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庭的财力物力总归是有限的,试想一下,如果你不是生在官宦之家,你会有机会识文断字吗?如果你有哥哥和弟弟,那你们家会更倾向于培养谁?培养你?你将来能做官扶持整个家族吗?所以就算你的父母再开明,他们也只会允你读书习字,不会像你舅舅家倾其全力供你表哥读书。而换作其他普通老百姓,他们连养活自己都是困难的,更别说是让女子去读书。”
“家如此,整个国也就如此。一个国家的资源总和是有限的,而占据话语权和资源的是男人,那么,他们自然而然就会打压女子,驯化女子,强调男尊女卑。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要想改变这一点,还是得先让百姓富足,然后才能改变更多。所以这次在郡中分土地时,我是按人头分的。出嫁的妇人,可以分得丈夫等同数额的一半,未出嫁的,则分得兄弟的一半,和离改嫁,归于她们个人,不再划归族中;死亡的,则收归公有。自然——我是为了让妇人也参与生产。”
“不过她们有了田地,有了赖以生存的资本,你今天的那些担忧才能慢慢改变。总之,慢慢来吧。”
识茵被他这番长篇大论说得微微震住,久久也未能回过神。
这是她全然不曾想到的事,怔神的同时,又为他能一眼看到问题的症结所在而心惊而敬佩。她甚至忍不住想,谢明庭,这个人,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看似冷血无情,却总能体恤百姓,说他们的许多罪过不过是因为没能吃饱饭才产生的,归根究底是朝廷与官吏的失职。
但同样的,他看似心怀黎庶,却在她夸赞他时,轻描淡写地说起他们不过是帝国的赋税和劳役,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富国。
这,就是他的道吗?
谢明庭忽又睨她一眼,似笑非笑:“不过话又说回来,一夜夫妻百日恩,茵茵,你也会这么想吗?”
识茵一噎,继而恨恨地瞪他:“你还是说正事时显得更讨喜些。”
心里却是砰砰的,仍是为了方才他那番话而心惊——尽管不愿承认,尽管他的那些话其实她自己也不是想得很明白,但她总觉得,这样的谢明庭,的确比往日的那个他讨喜得多。
作者有话说:
茵茵:你真是个好人(星星眼)
谢庭庭:我只是为了解放生产力
谢云谏:怎么办,他俩的对话我好像插不进去QAQ
注:殴妻之祖父母、父母,杀妻之外祖父母、叔伯父母、兄弟、姑、姊妹XXXXX出自《唐律疏议》,本文的《魏律》都是套的《唐律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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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件事想和大家解释一下:
1关于更新时间越来越晚:这个真的是不好意思,我最近一周被连着举报,每天准备写更新的时候都会收到新的锁章通知,昨天甚至收到编辑提醒,说我被人举报到领导那儿了,说我文章导向有问题,要我改文。我实在有点崩溃和心力交瘁,所以更新时间是在一两点或者第二天,我的身体也快熬不住了。希望大家务必不要熬夜不睡觉等更新,我努力调好更新时间,不辜负大家,不管再艰难都会写完。
2.男女主:我想塑造双向奔赴和共同成长的男女主,而且他们之间矛盾太多了,得茵茵爱上谢狗,才能愿意为他直面封建礼教,这点不解决是没有办法和好的。所以,我想让他们先产生精神上的共鸣,才能彻底和好。
50个100点红包,希望大家多留言,多给我的书提意见,跪谢大家了。(正常留言即可,不必刻意说好听的话。)
第75章
◎“和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 谢明庭腿伤复发,识茵挽住他一侧胳膊,扶着他慢慢往回走。
原本若只是咬伤还不至于此, 但当夜他被罚在院中跪了一晚上, 伤口裂开。今日既出来走了这么一遭, 又开始作痛,走起路也一瘸一拐的。识茵只好扶着他。
途中却遇见周玄英,他正带着他那帮这几日也不知道住在哪儿的属下,提着一挪紫檀木匣,喜笑颜开地往家中走。
“楚国公这是做什么?”识茵不解地问。
谢明庭看了一晌, 讳莫如深地笑了:“等着看吧,回去后又有好戏看了。”
这时周玄英也已瞧见了他们,见识茵正挽着他并肩立在伞下, 宛如玉兰依芳树,俨然一对璧人。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可谢明庭这张, 就是比云谏来得与顾氏女和谐。
目光相撞,他亦笑了一声,谢明庭立刻冷淡地移开视线。
他也不在乎, 同识茵颔首示意, 转身往回走。心中则想,看来他的计划还是管用的, 那顾氏女果然还是喜欢谢明庭些,云谏, 怕是要输了。
等回到宅中时, 识茵才明了周玄英带回去的那些木匣是做什么的。原是一挪食盒, 里面盛着一碟碟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俱是他从新安郡最大的酒楼咸福轩带回的,犹然冒着热气。
他将匣中原盛着的菜肴一一取了出来,摆放于食案上,又人模狗样地作揖:
“小婿不才,置办下这桌酒席赔罪,还望岳父、岳母大人恕罪。”
太上皇夫妇的反应却很奇怪。秦衍惊道:“这是你今天买的?”
下一瞬,龙颜大怒:“我们才几个人,你就买这么多?你是存心浪费吗?你知不知道姑苏现在正在发洪水?知不知道普天之下有多少百姓连饭都吃不饱?你身为皇夫,国之小君,怎么还有心思铺张浪费?”
“去,把这些饭菜都给朕退了!真是看见你都烦!成天就办不好一件事!”
周玄英被训得有些懵,忙道:“小婿只是依家人之礼,想向岳父岳母赔不是……”
岑樱忙上来打圆场:“今晨的急报,姑苏海潮大涨,决堤了,淹了好几个村镇,连州府都淹了,你阿舅才吃不下饭的。”
——秦衍虽然退位,但仍旧替女儿盯着江东这半壁江山。各个州郡的情况,都由他麾下的苍龙府一一传来。
又训丈夫:“你对玄英吼那么大声做什么?这又不是在尚书台,他能知道这些?他也是好心,今天一早就出去给你置办酒席了,想孝顺你的心有什么错。”
秦衍依旧脸色铁青,周玄英被训得懵懵的,不知要如何辩解。在旁边围观了全场的谢云谏与识茵亦是大气也不敢出,唯谢明庭道:“姑苏堤坝牢固,平江府地势高峻,即便涨潮,也不至于淹没州府。眼下也不到海潮大涨之机,恐是人祸。”
周玄英眼睛一亮:“我这就上书,让小鱼派御史过去。”
于是众人都没了用饭的心思,谢云谏原本还有些醋哥哥和识茵亲密相挽着回来,在这肃穆的氛围之前,那点不合时宜的不悦也就收了回去。
谢明庭依旧忧虑重重。
太上皇担心姑苏的洪灾,其实他也有些担心郡里的情况。已经是七月上旬了,马上就是八月秋汛,义兴毗邻太湖,若是届时大雨涨水,淹没了沿岸的良田可怎么办?
虽说他临走之前已经吩咐属官加固堤坝,但他人不在郡中,总担心郡中会出乱子。更担心那些士族会再起叛乱,报复他不要紧,却会殃及百姓。而他今年所做的一切努力,也都将白费。
只是茵茵,又怎会愿意和他回去呢?
但变故总是来的很快。
夜里小院有人敲门,递进来一封信,次日清晨,用早饭的时候,气氛远比昨日沉凝。
太上皇是一贯的静默寡言,但这一次,就连一向爱笑的太上皇后也变得忧心忡忡,眼睛微微红肿,似是哭过了。
“我们得去江西了。”秦衍开门见山地说道,“有急事,今天就走。”
原来岑樱的养父长平侯谢云怿隐居在江西上饶,他们原本就打算去江西看望,因新安郡风景优美,又遇上识茵,才暂住了小半年,打算在中秋之时赶过去。但昨夜书至,却言长平侯病危,不得不提前离开。
太上皇后身世复杂,襁褓之间即遭不幸,将其养大的正是出身陈郡谢氏旁支的长平侯谢云怿,这也是她让谢明庭兄弟唤她姑姑的原因。自得了消息来,昨夜哭了一晚上。但不想几个小辈担心,便没说明原因。
周玄英带谢氏兄弟过来原就是负荆请罪,三人也将返回义兴。如此一来,识茵的去留就成了个问题。
秦衍于是问:“阿茵呢,有什么打算?”
“你若是想留在新安,房子就留给你。”
这话一出,谢氏兄弟二人的目光就齐刷刷落在她身上。识茵脸色涨红:“我……”
“我想去荥阳。”
秦衍却叹了口气:“你是想去找闻喜是吗?”
闻喜是宗室女,杀害她母亲的那桩案子是他亲自下旨判的,自然清楚。
从他知道这孤女的身世起,便一直等着她来问。
“你母亲……谢知冉,的确是她杀的,剖腹取子,不久就死去了。朕将闻喜废为了庶人,就是如此。”
即虽一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但识茵仍是心存了一丝希望,此刻被太上皇明明白白地说来,便如被凭空泼了一抔冷水,彻底心如死灰。
但更令她绝望的却不是这个,而是那句“剖腹取子”,那岂不是说明……那些流言…… 那些流言都是真的……
阿娘她,当真就是伯母和堂妹她们说的那样……
她神情如怔,原本清灵如山水的眸一瞬落下眼泪来,颗颗清滢分明,有如露珠。
分明尚且隔了一段距离,却似落在谢明庭心上,烫得他心尖亦是微微一颤。
他轻蹙眉,犹豫一瞬后轻将人拥入怀中,当着众人的面儿细语轻声地安慰。
大约人在伤心的时候总是格外宽容和脆弱,识茵并没有推开他,一只柔若无骨的纤手用力地攥着他胸前衣襟,脸儿贴在他脖颈下,闭眸无声泪流。
她在依赖他。
感知到这一点后,谢明庭心跳都微微加快。
尽管她口口声声不愿原谅他,尽管她口口声声不愿认他是丈夫,可是这些不经意之间的情感流露,还是说明她是在意他的。
越想心头跳得越快,在弟弟想杀人的目光里,他不动声色地将她抱得更紧。
而既有他在,岑樱他们作为外人也不好劝解。谢云谏愈发气窒,但见识茵如此伤心,不知该生气还是该担心她。
最终是谢明庭先开了口:“这样吧。”
“如果茵茵愿意,就和我们回义兴去。我可以照顾好她的。”
谢云谏不甘示弱:“还有我。我也会照顾茵茵!”
谢明庭没理会,只问识茵:“茵茵,你愿意吗?”
识茵还沉浸在确认失母的悲伤之中,闻言也没有反应过来,泪珠扑簌而下,哽咽不能语。
谢明庭又温声道:“老实说,让你一个人留在新安,我们都不放心。你要想当讼师,我们回义兴也可以。郡守夫人亲自为当地妇女做主,不是也很好吗?”
“或者你想去京城投奔你表兄,也可以。你大概还不知道,你表兄今年考中进士了,现也在太学为官,将你舅舅一家都接到了京城,眼下正张罗着为他娶亲的事。你若是愿意,我们不会再逼迫你。”
她被泪水打湿的眼珠轻轻一动,终于回过神来:“我表兄……竟要娶妻了吗?”那她又岂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打扰他们?
“嗯。前几日的书信。”谢明庭道。
表兄既要娶亲,那她是不好过去叨扰了。可若是回义兴……她愣愣抬眸,看着眼前清风霁月般的郎君,这个人,他……她还可以相信吗?
他会不会又把她骗回去,然后关起来?
可……仔细想想,似乎是从到了义兴之后,他好似真的有为她在一点点改变,再不曾行过逼迫之事,她是不是还可以再信他一次……
识茵心内都如流水曲折,百转千回。又有些气恼,为什么自己也这般不中用,面对他时如此心软。这时谢云谏也可怜巴巴地央求:“茵茵,你就和我们回去吧。”
“你一个人在新安,我们真的放心不下的……你不是说只要我们不吵架、同心协力治理好义兴,你就会回来看我们吗?那现在就回去检验我们成果好不好?”
兄弟俩都乞求地看着她,当着两位长辈的面,识茵越发羞得双颊晕红,星眼如波。
“好。”她有些羞涩地应。
事情就此敲定了下来,当日下午,几个小辈送了太上皇夫妇乘船东去。
二人并没说突然离开的原因,分别之时,太上皇对女婿仍是一贯的没有好脸色:“回去吧。”
“小鱼派你来江南自有正事要做,你在我们这儿已经耽误够多了,回去之后,就好好辅佐明庭,别再像从前一样胡闹了。”
分明他才是皇夫,国之小君,哪有让他去辅佐臣子的。周玄英只敢在心间埋怨,面上则是严肃地应下了:“岳父大人教训得是,小婿知晓!”
于是弃岸登船,正式分别。船只渐渐驶离渡口,岸上小辈们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岑樱挽着丈夫的手臂回船舱,问:“你前回不是说,阿茵她阿娘的死和武威有关吗?怎么也不告诉她?”
秦衍反问:“不是你说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么?我们又为何要插手那般多?”
“可这不一样啊。”岑樱道,“这是父母之仇哎,你现在不说,后面只会闹出更大的矛盾吧?”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想起当年因他隐瞒父母之仇险些令她流产、连小鱼也不能出生的事来,俱是面色微黯。秦衍道:“是和武威有关,闻喜只是个替罪羊,事情,是武威指使着做的。但我不说,是想回头去信给谢明庭,让他自己坦诚。”
实则依他之见,阿茵对那姓谢的小子也并非没有感情。这是女子历来被驯化得心软、重情之故,即使遭受了来自男人的伤害,也会惦念旧情,心生谅解。
不过谢明庭看起来并不知道这些恩怨,这时候就拆散他们,似乎对他也不公平。不过,真正喜欢一个人还是应当做到坦诚才是,所以,选择权就交给他自己好了。
*
秦衍夫妇离开的次日,谢明庭也不得不返程了。
他会来新安郡,完全是被周玄英裹挟过来的,此时距离离开郡中已经七八日,时近中元,离八月秋汛越近他便越担心郡中情形,是以同周玄英商量了后便启程了。
他们走得匆忙,但“诉讼娘子要走”这个消息还是被谢明庭有意无意地传了出去。于是次日,识茵刚出院门时,院外的小巷即被前来相送的妇人挤满了。
钗光鬓影,香风撩撩。
“秦娘子,听说您要走,真是不好意思,没来得及准备,之前多亏了您我等才能重获新生,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您收下。”
“秦娘子,新婚快乐啊。”
“秦娘子……”
巷子里俱是她从前帮忙打过官司;的女子,她们大多自己婚姻不幸,这时因听说她未婚夫来接她回去完婚,便特意过来相送,既是表达感谢,也是祝福她婚姻美满。
只见她们把一只只系着红绸的盛礼物的小篮都塞上车来,巧笑倩兮,嘴里说着祝福她新婚的话。识茵既惊讶又尴尬,又不好拒绝,手忙脚乱地推辞着,直至谢明庭从院中走出来,淡笑着谢过妇人们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