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地不仅是禁地,还是他们为同族选定的坟墓。
“秽气进入妖域的时间很早,百年之前的映州之事和这应该也有关系。”金色眼眸沉静,江晦颔首,语气中有硬硬担忧,“魔族现在在各地布局,不仅是人族地域,妖域亦是处处漏洞。”
“映月合会将至,那时......还不知有什么大动静。”
许是善兽血脉缘故,江晦现在谈及这些,言语间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之前虽也组建队伍互通情报,但是江晦的真正目的和“为天下大义”可差出千里。衣落落也曾暗中吐槽“不愧是曾经毁灭天下的魔头的想法”,可现在听到江晦的话,脑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那句“陨落于红日低垂之时”。
“你打算去妖族禁地看一看吗?”衣落落把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到后面,清了清嗓子。
可身边的妖族神色微妙,没有立刻回答她。
衣落落疑惑抬头,终于听到他犹犹豫豫的声音:“落落姑娘,这个事......可能也不是我说的算。”
她一下子明白了。
禁地的位置正好在明日行走的路程范围之中,可是按照现在的变换规律,明日占据血脉主导地位的可就不是妖族了。
谁知道明日江晦醒来之后又会是什么样子。
衣落落想到魔族江晦之前的行为,一边叹了口气,一边抬手给自己扇了扇风。
黑夜降临后就是血脉拉扯的时候,就算江晦现在想去,他们也不能去。若是走到半路两个血脉突然干起来,进入禁地之后死的就是他们自己。
那地方的气息阴暗又恐怖,就算实力足够,也要谨慎再谨慎。况且衣落落总觉得,现在去或者不去没什么区别。
藏在脑海深处的直觉为她描绘出模糊的画面——巨大的诛神从天而降,一把劈开深林中的暗地。
桑云本想让衣落落和江晦住自己的房间,那里只有一张床。但由于两人都极力强调他们不是伴侣,便给他们挑了另一间。
村落太久没人居住,只有这两个房间还算干净。这间屋子空间也不大,但好歹有两个分开的床。桑云找来被褥堆在两张床上,尾巴尖卷起,好奇地看了眼身边的哥哥姐姐。
仙女姐姐目不斜视地看着窗外的月亮,但手指在身后揪来揪去,好看的衣服上多了好多褶皱。江晦哥哥站在床边,神色无异,但她总觉得他脖子的颜色有些不对,像是小时候山林里长着的一种粉色蘑菇。
她放好东西后就离开这怪怪的房间,抱着自己的尾巴欣赏起来。
不管那么多了,尾巴最重要!
*
衣落落本不想睡,但不知道是不是和金色能量有关,她躺上床后就觉得很是疲惫,不知不觉就在月光之中沉沉睡去。
但她心中想着事,一直提醒自己明日需要早起。
暗示是有效的,晨光熹微中她便睁开眼。时间还很早,想来也——
心中的想法因一个转头顿时消失。拥有一头墨蓝长发的魔族正趴在她的床边,巧笑盈盈地望着她。
衣落落面色一变,立刻坐起身。
今日的魔族,比往常时候来得更早一些。
“醒这么早,昨晚没睡好?”江晦随意把发间的小辫子捋到后面,头顶的角亮着幽幽的光,“是因为没和我一起睡吗,落落。”
好骚。
为什么一变成魔族说话就那么骚!
衣落落不明白魔族江晦为何如此钟意深耕言语功夫,毕竟那天晚上他的反应已经暴露他没有表现得那般浪荡。
“是担心在睡梦中直接被你掐死。”衣落落翻身下床,没好气道,“醒了就出去。”
桑云向来起得早,她正抱着松果走着,就看见衣落落和江晦一前一后也出了门。
“姐姐早上好,哥哥——”
桑云招呼打到一半就吞了回去。昨天那个狐族大哥哥怎么也变异了?她往后缩了缩,被那抹墨蓝色的身影吓到。
虽然脸和昨天一样,但是周身的气息让她不自觉地感到害怕。于是桑云小心跑到衣落落旁边,揪着她的袖子离江晦远了一些。
“姐姐,他、他是昨天的江晦哥哥吗?”桑云仰着头,怯生生问道。
“......算是。”衣落落看着眼前的魔族抿了抿唇,挤出来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江晦虽然已是魔族,但是特意敛了魔族气息,桑云只是感觉危险,但并没有太过惊慌。听到回答后桑云心安了些,却听到从一身白变成一身抹黑的某只魔开了口。
“小鬼,想好了吗?”
小鬼?桑云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耳朵,这是在叫她吗?
刚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她重新扯住衣落落的衣袖,仰头看着她。
衣落落觉得桑云的眼睛里写满了“姐姐你确定吗”。
衣落落无奈望着江晦,想要提醒他注意点,却见他手掌翻转,飞快地甩了一个东西过来。尖利的匕首插进桑云脚前的地面,幽幽寒光直接吓得桑云僵在原地。
“我数十个数,留在这里或者和我们走,你自己选。”
“十、九——”
“你干什么?”淡淡的声音强势地打断他的倒数。衣落落不知何时已经瞬移过来,一把拍下他的手。
“我们没有时间在这里浪费。”倒数暂时停住,但凌厉地目光还是在无生催促。
“那你不能好好说话?”衣落落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扔匕首做什么?”
“自然是送给她。”江晦反握住衣落落的手,在手背上散漫摩挲。
衣落落往外扯了扯,没扯动。
她都不用看光幕,就知道自己能用的能量值估计又所剩无几。
“既赐予她金玉,更要给她利刃。”疏冷的声音接着又响起,让衣落落怔住。
一个没有被黑气感染的弱小妖族不论出现在哪里,都会受到关注,而且那些关注中大多充满恶意。如果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那她只会死得更惨。
“那匕首是个好东西,就这么给那小鬼我还有些心疼。”江晦轻嗤一声,讽刺道,“他还是真是喜欢自找麻烦。”
衣落落:“......”
这语气好像那个“他”不是你一样。
“这么不怕麻烦,关爱他人,怎么不把自己杀了‘关爱关爱’我?”
衣落落:“......”
这话中的嫌恶幽怨直冲脑顶,衣落落赶忙把话拉回来:“那你不能好好说话。非要一把剑扔过去?桑云还小呢!”
“她小什么小!”江晦声音骤然拔高,“她比我年纪都大!”
衣落落:“???”
她看看江晦,又转头看看依旧身体僵直的桑云。
桑云只觉得仙女姐姐的目光就是沙漠中的甘霖,发晕的脑子终于缓过来了一些。她拔出脚下的匕首,终于鼓起勇气道:“我、我跟你们走。”
面前两个人的手依旧紧紧握在一起,桑云心想,他们昨天一定在骗人——他们就是伴侣。江晦哥哥现在虽然吓人,但既然是伴侣,有仙女姐姐在,她应该没什么危险?
“行。”
江晦的回答和动作出乎意料的快。听到桑云回复后,手指光芒涌动,他一下子把桑云拎起来,松鼠妖转瞬不见。
“她去哪了!”衣落落吓了一跳。
江晦拉着她往前走,散漫回答:“扔到小空间里面锻炼了。”
“我们又不能带着个拖油瓶一起走,不如把她放进去好好历练历练。本事足够了,也就自己出来了。”
他说完这句,又扯着衣落落往怀里拢了拢。他微垂下头,嘴唇虚靠着衣落落耳廓:“况且有她在,也耽误我们两个......相处。”
酥麻的感觉从耳朵迅速冲到身体每个角落。衣落落挣扎无果,攥紧拳头在魔族胸前重重捶了捶。
胸腔震动,江晦愉悦的笑声肆意响起。无法捕捉到的透明水流悄无声息蔓延,两人的身影也遽然离开空荡荡的村落。
衣落落感知着他们前行的方向,就知道昨日的江晦说对了。
决定权并不在他。
他们不会前去禁区,而是继续向盆地中央前去。
第96章 我们一起下地狱
铺着鎏金玉砖的大殿之上, 裹挟浓郁的龙涎香的白雾从香炉的洞口处袅袅升起,充盈至整座大殿。人皇沈寂斜倚着金色的龙椅,就着茶水将嘴里最后一点丹药服下。
许是丹药苦涩, 沈寂双眉浅淡皱了皱。温润的声音响起,高台俊朗的年轻帝王终于开口道:“国师,这药......还需要服用多久?”
姬婼依旧一袭红衣立于台下, 染着鲜红蔻丹的手轻轻敲着木盒:“淬灵体炼长生不是一日之功,不过陛下放心,不会再用太久。”
“国师曾许诺此丹药可打造仙体保皇室万代长青,若迟迟不给朕准确时限,朕倒有些不安心了。”
“陛下恕罪。”姬婼闻言垂头, 俯身道, “在下保证, 映月合会之后, 陛下便可灵体初成。”
映月合会是人族修士和妖族公开切磋的盛会,并无寻常人族一席之地。但修士毕竟只是人族少数,因而皇室每年都会派些人一同前往, 彰显人族团结之心。
只是寻常人族毕竟身无灵力, 明里暗里的鄙夷视线惹得他们愈发排斥前往。借故离开成为最常见的事情,皇室的分量也就也来越轻。
“在下这里还有一批新炼制的丹药,见效更快,但会有些额外的负担。”姬婼并未抬头, 手掌间幽蓝色的灵光闪过, 又一木盒登时出现, “陛下可让根骨良好、身体素质较强的人服用此丹, 皆是......登上映月合会斗法台上的就不只是那些自诩清高的修士。”
“国师,你知道这不够。”
“当然。”姬婼浅笑, 眼瞳闪过一抹耀眼的湛蓝,“最后能够与天同寿的人族,只会是皇室。”
*
离开香气奢华糜烂的宫殿后,姬婼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心脏的尖锐刺痛如浪潮一阵阵袭来,幽蓝色的眸子抬起直直望向国师府的方向。
墨色的深海中头一次掀起这样大的风浪。
鬼魅般的身影瞬间消失,若有若无的桃花香飘起,殿外已空无一人。
国师府比往常时候还要更冷清些,姬婼踏入府中,果不其然看到晕倒在地上的侍从。看不见的丝线将他们缠绕起来,像茧一样。
和她身上如出一辙的桃花香从卧房的方向弥漫而来,姬婼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朝那边掠去。
尘封的往事需要再见天光,埋进暗沼中的腐肉残骸亦不能越沉越深。
姬婼向来喜欢柔软的地毯和纱幔,绛色的软纱被风吹得飘出门和窗外,像是传说中深海鲛人织出的蛟绫。熟悉得嵌入骨髓的气息缠在软纱中,不经意间触上她的侧脸。
姬婼整理翻涌的心绪,赤足踩上软毯:“等了这么久,你终于来了。”冷媚的声音打破屋中静谧,也冲淡了那抹桃花香。
雪衣玉冠的青年坐在床榻中央,手里拿着个像是刚刚被折下的桃花枝。蓝色的傀儡线悬浮在他身侧,像是夜晚群星的铭迹。
疏朗声音响起,让姬婼不受控制地怔然,恍若隔世:“你果然做到了......魔域中唯一的女魔君。”
“只是没想到,桃花坞中的桃花树,竟然还被你留着。”
“怎么,千里迢迢找过来,是为了同我叙旧?”姬婼讽刺一笑,没有接公冶荪的话,懒懒倚在一旁的美人椅上。
“姬婼魔君说得对,我们现在......哪还有旧可叙。”公冶荪神色淡淡,手里的桃花枝咔的一声被缠绕的傀儡丝折断,“我只是想不清楚,当时你亲手毁掉一切,为何又突然把解药亲手奉上。”
疏离暗讽的称呼让她摩挲手镯的动作顿了顿,姬婼眼睫低敛,无谓道:“没有什么为什么。”
“圣尊应当最清楚,我做事从来随心。”
“随心到想让整个穿云大陆覆灭。”公冶荪手指轻颤,那些环绕在身边的傀儡丝便回到灵台里,只余下淡淡的蓝色光晕,“你的傀儡术进步了许多。”
“既没了师尊,我自然是要更加努力才是。”花瓣盘旋落在地毯上,被雪白赤足重重踩下。姬婼拢了拢衣襟,终于望向对面那双深不见底的暗瞳,“是不是啊,我曾经最亲爱的......师尊。”
这声婉转却暗藏杀机的“师尊”并没有让公冶荪阒然神色有半点变化,他安安静静地对上姬婼的眼,不进攻,却也不退让。
直到尖锐指甲潜入手心,眼瞳中的惊涛骇浪终于压制不住,心脏刺痛终于无法被轻描淡写的神色掩盖。
靠在美人椅上的身躯猛然一颤,而后终于不受控制地重重摔在椅背上。姬婼艰难抬手,擦掉唇角溢出的血。
这是她身上许久未曾出现的狼狈。
“你亲手炼制的解药果然好用。”许是那抹红色太过刺眼,公冶荪冷淡的眉眼融化几分,双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剩余的所有光晕终于彻底消散,雪山之巅的冷寂也终于把残余的桃花香除尽。
“所以你得了解药,就打算过来杀我么?”姬婼感知到心脏的刺痛终于消失,手臂撑着椅面直起身嗤笑,“我既然能把解药给你,也自然能第二次把你毁掉。”
“神识网络被禁锢撕裂的感觉如何?”姬婼披散头发,脸上是极罕有的癫狂,“甚至这个法子,还是你亲手教给我的。”
公冶荪看着姬婼现在的样子,轻轻叹出一口气。他终于起身,一步一步朝姬婼走进,每迈一步周身的温度就更冷一分。
傀儡丝已经悄无声息地攀上姬婼的身体,将她禁锢在原地,动都不能动。公冶荪停在她面前,轻握住她下颌,帮她拭去眼角的湿润。
“我不杀你。”他低声道,“你不必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