——
  门扉吱吱呀呀作响,传入识茵耳中,不啻于五雷轰顶。连谢明庭亦是一愣。
  再顾不得那么许多,她慌忙应:“云谏,我在……”
  “我,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想是昨夜受了凉,想多睡会儿,你,你待会儿再来好吗?”
  茵茵受了凉?这可了得?门外的谢云谏一瞬急了:“你生病啦?要不要紧啊,把门开开,让郎君进来瞧瞧!”
  禅院的房门被他拍得震天动地,加之先前已被撞过一次,仿佛下一瞬就会倒地。识茵急得要哭:“没,没什么的,只是有些疲倦。你让我多睡会儿成吗?”
  只是疲倦?可是她昨夜不是很早就睡了么?
  房门从里面上了锁,更似无人伺候。谢云谏担忧的同时又不免觉得奇怪。
  她昨夜……也没让丫鬟们伺候?
  但对她的担心终究压下了那些疑虑,他道:“那好,我这就叫人去给你熬碗驱寒的汤药去!”
  语罢,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当真离去了。
  屋内,一直提心吊胆的识茵重重舒了口气,原本凛绷的身子放空落下。
  谢明庭微微倾身,尝试着想吻她,她却似游鱼一尾自他怀中溜走,旋即“啪”的一声清脆,他面上已多了明晃晃的五道指印。
  “无耻!”她恨恨地道。
  谢明庭神色微暗:“你一定要如此吗?”
  “是我要如此吗?”少女反唇相讥,“你看看你自己,从昨天到现在,做的是人事吗?!”
  把她骗到这佛寺来,又在漫殿神佛的注视下堂而皇之地占有她,再到现在留宿屋中生怕云谏发现不了……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只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看走了眼,为什么要去招惹他。
  可她昨夜明明很喜欢。谢明庭想。
  他并没对她用药,但她的那些反应,和从前中了药由着他替她解药时也没什么两样。
  知她吃软不吃硬,他面上到底蕴出几分虚假的温和,轻轻将外衫替她披上:“好了。”
  “昨夜是我不对,我也只是太生气了,我向你道歉,以后都不会这样做了。”
  “我来,原也是想告诉你,闻喜县主那个案子的受害人并不姓苏,应当并非你的母亲。这样的事情以后你可以直接来问我,而不是问他,我才是你的郎君,你让我去替你打听不好么?”
  看起来他还不知道她母亲具体的事。
  识茵心里微松一口气,唯摇摇头:“你应该道歉的不只是我。”
  “云谏是你的亲弟弟,他对你满心信任,提起你时满眼都是尊崇和孺慕,你有想过有朝一日事情暴露他会有多伤心吗?你不可以这样对他。”
  “你放过我吧,我不喜欢云谏了,你放我走,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既不喜欢你,也不会再选他。”
  她能感觉得到,谢明庭对她那近乎偏执的在意,也有部分是因她选了云谏。至于为什么,她还不是很明白。便存了一丝侥幸,或许,她若不选云谏了,他便能放过她。
  谢明庭正因那句“云谏是你的亲弟弟”而微微出神,听到这一句“我既不喜欢你”,心内又如刀扎。
  即使早已料到她从前都是骗他的,但她从来那么乖顺,便让他仍存了一丝自欺欺人,以为她仍是喜欢他的,只是因为骗婚事才恼了他。此刻既听她亲口道出不喜欢他,心下不免失落。
  所以,她从前对他所说的那些思慕,都是假的吗?
  他回过神,目光若春日清空般清淡笼下,语声温和又不容抗拒:“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样的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
  “但是,茵茵,你是我的,你不能离开我。这是我的底线。”
  识茵冷笑:“我是我自己的,不是你们任何人的。你所谓底线,与我有什么关系?”
  “也许吧。”他道,“但即使是你自己,也不可以把你从我身边夺走。要我放手,除非我死。”
  对牛弹琴。
  识茵心底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力。她摇摇头:“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谢明庭道:“我们饮过合卺的,你是我的妻子,我不该喜欢你么。”
  识茵下意识想反驳,然而转念一想,又何必去招惹一条疯狗呢,便咽下了没应。
  自二人撕破脸来,他的一系列行为也让她看出些端倪。大约他还是在意她的,即使只是出于占有欲。
  那么,只要她假意顺着他,想来还能安抚一二,不至于再发生昨夜那般荒唐的事。
  昨夜的事……
  想起昨夜,她还有些脸红。
  她从没有过那样的经历,她看着绣满莲花的帐顶时,莲花在旋转。
  她又看着经案上供奉的青釉佛像,佛以悲悯姿态微微俯视着,平等地俯瞰着众生,并不真心告诉她是接受是逃避。
  人世间的一切纲常规矩都在消散,所有的清醒被蚕食鲸吞,宛如置身深海的漩涡里,随时皆会跌落进万丈深渊。
  她没说话,谢明庭也没打扰她,拾起地上的衣裳一件件替她穿着。
  他不会爱人,更不知如何才算是对心爱之人好,只是忆起她从前总替他更衣,便也学着模仿。
  替她穿好衣裳后,她去了妆台边梳髻。谢明庭自袖中取出那支金镶红宝石鸾鸟金步摇,替她戴在了髻上。
  “这是我这几日给你做的钗子,你戴上。”
  他想起昨日云谏替她戴簪钗时她眼里诚挚的欢喜,心想,这理应是她喜欢的。如果这便是对她好、能得她喜欢,那他也愿意模仿弟弟。
  识茵朝镜中瞄了一眼。
  那支钗,以两股金丝编织而成,钗尾以金丝结成鸾鸟,坠有三排玉坠珠。
  做工不算精致,但对于他一个初学者而言,也当费了一番心思。
  她好像明白了他手上缠着的纱布是何缘故,眉眼间有一瞬的动容,但不过转瞬又敛下。
  “知道了。”她面无表情地应,“你走吧,记得给我备一碗避子汤。”
  从前两人在一起时,他一直有用药,但后来既分开他自然是没再用了。
  她从前就不欲怀上他的孩子,如今也是一样。
  谢明庭眉间微黯。
  他主动饮用与她要避子汤之间的差异他自然明白,虽说他不想要子嗣,但若她喜欢他,自然不会是这个态度。
  “嗯。”他没再辩解什么,顺从地自窗中翻出,如一只轻巧迅疾的鹤。
  昨夜银杏夜雨,院中弥漫着一股草木经雨的衰败。晨阳初照,打在尚算繁茂的银杏叶上,院中原本涌动的金辉却已黯淡褪色。
  谢云谏叫人熬煮了治疗风寒的汤药,又踱回院中。他不好再去打扰识茵,便去了隔壁兄长的房间,依旧房门紧闭。
  他心里直犯嘀咕,兄长也不在?便又去了母亲的房间。
  武威郡主住在正北的正院。虽没听见什么声音,然此刻被小儿子一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怒道:“不知道!”
  “兴许,又溜出去找他那个相好了的吧!”
  打着来给爹抄经的名号在寺里私|通,还真是那人的好儿子啊!
  兄长哪里就是那等荒唐的人了。
  谢云谏才欲辩解两句,身后响起侍女的通传声。他回过头,谢明庭衣冠楚楚,正携着一院的金秋光景进来问安。忙迎上去:“哥,你去哪里了,一大早就不见人。”
  “早起无事,在寺中转了转。”
  他面色如常,向武威郡主揖手行礼:“儿来给母亲请安。”
  还请什么安呢,不气死她就算好的。武威郡主恨恨地想。
  他自己不愿跟顾识茵生子,还要拦着他弟弟!
  这时髻上凤钗微微松动,她抬手去扶,露了重重锦绣下一截唯戴着红宝石珠串的手腕。谢云谏“咦”了声,问:“阿娘的那串佛骨手串呢?”
  “给茵茵了,你不曾见过吗。”武威郡主道。
  说起这个她就来气。她既给了顾识茵,却一次也没见她戴过。上次问起,便说是长辈所赐珍贵,唯恐折损,故而珍存。
  什么珍存,依她看,就是目无尊长,不把她放在眼里!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便真敢一次都不来。
  武威郡主心间不忿,面上却关怀地问:“麟儿,怎么不见茵茵?”
  谢云谏面现难色,新妇晨昏定省是天经地义的事,在一些大户人家,小辈甚至须得早晚请安,风雨无阻。虽说往日里母亲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但她既问起,他们终究是理亏的。
  他回来的日子并不算长,但也能感觉得到,妻子与母亲之间似乎并不亲睦,也根本不是在江南时谢徐他们所说的“贵主对少夫人关怀甚切”。
  他道:“方才儿去看过她了,她感染了风寒身体不大舒服,我就让她晚点儿起来拜见母亲。”
  他让?他进去房门了吗?
  他知道顾识茵背着他和他的兄长都干了些什么吗?尽向着她!
  武威郡主火冒三丈,才想敲打他两句,屋外忽传来阵细碎的脚步声,是顾识茵到了。
  “儿来给母亲请安。”
  兄弟俩都不约而同看向她。自她进来始,谢明庭第一眼便瞧见了那支凤钗,如一支翩然欲飞的鸾,栖息在乌云绿鬓之上。
  他眼中微舒。
  茵茵还是戴了。
  尽管她口口声声并不喜欢他、不在意他,但她到底收下了他的心意。
  身在兄弟二人专注的目光之下,识茵宛如衣衫剥落,她微红了脸向武威郡主问安:“母亲,儿起晚了,不曾及时来向您请安,还望母亲原谅。”
  武威郡主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谢云谏已担忧地扶住她:“那可不行。受凉了可怎么办?你还是赶紧回去休息……”
  真是个狐狸精!
  武威郡主一肚子的不喜。
  这顾氏女,虽是个美人也没美到天仙的模样,她好好的两个儿子,怎么就非她不可了?
  她面上堆出和蔼的笑,俨然一位疼爱儿媳的好婆母:“行了,身子要紧,你先回去休息吧。下午若是还不舒坦,也不必再去佛堂里抄经。”
  “咱们只是来此小住几日,不是在家,不必日日晨昏定省。也省得这小子在背后骂我是恶婆婆苛待新妇!”
  “儿知晓了。谢母亲体谅。”识茵婉顺地低头行礼。
  背心仍旧黏着道视线,炽热专注,知道那个人还看着自己,识茵浑身也不自在起来。
  谢云谏嘿嘿傻笑,嘴甜地恭维起母亲:“我娘怎会是恶婆婆呢,天下可没有比我娘还疼儿子儿媳的了。”
  “行了。”武威郡主瞪他一眼,嗔怪说道,“你也不必和我说这些虚假的好听话!我只有一句,这是在寺庙,咱们更是为了给你父亲抄写往生经,心不诚则不灵,夜里不许胡闹,听到没有?”
  谢云谏忙叫屈:“我哪有啊,我都不和茵茵睡一个房间,我倒是想胡闹呢……”
  这话并非说给他听,武威郡主不欲和幼子多言:“心里知道就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谢明庭于是率先行礼告退,谢云谏与识茵随后。当他走至门边时,回头看了一眼。云谏正亲密地扶着那本属于他的小娘子,有说有笑地出门。
  识茵亦微微仰着脸含着笑意望他,当真是夫妇恩爱、琴瑟和鸣。
  那似乎是与他骤然割裂开的一个世界,让他想起幼时寄居建康的时候,上元佳节,闹市观灯。叔父一家走在前面,说说笑笑,亲密和睦。唯剩他一个人立在人潮里,看众生熙攘万家团圆。
  现在想来,人世间一切团圆的字眼,譬如父慈子孝,譬如兄友弟恭,都与他无关。直至七岁时弟弟从洛阳南来、牵住了他的手,从此他再不是一个人。不管去哪里,再不会被落下。
  在云谏眼里,他们是双生兄弟,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什么都可以共享。
  但现在,也终于有了不可共享的人,不可共享的事……
  两个人都没有看见他。谢明庭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唯似被刀剜去一块,鲜血淋漓地疼。他眉宇微微一动,转身离开。
  *
  回到房间后,识茵叫了水,洗去残留的云魂雨魄,才觉身心通泰了些。
  案上的紫檀嵌玉方盘上已摆放了两碗熬好的汤药,一碗避子,一碗驱寒,她想也没想地端过那碗,仰头一饮而尽。
  谢云谏这时溜了进来,疑惑地问:“怎么有两碗药啊。”
  她随意撒了个谎:“那是我之前抓的调理身子的药,刚好叫她们熬了一碗。”
  谢云谏没多想,将蜜饯递给她,视线不经意掠过她发顶,“咦,你头上这支金钗哪里来的,从前倒是没见你戴过。”
  她身上另换了一身淡粉色绣折枝花襦裙,轻薄的披帛若云雾一般,风吹衣袂飘摇举。然为着与衣裳作配,头上的首饰就素净了许多,唯剩了那支金镶红宝石鸾鸟金步摇,点缀在绿鬓之间,光映玉颜,璀璨夺目。
  她戴这支钗本就是为了安抚住谢明庭,并非她真的多么喜欢他送的礼物。又是在云谏面前,识茵不免有几分心虚。道:“你没回来时我在北市买的,好看吗?”
  谢云谏绞尽脑汁想着夸赞的话,最终却扑哧笑出声来:“北市哪家店铺这么缺德,连我们将军夫人也敢骗啊。”
  “你看啊,这步摇选材虽还不错,但做工粗劣,宝石镶嵌得也不牢固,像是学徒做的,还是初学的那种,我甚至怀疑……”
  他说着,将步摇取下,握于掌心稍稍用力地一握,“……我一只手,就能将它折断。”
  他话音才落,“咔”的一声清脆,钗身与钗尾应声分离。银杏铺陈的庭下,才刚刚走至门边的谢明庭忽然身形一顿。
  识茵如受惊吓,不自禁站起身来,宛如做错事的孩子般瑟缩看向他,看也不敢看那支断钗一眼。
  谢明庭却没有看她。
  他一双眼仍黑黢黢地落在弟弟握着断钗的手上,视线近乎凝滞,谢云谏不明所以,一把丢开步摇唤他:“哥,你怎么过来了!”
  砰砰两声轻微清脆,是断掉的钗身钗尾调在了木制的地板上。步摇上镶嵌的红宝石被迫脱落,在地板上咕噜咕噜滚着,一阵窸窣之声。他视线慢慢收回来,嗓音尚且平静:“寺里的僧弥已将经书送到,你还在这里磨磨蹭蹭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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