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自己之死,却是因锦觅,是锦觅对他的不信任,是那纵听过百遍依旧心寒的,“从末”二字。
凤凰情痴,旭凤不是没想放下过,可是,他做不到,只能看着没有旧忆的自己爱上兄长的妻子,再一步一步将他们都推向死路。
然后,又在兄长身归鸿蒙后记起一切,而后再次重来。
总算,次数多了以后,旭凤也琢磨出些小花招来,尽管旧忆会封,但他这次好歹保下些许神识碎片在识海,时机到时,自有触动。
只是这次,他的运气不佳,是在锦觅把他装进盆里,放上水,添上火后,才醒的。
这一醒,不光坐碎锦觅的汤盆与灶台,还让瓦盆的碎片,扎进大腿,成了只跛脚火鸡。
锦觅还是缠着旭凤一起回到天界,只是才进南天门,旭凤便得知,不仅自家遇袭,润玉也受重伤,若非恰逢穗禾来,几乎出事。
旭凤纵是有心看望润玉,也得先去见过天帝天后,他无事,润玉却事大了。
璇玑宫中,岐黄医仙正在为润玉诊治,因伤在要害,虽得穗禾施法相救,并以优昙相养之,但伤了就是伤了,半分假不得。
故,润玉还是觉得胸口闷痛,优昙花露吃下一盏又一盏,也仅是稍缓其痛。
“殿下此次委实凶险,非是穗禾君上,怕是也无人能救得殿下。虽已脱险,但殿下仍需好生将养,臣下先开些药给殿下服用。”
岐黄医仙退了下去,九曜白了一眼那老头儿,用胖胖小脑袋轻蹭润玉手掌,口中却道:
“你怎么这么弱?天后克扣你的用度,才让你身子差成这样么?要不要小爷去帮你报仇?
喂,说句话,你就这么看着爷算怎么回事?不会是想把那一窝子全端掉吧?!
先说好,一窝端,爷可不行,得尊主出手,扒毛那只小火鸡,爷却是举爪就来,你要吗?”
“九曜,别调皮。”
润玉斜倚在迎枕上,他那苍白的脸上透出几许笑意,自从前尘知晓旭凤与锦觅灵修后,他再没这么轻松笑过。
修长白皙手指轻轻为九曜梳理皮毛,暖暖软软的触感极好,润玉的心绪也不觉平静许多,只是犹忍不住轻咳,胸口的痛也总会带出些许血来。
旭凤来时,岐黄医仙正煎好药,准备给润玉送进去,却被旭凤接过手去,他已然很久没见兄长,涅槃的时间可是很长的。
润玉因在病中,又无多少访客会至璇玑宫,便也仅着穗禾为他换上的湖碧色寝衣,歪在榻上逗懒猫穷奇。
他素来单薄,病中更显清瘦,那张往日凝辉的似玉面容也带着疲惫之色,还时不时轻咳呛血,到让旭凤吓得不轻。
若非记得润玉还得吃药,旭凤差点儿连药碗也摔了。
尽管如此,旭凤还是让溅出的药汁烫了一下,他是凤凰,原不该怕烫才是,这医仙老儿,药里掺了什么?
如果连自己溅手上都受不住,兄长吃下去,安有命在?
旭凤还不及思量,是岐黄医仙开错药,还是有人要害润玉,便听到身后传来清冷语声:
“放心,药没事,是七星草。七星草有温养经脉之效,但却有克制火灵之功,你觉得烫,只是它给你的幻觉。”
润玉声音比平素微哑,他不想老医仙被误会,否则,旭凤一句话,老医仙又得平白受责。
“你别动,我来喂你。”
旭凤阻止润玉探手拿药,他知晓润玉不肯麻烦他人,可如今润玉伤成这样,他们又是兄弟,帮个忙原是应当。
“我的人,就不劳火神关心了。”
穗禾忽地现身,抬手便接过药碗,强势的将润玉半揽怀中,一勺一勺极有耐心喂润玉喝完药,又伸手轻捏一下润玉冰凉手掌,皱眉道:
“你此次伤及心脉不言,体内旧伤又起,怕是这几日会有些难熬。
我已为你备下灵药,早晚各服一粒可解疼痛,待我处置族务后,会来此陪你用膳,为你疗伤。
也就,不劳火神殿下了。”
穗禾最后那句似有所指,且语带轻讽,凤凰虽呆,却也并非真火鸡那般呆,到是听出些味来。
“穗禾,我怎么得罪你了?兄长受伤,我急匆匆就赶来看望,你进门没个好脸就罢了,总归我俩不对付。
可你,连我看望兄长,照顾他一下都不许,你也太霸道了吧?好歹兄长还没去你鸟族呢!”
旭凤有些怒了,润玉受伤是为他所累,这一点他知晓,也认。可穗禾这明摆着不许他们兄弟亲近,这是要干什么?
兄长还不曾去鸟族,这女人就如此霸道不许人近,日后兄长受欺负,岂不连诉苦之处亦无,这女人,太可恶了!
穗禾放下药碗横旭凤一眼,旭凤方才发现润玉居然歪在穗禾怀中睡了过去,看着润玉脸色苍白,眼下还有淡淡青色,旭凤闭上嘴。
穗禾语声轻缓似梦,悠然缓语:
“天后着紧火神,要知你来此,又会疑着润玉挑拨你什么,到时会做何事,你拦得住么?
旭凤,你若真心为他,还是少亲近他些,只怕玉儿的日子还好过点。”
第三章
“你……,岂有此理!”
旭凤拂袖而去,尽管他不想承认,还是不得不承认,穗禾说的确是实话,是该死的大实话。
穗禾等旭凤离去后才展开结界,以保无人可窥探璇玑宫,方才轻轻拉开润玉衣襟,看着伤处叹气。
龙之逆鳞,拔之将死,触之必怒,失去此处逆鳞,已然折损润玉仙寿不少,又偏伤于此,要再为他催生逆鳞,穗禾担心他受不住。
可若不催生出来,润玉万寿之劫时,会浴天火承万雷,没有逆鳞他挨不住的。
轻抚润玉柔长乌发,穗禾委实有些两难。
而此时,润玉却沉于旧梦,哀难以绝。
漆黑的湖底,被群鱼打骂讽嘲,唯一一次反抗,却招来更大的灾劫,剜角剐鳞,一次又一次,寒冷与五内俱焚的感觉令他难以承受。
一时,是天真的锦觅在赞他的龙尾“无与伦比”。
一时,是荼姚将生母簌离打得神魂俱灭。
一时,又见锦觅与旭凤在缠绵灵修,而自己却在三万天雷之刑下生不如死的挣扎。
再后,旭凤持杯释恩义,九霄云殿中的争锋,父帝魂归,旭凤命逝,锦觅将逆鳞弃之于地。
最后,润玉只见自己立于锦觅面前,那声悲凄的低语:
“觅儿,你是我命里的劫数,我来应劫了。”
割开七脉,炼为血灵子,润玉不仅送出自己的一半仙寿法力,也换来禁术的反噬。
日日夜夜的噬心噬脉之痛,生生忍下,却依旧只换来怀疑与斥责。
一行清泪自润玉紧闭双眼中划落,他不知晓自己正拼命踡缩在一处,死死窝在穗禾怀中轻泣,口中喃喃细语:
“娘亲,不要,不要剜我的角,不要剐鳞……好痛,娘亲,不要……
不,母神,我没害弟弟,不要关着我,我会听话的……母神,不要杀我娘,我愿永不回天界,别杀我娘……
觅儿,我只有你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也……,觅儿,你是我命中的劫数,我来应劫了……
血凰?穗禾?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小傻瓜,怎么这么傻,弄得自己满身满心的伤,却什么也没抓住。”
穗禾纤细手指在润玉眉心轻点,润玉渐渐平静下来,他的旧梦却凝化为一枚淡灰色的珠子,被穗禾轻握捏破。
纤手柔荑轻轻拍抚润玉,让他能得个好眠。
只转眼,穗禾那双冷若刃寒的眸中已闪过戾气,血凰心高护短,容不得有人伤她翼下所护,无论是谁。
“传令下去,查一叫锦觅的仙子或精灵,一有结果,立刻回报。”
穗禾的语声冷冽,虚中之中并无反应,可她知晓,暗卫必定会全力查出这叫“锦觅”的。
我的人,凭什么应你成劫?他的身与心,一丝一毫都只能属于我!
穗禾手指轻动,有种想要撕碎什么的嗜血之念。
穗禾是在发狠,旭凤却在头疼。
如今,旭凤对锦觅已然不知是恩义多些,还是红尘之爱多些。
在前尘,润玉魂归后,二人便不再复旧日恩爱,不知不觉间总会想起那温雅似玉男子,俩人的关系也变得古怪起来。
再然后,旭凤居然发现,锦觅不知因何把璇玑宫中润玉所有的旧物全烧了,二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直至有一天,旭凤看见,锦觅竟用润玉的逆鳞造出来一个人偶,那雪裳白衣的少年一如记忆中模样,只是,他没有灵魂。
旭凤不怒锦觅思念润玉,却恼锦觅用傀儡之戏来羞辱润玉,润玉既已亡,亡者归尘,他的旧事情思也当随之而灭。
却不是让人用傀儡之戏来示人前,纵是观众,仅锦觅一人而已。
旭凤夺了人偶,重炼为逆鳞,细细收藏于神魂中,这样,兄长就可以安安静静沉眠,不再受伤吧!
可是旭凤没想到,锦觅居然为此和他大吵大闹,连儿子都不管了,日日徘徊在璇玑宫中,绞尽脑汁想再造一个“润玉”出来。
旭凤茫然若失,他不知晓兄长的离去,是否是天道给他的惩罚,惩罚他曾经的自以为是,和目盲耳塞?
若仅是如此,或许还能就这样过下去,可惜这点儿微末之念,也是奢望。
锦觅象是疯魔一般,倾花界与水族之力,聚合二族之力,终于以凤凰神木造出尊润玉的假身,并割舍自身一半神魂注入,并附予其自己对润玉的全部记忆。
此举令得六界哗然,各种风传四起,往昔旧事被各种扭曲。
旭凤大怒,他的兄长已故,何容得旁人口舌?
锦觅所为,不管是因何原由,都让旭凤难容。
凤凰神木不惧凡火,却终不敌琉璃净火。
当旭凤亲手焚灭那木偶时,不仅锦觅哭嚎得不能自持,连旭凤也觉得自己是在亲手杀了润玉。
此后,便是千年万年的相敬如冰,终于,锦觅也归鸿蒙,旭凤也寻到回溯之法,才有今朝重来之机。
在初见锦觅时,旭凤心情是极复杂的,他一面不想再一次与润玉因锦觅而相争,又一面想着润玉已归穗禾,锦觅却与他有生世之约。
只是,前尘锦觅后来的疯狂模样让他心有余悸,他不确定,润玉与锦觅是否还会有牵绊,毕竟后来锦觅对润玉的执着,委实让人心惊。
燎原君进来时,见到的便是旭凤坐立不安的模样,他知旭凤与润玉亲厚,便开言劝慰:
“殿下不用忧心,夜神大殿那里有穗禾君上在,君上一身能为与医术世所难敌,夜神大殿不会有事的。”
旭凤烦乱的挥挥手,没告诉他,其实自家在担心被他丢在姻缘府的霜花锦觅,他怕那闲不住的丫头跑去璇玑宫。
这次兄长重伤,穗禾想来心里正不痛快,这时让锦觅再口无遮掩的胡说一通,只怕别管是葡萄还是霜花,都要糟糕。
说来这次旭凤还当真做了回乌鸦,他之所料,正中其事。
锦觅在天界闲游,她一面好奇云花会消散,一面又好奇这四下的仙宫巍峨,行行走走,不觉闯进璇玑宫中。
优昙乃是花界众芳主也种不出的仙品奇花,锦觅居于水镜自也无缘得见,自然心中好奇要手痒摘上一朵。
结果,这一探爪子,只听一声雷动,便多个发似鸟窝,面如锅底,浑身焦黑倒地上抽抽的“黑葡萄”。
不仅把魇兽乐得“呦呦”直叫的跺蹄子,连巡值天兵也探头望一眼,失笑道:
“又是哪个新进不知的去碰那花了?连天帝天后的都……,难得有傻的还去试君上的法咒,估计这会儿得趴一阵儿了。”
“天帝、天后与君上岂是我等可非议?不想诛仙台走一趟,就闭嘴。”
当值天将冷叱一声,虽是口中斥责,但他自家也是绷不住笑,手下也有打岔的道:
“巡查要紧,还是别误了,快走吧!”
不提天兵的议论,那声惊雷却扰了润玉,他不适的皱皱眉头,却又在穗禾轻轻拍哄下又睡沉。
倒霉的锦觅是让闻听雷动的旭凤给拾回去的,穗禾所布雷法刁钻,乃以摘花人灵力深浅而定,灵力越深,雷击越狠。
如锦觅这般灵力浅薄的,也就是摆平在地,动弹不得几个时辰而已,再顶多,也就那头毛成鸟窝罢了。
旭凤看着锦觅这张小黑脸,不由自主笑了出来,身怀殒丹的锦觅虽不解情,却正是他与润玉都爱的模样。
到是后来的锦觅,却……
锦觅转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不知为何自家只是摘花便挨了天雷,不仅如今动不得,方才还让只小鹿给笑话。
这天界,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气候恶劣得,会随时招雷啊!
旭凤也让这傻葡萄给逗笑了,随手挥出金光解了锦觅身上麻痹,看着那鸟窝似的脑袋,似笑非笑:
“那优昙乃是穗禾亲种,我都不敢惹她,你到胆大。也亏得兄长心慈,不让她布更厉害的五雷之法,否则你早成烤熟透的葡萄干了。”
锦觅一边用力抄袖擦脸,一边嘟嘴反驳:
“我们花界的花都是可以随便摘的,谁知道你们天界的花不让摘?不是变没了,就是挨雷打,你们天界真奇怪。”
“奇怪?”
旭凤都快叫这傻丫头气笑了,有多久没这种感觉了?有些怀念呢!
“你既然说起花界,自然知晓优昙,你到说说,优昙在花界也是可以随意采摘,是吗?”
“优、昙……”
锦觅小小的吞了口唾沫,有些心虚。
在花界,优昙乃是至圣之花,连先花神也未敢说能轻易种出,听闻最后粒种子被鸟族君上拿去(是抢去吧),花界便连花种也没了。
如今,花界所需优昙全是出自鸟族,这也就是今次,旭凤虽撞破花界结界,但花界众芳主却未敢往鸟族问罪的原因。
——穗禾太过凶残,花界惹不起,只能吞下这口气,好言向鸟族相询,自然就没了前尘断粮之事。
其实,如今的鸟族还真不怕谁。
敢断粮?能产粮的花品早被穗禾给收在鸟族里,就算长芳主的“落英令”出,也不过是让些观赏之花不放而已。
何况,长芳主根本不敢这么做,除非想花界被灭。
——有位凶残的族长最大的好处便是,没人敢欺负鸟族。
旭凤也是好笑,母神如今对鸟族也是极头疼,穗禾根本不买母神与父帝的账,因此对其只能拉拢。
但若拉拢穗禾,便不能苛待兄长润玉,纵是口舌之上,母神少不得也忍耐一二,于兄长而言,到是好事。
第四章
旭凤看着锦觅摇头轻笑,这个只知追人讨灵力的样子还真是可爱,就是不知日后,你会不会……
旭凤摇摇头,甩去心中的烦闷,却见那颗没心没肺的葡萄早跑了,这漫漫长夜,到只他一人心中不宁。