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已经走远了。她的身体本就落下毛病,挣脱不开武功不逊色于红青的碧罗。
最后,泛着光的眼一点点暗下去,仿佛阴沉沉的天好不容易破开一丝裂缝,透出一缕阳光,一阵大风刮过,吹散了云,吹散了一切。
她的面前,那颗阻挠的巨石又滚了回来,前不得半步。
良久。
碧罗将手放下,瞧见钟离笙眼中死灰的落寞,心下一疼,皱眉,张嘴,想到什么又将本欲出口的话收了回去。
“姑娘。”碧罗收回了情绪,冷淡开口,“夫人希望您不要再调查当年之事。将军他......”
“不冤枉。”
泪水在此刻决堤,一股怒火冲上她的心头,眼角。
她气得发笑,双手都在颤抖,对右手因情绪激动犯病传来的刺痛恍若未觉。
“人人都说我父亲不冤枉,不冤枉。你们都是上天安排在人间得清官吗?!你们有亲眼看见吗?亲耳听见吗?!我父亲不冤,那他不冤在何处你们谁来告诉我!”
“你吗?”她逼近碧罗,怒视着她,逼问道:“是不是你来告诉我?!”
“我......”碧罗不自觉被逼朝后退了一步。
看碧罗有如噎住的模样,她笑了,抬头深深地望了一眼如墨漆黑,乌云遮月,没有一颗星星的天空,语气中充满疲惫:“自小她便对我不理不睬,我原以为她是不喜我是个女儿,所以我自小便憎恨自己为何不是个男孩。”
“直到那日,父亲披上麻布,我未见她落泪,甚至在她脸上一点难过的神色都看不到,我在她脸上看到的只有解脱。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她不是不喜我是个女儿,而是不喜我这个束着她半辈子、捆着她与我父亲之间夫妻关系的累赘。”
她抹了脸上的眼,自嘲地笑了一声,平静回望碧罗:“可哪怕如是此,她派你来阻我,阻我钟家沉冤昭雪。我也......还是没办法怪她。”
她渴望母亲爱她,哪怕只是一点点。
“姑娘......”碧罗不忍,抬步上前。
“滚——”
“姑娘!”
“再不滚,你若不杀我,我便杀你。”
第44章 狩猎会
碧罗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息了一声离开了。
她走后,钟离笙有些脱力地向后倒,靠在墙上。深宫的风沿着狭长错落的宫道吹过,潮而又闷。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从拾力气扶着墙站正,垂着头,朝来时的路走。
现下,百官几乎都走光了,只余下零零散散的几个如同她一般的孤独身影在路上如鬼魂一般游荡。
他们又是有怎样哀心的事?会与她一样吗?
钟离笙低头轻笑,无奈地否决了内心的想法。
行至等在宫外的马车旁,马夫搬过杌凳,她踩着走入车厢。此时的车厢空无一人,碧罗已经走了。
马车摇摇晃晃地荡出宫。
刚下过雨的长街湿漉漉的,月光照在地面上散着一叠叠如珠如玉的光泽。马蹄踏在浅水坑里,溅起一片片水花。
钟离笙本是半瞌眼靠在马车壁上休憩,忽然,车帘被人猛地掀开,阴冷的风灌了进来,应激似地睁开眼,捞过椅边藏着的小刀,横于眼前。
马夫还没反应过来,人都在她面前坐下安稳地低头理裙摆,她才听见外边传来的急停声。
“姑娘!”马夫粗黑的手拉起帘角欲掀帘进来。
“无事。”她放下小刀,“继续赶路。”
虽说如今钟离笙在刘府算不上地位尊贵的人,但到底还是主子。主子的话、主子的行为、做奴才的哪敢质疑去窥探半分。
于是马夫恭敬地应声,继续打马。
直到马车平稳后,钟离笙才转头直视对面的人。
耳边传来一声冷笑:“不让他进来看看?就不怕,我杀了你?”
钟离笙打量着面前的红衣女子,她能在须臾之间,赶上行走间的马车,又在马夫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溜了进来,这样的功夫,想要杀掉现在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和外边空有蛮力的马夫再离开简直轻而易举。
“你若要杀,恐怕我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呼灵面色凝了半晌,忽然大笑,银铃般的尖笑声从马车内荡出,她突然嗤笑道:“这般情况下是个人都会害怕,你居然还能面不改色。怪不得我王兄想着你这么多年。”
呼灵眯眼,至上而下打量她:“嗯......但是,我向来觉得皇兄的眼光并不怎么样。”
闻声,钟离笙皱眉,有些不喜这样的目光,她避开头,冷冷道:“公主既不是杀来我,那是来做何?难道是为了大殿上我拒绝了夷王之事?若是您是以死来逼我点头,那...”
“哈?!”呼灵十分嫌弃地笑了,“你别自作多情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我皇兄,你还当真认为我王兄对你情根深种?还不是因为愧疚...”
钟离笙转头、抬眼,不解看呼灵。
呼灵愣了下,随后反应过来似乎无意间透露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掩饰地咳嗽,扬长脖子、吊着眉梢,睥睨道:“大殿上,不过见不得一介平民扫我王家脸面,才一时气急罢了。”
“那此行公主找我所为何事?”
她实在想不出,除了这件事呼灵还能找她有何事。
她听见呼灵清了清嗓子,“夷国与祁国交好,七年间更是共同合作抵御外敌数次。本公主曾听大祁有一将军,一人可抵万军,睥睨天下,威风凌凌。少年之时便声名远扬,在我大夷国便是无数女子所羡艳的存在。”她脸边浮上一抹红润,“就连本公主都.....”
呼灵想起什么猛地抬头,见钟离笙未说话,将身体往前朝她压来,眼神凌厉。
“但本公主却在几月前听闻他要以赫赫战功想求娶一平民女子!”
“一个是威名八方的王爷,而一个是被贬为庶民的罪臣之女。钟离笙,你觉得,这可不可笑?”
现下,她终是知道她为何而来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钟离笙解释道:“此事是个误会,定安王他其实要求娶的是我同府的妹妹。”
见呼灵一脸不信的模样,她又继续。
“他们二人之间已经定了亲,这事儿我们两家都心知肚明。公主要是不信,可差人询问便知我所言真假。”
“当真?”呼灵眯眼。
钟离笙点头。
“好,”呼灵似乎选择相信了她,收回身子,“两日后狩猎场会有一场狩猎会,你到时将你那妹妹带来,放心,我不会那她怎么样。而作为回报,我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钟离笙下意识问出口。
呼灵笑了一声,“适才出宫我看见你小心地跟着一个男人。只要你帮了我这事,我就想办法让你见到他。”
犹如一口干涸的水井注入源泉,她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就连看着呼灵的目光都和善了几分。
见她这模样,呼灵满意冷笑道:“哼,如何?”
“好。”钟离笙答应。
“告诉你那妹妹,楚北川是匹狼,除了本公主谁也驾驭不了!”
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呼灵冲出马车,跳车走了。又将马夫吓了一跳。
呼灵的话对她来说诱惑极大,钟离笙不可能不答应。
时间一晃便到了狩猎会日,狩猎场一年未必开放几次,每一次都是遇上重大节日或者宴请来客之时才会开启。
这样的狩猎场虽说是狩猎动物,但这却也是男子表现自己的地方。谁谁在什么时候怎么神乎奇迹射猎到何种动物,这样的消息都会在半日内传遍整个祁京的大街小巷。
而这种场合按照以往常,武官都会带着一两个家眷跟随,看他们骁勇的一面。而文官则是主打一个陪伴,他们不是可以带,只是不愿家人跟着一起去那当个摆设。
刘谦此行本是按照往常打算带个侍从便前往。却在临出门前自己的女儿带着偏僻院子的一身白衣的外甥女来,说要一起去。
刘谦没多想,姑娘家乐意去便去,左不过多安排一辆马车的事。
刘兰诗欢欢喜喜地提着她粉色罗衣群,轻快踏上马车,钻了进去。钟离笙带着红青慢慢走到马车旁,望着有些陈年的杌凳,始终没有迈上去。
没一会,刘兰诗掀开帘,迫不及待催促:“离笙阿姐,快上来啊!”
钟离笙无奈叹了一声,才抬步上去。
两个时辰前,为了与呼灵的约定,她破天荒地主动找了刘兰诗,只是提醒她今日狩猎会,楚北川也会参加,刘兰诗便是迫不及待地主动要随着刘谦同去。
谁又不想看着自己的未来的夫君在狩猎场上雄性肆虐,大杀四方?最后一举拿到狩猎魁首,涨她的脸面?
至少刘兰诗这样的人。
可钟离笙没想到,刘兰诗竟要带着她一起,口上说着带她去见见世面,还不是因为与她交好的同龄女子在这样的日子是不愿出门的,对她们来说偷窥男子就好比将她们隐藏起来的小心思全都抖落出去,除了那些早就与人看对眼的,皆不会出门。女儿家总归要矜持些,要脸面。
于是刘兰诗便只能叫她陪着,似乎这样便能隐藏她偷偷摸摸又想收获瞩目的心思。
一路上,马车摇摇晃晃地,红青端正坐在钟离笙侧边,眼瞅着刘兰诗坐在铜镜前是梳完鬓发补胭脂,补完胭脂又画眉,原本形状姣好的柳叶眉硬生生画得又粗又长,脸上本就打了很厚的一层胭脂,现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水水发光,脸颊红得像两个圆滚滚的红苹果。搭配上一身桃红色的叠罗纱裙,简直比一朵牡丹还要妖艳。
对比她,红青侧头看着自家主子,今日一身素白纱裙,未施粉黛却依旧有如远山黛的俊俏眉眼。今日天热,她仍旧用一根泛旧的桃木簪子扎起数千青丝,几缕未规整的长丝随意在身后落下,宛如一位淡出尘世的仙子降落世间。
红青忽然猛地冒出一个想法,那定安王看上的会不会是自家主子的美貌。毕竟这副容貌,不论她看过多少便都会被惊艳到。
她扭头看了看对面如花蝴蝶的刘兰诗,在看了看身旁气质如兰的钟离笙。
心里默哀。此行表小姐带着主子,不是一个对的决定。
时间一点点晃过,马车一路顺着大街出城,一路走着泥沙石路到了狩猎场,一块巨大的草坪之上。
此时的狩猎台上,零零散散地聚集着许多官员,又各自一派的文官挨着头说话,也有正摩拳擦掌准备大杀四方的各国武将。
陛下还没到,各国的使节也还未到。
今日的太阳又大又圆,天空万里无云。钟离笙坐的位置未置棚顶,阳光大剌剌地照在她白色的衣衫上刺眼得紧,轻轻抬手也只能遮住一星半点儿,起不了什么作用。
一大颗汗珠沿着耳后一点点滚落到后颈,钟离笙吐出一口热气,抬起袖口擦了擦。
终于,在烈日行至正空时,一条长长的队伍从远方而来,为首的明黄色龙纹巨大黄罗伞尤其显眼。
半刻钟后,祁帝一坐上狩猎台,立马变宣布狩猎会开始,不仅没给自己缓气的时间,别人也不给。
于是,不到一刻钟,所有参加此次的武将、世家弟子、皇子,纷纷牵出自己的马,聚集在狩猎台前方的空地上。
钟离笙一眼就望见了台下人群中那个极其显眼的火红色身影,呼灵骑在烈马上,头高高扬着,半点不输身边的男子,英姿飒爽,不由让她多看了几眼。
而不知是察觉了她的目光,呼灵转眼就跟她视线对上。在看过她身边的刘兰诗正抬着扇蒲遮阳的不耐的刘兰诗之时,她很清晰的看到了呼灵眼中闪过的嫌弃。
随后,钟离笙便瞧见呼灵翻身下马,跑上了狩猎台。
“这像什么话,参加狩猎的都是男子,这夷国公主跟着凑什么热闹呢?”杨无行视线随意扫向台下时,就看见了一身红衣极其显眼的呼灵,怀疑道:“她能射中吗?”
对于他的抱怨无人回答。
忽然,有人轻呼了一声。
初卿云:“哟!”
“你哟啥呢?”杨无行低头问坐在蒲团上饮酒的初卿云。
初卿云端着酒杯,扭头,望着楚北川揶揄道:“王爷,您射猎之术堪称神技,我们常年在外行军打仗,这样的狩猎会更是不常有,您为何不参加展露一手?”
楚北川垂着眼,本就因为陪着应酬不悦而阴云密布的脸上,此刻仿佛结了霜。
这时,杨无行又开口了。
“此会名为狩猎,却还不是那些武将想一战成名,然后以此取悦心尖上的人。你们瞧瞧,他们的目光,哪个不是看着周围的那些女子。”他鄙夷地吊眼看初卿云,“你当我们王爷跟这些人一样,会把自己当个猴,耍给姑娘看吗?”
“哦——那还真是可惜了。”
杨无行皱眉,看见初卿云似乎一直嘴角带笑望着某个方向,他顺着望去,果然看见烈日下闪着白光的身影。
“咦?那是钟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杨无行:我们王爷会把自己当猴耍给姑娘看吗?
初卿云:那可说不定。
第45章 你来我往
狩猎赛将要开始,呼灵却忽然离场,走上台前,所有人只见她朝祁帝握拳放置在左心口上弯腰施礼,随即转身面向钟离笙的方向。
她望着呼灵带着淡笑一步步走近,停在面前,似乎很满意地朝她抬了下头,转身再次对着祁帝的方向,道:“祁王陛下,我曾听闻前钟将军之女钟离笙骁勇善战,一手长枪枪枪入肉,骑射礼乐样样不在话下。”
呼灵回头看着她。钟离笙心口紧了一下。随后看见呼灵的视线扫向右侧正勉力维持矜贵姿态的刘兰诗身上。
“那想必,与钟离笙从小长大的刘姑娘必定也不容小觑咯?”
骤然被点,刘兰诗愣了下,一脸懵地抬头,眨了眨眼,下意识反驳道:“谁与她从小...”
“那便一起来比比,在这狩猎会上,看谁射到的野物多。看看到底是我大夷的女子厉害,还是你们祁国的女子也不让须眉!”
呼栀闻声站起,怒吼:“呼灵!!”
呼灵此话一出,场上所有人的面色都变得微妙起来。刘兰诗更是吓得原本通红得脸颊唰的一下变白了。
钟离笙轻轻折起眼看着面前一身红衣桀骜的呼灵。她打从一开始便明白,呼灵让她将刘兰诗哄骗来的目的就是要搓刘兰诗的锐气,甚至会以刘兰诗不擅长的东西战胜她。可她没想到,也不知是呼灵无意中还是故意多说了那么一句话,将本女儿家的争抢无形中便变成了两个国家的较量。
眼下,刘兰诗就算不会骑射,也必须硬着头皮上了。可这样的结果,必然会输,祁国也会在各国之中丢了脸面。
祁国的这些肚子里装满算计的文官们由岂会任由事情发展到那般田地?于是,果然有人出声了。
先是刘谦慌不择路绊倒在地面,踉跄跪地,悲切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